我肩上的大明 第406节

　汤目景康和中岛宗求是泪流满面，说也许是内府大人误会了。若我家家督真的有悖逆之举，我等情愿在内府眼前切腹。

　三成叹口气，说我也只是听到风传，自然不可能真的去讨伐问罪，只是希望秋田侍从拿出实际行动来，加入到西军正义的阵营来。

　“我等立刻将内府的意思带到秋田！”

　“秋田侍从出兵，刻不容缓，必须要在限期内辅佐奥羽惣政头最上义光，克复白河关，踏平江户城！”石田三成吼叫道。

　汤目、中岛哪敢怠慢，即刻领命。

　这时候，已将本阵艰难推进到常陆水户城西侧的八备山的影武者家康，正手持军配扇子，没有坐在马扎上，而是焦虑地踱来踱去，双眼盯着水户城的城防，正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啊。

　水户城是连郭式的城池，其地理位置非常刁钻，北面是那珂川，南面则是千波湖，河川和湖水又在水户城的东侧交汇，也即是说，水户城天然就有三面水域的隔离防护，只有最西侧的三丸，才是进入水户城的唯一陆路，而二丸还有本丸，又依次连接在三丸的后面，这便是连郭式，你必须要一个一个地打破，才能彻底攻陷水户。

　“怎么办，世良田二郎三郎？”影武者家康不断地这般问着自己。

　八备山这座小丘陵下，绵延对峙的德川军和佐竹军的阵地和城砦，正连绵不绝地用铁炮互相对射，震耳欲聋。

　奇袭还是打成了僵持胶着。

　第8章西军出师

　内府的西军动了没有？听说丰臣秀次和石田三成他们正在频繁与各路大名勾兑，并且秀次

　甚至自己炮制讨伐出兵的「纶旨」，等于是用日本国王的身份取代了万世一系的天皇啊，这比足利义满还要露骨呢！

　影武者家康的头一招出的其实是很漂亮的，攻陷白河关，而后集火里见和佐竹，里见义康的收复几乎毫不费力，佐竹义重父子毕竟是体量巨大的大名，加上在水户笼城，愣是拖住了数万德川主力。

　而家康短时间内能指望加码的盟友是谁？

　自然只有会津的蒲生！

　“只要蒲生加入进来，和小平太一起去袭取佐竹的太田城，那战局就稳了。”八备山上的军议，影武者家康用军配，指着地图上的太田城位置，说道。

　太田城，是佐竹家原本的本据，也是佐竹义重的隐居地，因位于新的本据水户的北面。故而义重现在被家内尊称为「北城样」。

　据可靠情报，佐竹所有精锐都猬集在水户，太田是很空虚的。

　拿下太田，除了在政治意义上能给予佐竹重大打击，使其丧失抵抗斗志外，还可割走支撑佐竹财政的众多金山银山，只要有了金银，那和明国交涉，叫明国居中调停的价码就增加太多。

　这是一场时间的赌局，筹码便是影武者家康的生命，成功的话，他就能顺利由伪而真，成为德川氏一代神君，若失败的话，他将万劫不复，身死业消。

　“不用管京畿那边西军如何，我只要夺取佐竹的常陆国，这就是破局的关键——加紧围城！”笃定想法后，影武者家康叫起来，举起军配，指向烟火轰鸣的水户城轮廓。

　“大纳言，请准许我领别军，乘坐水师战船，绕到水户城东南侧的备前堀。这样的话，便能完成对水户城的彻底合围，常陆介父子若是爱惜家臣和将士性命的话，就应当无血开城。”德川麾下头号大将井伊直政主动请缨道。

　此时，里见和德川的水军已彻底扫清征服了香取内海的各据点，并且攻陷了那珂川的入海口，也即大洗矶。

　大洗矶后来围绕着港埠形成了一片居民区，对的，便是著名的大洗町，是战车道比赛和鮟鱇祭的举办地。

　影武者家康重重点头，说我家兴废，便在此一役，大义当在日光山。当在我东国，当在我坂东武者，常陆介父子也是坂东的武者，不应再自相残杀，“修理大夫，你到备前堀去立阵，只告诉常陆介，只要他能加入到东军阵营里来，未来江户开幕，他便是说一不二的副将军......另外急告秋田侍从伊达政宗，只要他能自背后牵制住最上。不但可回复伊达本领七十二万石，我将最上的所有领土也都赠与他！”

　正在此时，一骑德川背插「五」字旗的使番飞马奔来，而后翻身下马，在影武者家康面前跪下：“急报，会津侍从蒲生秀朝家中骚乱，自相攻伐，无暇再来策应我军。”

　“甚么......！”影武者家康握着军配的手指几乎攥出血来，接着他猛地一回头，望着浓烟弥张的水户城，还有宽阔的那珂川，眼珠都要瞪了出来。

　看起来，是我太托大。

　蒲生秀朝这时才十三岁大，自从其父蒲生氏乡四十岁急死后，各路人都看中了会津这个富饶而险要的盆地，德川家千方百计想要保蒲生，而丰臣系的其他大名如前田、上杉、伊达，也同样对九十二万石的会津垂涎三尺，渴求入占。

　蒲生和丰臣一样，这种一代而盛的出头人，在家臣团构造上先天就带有不稳定的缺陷。若是蒲生氏乡这种强有力的家督统制还能消弭家臣间的对立，可继任者秀朝无论年龄还是手腕，都远远逊色于父亲：秀朝幼年时，就因体弱多病，被送去京都南禅寺修行，蒲生氏乡是这样评价自己儿子的，“如果修行后有了武将的能力，就让他回来当会津大名。若是不行，那就直接留寺当僧侣吧。”

　甚至就在先前，德川和蒲生歃血为盟缔结婚约时，蒲生的诸位重臣都还在影武者家康面前保持唯唯诺诺的姿态，再加上蒲生之前成功击退了伊达政宗的趁火打劫，家里看起来还算是团结的。故而影武者家康才安心下来，并邀请蒲生秀朝出兵，前来助拳。

　可就在秀朝发布出兵命令时，蒲生家中的重臣蒲生乡安、蒲生乡可、蒲生乡成、横山喜内、渡利良秋、町野繁仍等便立刻各自举旗，集结各家的兵马，在会津内摆开战场，城里城外地捉对厮杀，连横合纵，好不热闹，至于蒲生秀朝，压根被晾在若松城里，没人再把这少年当回事。

　“蒲生家露出破绽，那越后的上杉景胜就不可能不被石田内府利诱，肯定要借机攻打会津的，我的盟友，就这般没了......”影武者家康一阵揪心，可事到如今，也管不得许多，蒲生就算骚乱，大概在外敌进入后还会继续抱团，抵抗一阵子，我不管如何，只要解决掉佐竹便好。

　“加快进度，加快进度！”影武者家康不禁大吼起来，望着山下顶着水户城头铁炮弹雨的德川将士，

　督促他们尽快构筑好临时城砦，接着便软硬兼施，不惜一切代价，叫佐竹臣服。

　立在八备山的德川旗印「金扇」，其杆子上的空轮，也在风的吹拂下呜呜作响。

　京都的聚乐第前，丰臣秀次穿戴好了具足铠甲，侍从高举着金色的千成瓢箪追随其后，石田三成策马在旁，“正义在我西军，敌在江户城，惩戒德川的私战罪行！”

　宇喜多、前田还有上杉总算在商贾会合众的银弹攻势下屈从了，答应派出军队来追随丰臣的征伐，另外上杉景胜也听取了心腹直江兼续的劝谏，下决心攻入会津，解决蒲生的家骚乱，趁机吞掉会津。

　此刻，岛津、大友、小西、龙造寺，还有长宗我部的军队，或三千或五千的，也于大阪京都集结到位，一并浩浩荡荡追随秀次出阵。

　而先头的岛左近部队，还有锅岛直茂，则分别向甲府和骏府进发。

　之前进发到上野、越后还有信浓三国交界沼田城下的真田昌幸，喊话叫儿子真田信幸开门，并说自己已加入石田内府一方，你也一起加入吧，我们真田家可以结束表里比兴两个篮子放鸡蛋的行径啦。

　真田信幸犹豫不决，他的两位妻子态度更是迥异，清音院没啥好说的，要跟着老公公一起，而小松姬身为本多忠胜之女，则坚决主张笼城抵抗，甚么老公公，现在就是敌人。

　二妻相争，那还是小松姬更高一筹。毕竟小松姬出嫁前就善使弓箭、铁炮还有薙刀，又带了群孔武的男女侍从来的，这位和丈夫信幸共寝时，枕屏风上的绘画不是甚么春宫或是文人仕女，而是画着「鸿门宴」，也不知道信幸在榻上看见是个甚么感受。

　于是小松姬直接发动了「沼田之变」，把清音院给拘押起来，连带有异动的信幸家臣一并，其后自己领队登城，身披铠甲，命令麾下将弓箭和铁炮通通瞄准了老公公昌幸的马头，“你这是要干甚么，我只是来看看儿孙的。”昌幸看到城头旗下杀气腾腾的儿媳，就喊道。

　“你是假冒的。”小松姬说。

　真田昌幸无奈，指着旁边的真田信繁，说，看，这是你的小叔啊。

　“小叔也是假冒的。”小松姬答曰，说完便亲自挽弓，对着真田昌幸的六文钱军旗射了一箭。

　几乎同时，留守上野的德川厩桥城主平岩亲吉还有大胡城主牧野康成，领数千兵马杀来，救援沼田城。

　真田军为免被夹击，只能退往千曲川河岸高地扎营，双方混战了番，不分胜负。可沼田城的真田信幸也等于被彻底绑上了东军的战车......

　“勋殿，我从立花山城回来了。”釜山镇城，黄牧的乌帽子上插了根箭，对着莫名其妙的高有勋就叩拜。

　“黄牧，你脑袋上怎地顶着根箭呢？”有勋好奇地问。

　“是被訚千代射的。”黄牧说，被射过后始终没拔，就这样回来，好叫勋殿看到，自己是尽力咯。

　“你连立花山城都没进去？”有勋很失望。

　黄牧就说，他到博多津下船后，受到冷泉寺的李小侯热情款待。

　李小侯，就是临淮侯李言恭之子李宗城，之前来日本册封丰臣秀次的，后来嫌大阪和京都不够安全宁静，便留在博多津冷泉寺里，被九州的各路大名和豪商巴结，恨不得夜夜做新郎，私下底又在冷泉津备下艘快船。一旦日本有变，自己就准备迅速溜走，待到问明黄牧的来意后，李宗城就劝道，那个婆娘便在那边的山寨里，美则美矣，可凶悍无匹，同那石柱的女土司秦良玉差不多，平日里那山寨只有和尚能进去说禅理，其他男子靠近百步内，就会被鸟铳打，好不骇人啊。

　准确说，黄牧进了立花山城的百步内。但立刻被立花的女武者队伍给瞄准。

　黄牧就喊道，我是全庆行都司来的，也是大友武卫殿的旧臣，看在这份颜面上，求女城主来同我说话。

　没多久，立花訚千代出现在门撸后，“我识得你，怎地去了唐人那边效力？”

　“武卫殿在朝鲜吃了陷害，我等走投无路，又想复兴御家，便为唐将效命。”

　“既如此，也值得敬佩。”訚千代一码归一码，爱憎分明，又问黄牧此行来所为何事。

　黄牧便说，请传授我早合铁炮术。

　訚千代大怒，当即就射来一箭，不偏不倚，正穿黄牧的乌帽子而过，说你等效力唐人为复兴御家，我不怪罪，可要传授唐人早合炮术，便休怪我无情，立花和高桥的家督便是死在唐人铳炮之下的，而今血脉苗裔只剩我一人，此等血仇，矢志不忘。

　黄牧就说，勋殿说过，有三千石相赠，来换取早合术，女城主您有了这些扶持，再收养位养子继承立花家名，岂不两美？

　“你要试试早合，那也好，只怕你没命回去说。”立花訚千代当即接过挺铁炮来，居高临下，瞄准了黄牧，“立花的早合奥义，就在于能在你倒下毙命前，连续射中你的要害两次，如何，你要试也

　不试？”

　黄牧立刻跑出百步开外，灰溜溜地回来咯。

　“他娘的，这个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听完黄牧的委屈后，高有勋勃然大怒。

　这对主仆沉默了会，“不然，把石流龙给送过去，由訚千代任意处置？”黄牧问。

　高有勋摆摆手，说不可以不可以。

　莫说石流龙是抗倭功臣，击杀立花宗虎兄弟的威名已响彻海外。就算把他送去，换来个早合术，天下人岂不是要戳着我的脊梁骨骂啊，骂我是高秦桧，迫害石鹏举呢。

　再说，石流龙要是被送入立花山城，我都不敢想象他有多惨，多数是被訚千代麾下的那群女武者人手一把胁差活生生碎剐掉。

　此刻，黄牧就提议，早合术也不过是立花家效仿佛郎机人的，那勋殿何苦退求其次呢，直接找本尊不就好了？

　高有勋心想也是的。

　那小西家都有耶稣会的教士，耶稣会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你能批给他地皮盖教堂，给他些传教的权利，他就能出卖一切，必要时把教皇捆起来送给你都行。

　然而......

　唉，阿泷之前被光瑛砰砰两拳打成熊猫眼后，委屈地离开府中，去了城外濑川夫人的屋舍，到现在还和自己置气呢，信都不回一封，“为今之计，只能靠我礼节下士咯。”

　要忙乎的事太多，千头万绪啊。

　本来还准备叫石流龙和华玮去金陵筹备船只，溯江以备平播的。可现在又让这二位去勘测豆满江一带的地理舆图，怕是要等些日子才能归来。

　而正在这时，北京城那边，万历、内阁还有兵部的信函那是接踵而至：

　那播州杨应龙，私设三十六统制，正式造反了，川东兵备道出兵阻击，结果一败涂地，「内陆的卫所全都是鱼腩级别的」，这就是有勋的评价，兵备道的队伍都没整训好，就几乎溃灭掉了，那杨应龙在周边完全是畅通无阻，这别说将其压制住了，连重庆府都要危殆咯。

　大概杨应龙也知道，大明最能打的部队，不是在云南防备缅甸，就在九边防备蒙古，抑或就在朝鲜备倭呢。

　火速让高有勋和刘綎前去平叛，这是朝野一致的共识。

　“我能调动的人马，可全都去日本了啊。”有勋这才想起，石田三成被我给套牢了，我又何尝不是被他给套牢的呢。

　于是有勋只能虚于应付，内心又焦急，本来他还想日本是不是能继续分裂内战的，可现在只愿秀次和三成加把劲啊，快些把关东给平定掉，“石田三成，还我军团！”

　另外影武者家康的信，也通过福建巡抚的手，送到北京城里来，万历就又来问有勋：“这日本到底是怎地回事，时不时有朕还不知道的内情？”

　“你知道个屁，应该说，还有你知道的呢。”高有勋骂道，不过在信中他虚晃一枪，说日本那些诸侯都在风传，说今春赏樱会上，沈惟敬给了关酋平秀吉几枚「真人秘藏丸」，说服下后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结果关酋吃了后一命呜呼，诸侯们便说关酋是吃沈惟敬毒杀的，便集合数十万兵马，端的是天下缟素，要起兵来为关酋报仇，而我正在找人调解，消除误会云云，那李宗城李小侯可以证明臣所言非虚。

　言下之意：“我在全庆行都司，还不能冒冒失失去播州。”

　万历得到有勋的回信后，也觉得倭情严重，就对内阁诸位说，刘綎的川兵先回救场，刘綎本人继续授四川总兵官，前罪不咎，再给高有勋几个月的时间，明年开春海风起，恰好可回平播。

　旨意到了兵部衙门，宋应昌：“你看，我甚么都没动，就是个拖字诀，最后这刘新建兜兜转转还不是回来当四川总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