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413节

　杨镐又说，讨伐豆满江只用新附倭丁即可，而今那倭国的内府陆续送来数千倭丁，个个都堪任用，叫他们上阵，所得城池也由他们镇守，这便是以倭制夷，也是万岁的用心所在。

　高有勋也表示赞同，说倭丁不但能用来对付女真野人，也可去讨伐蒙古的嘛，死了鞑子除外患，死了倭丁，也除外患。

　那就这么定了。

　去讨伐豆满江的大将，我就不出阵了，就交给那

　个独眼龙伊达政宗罢，打赢了我替他在北京说项，打输了我送他「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哈，哈！”没一会儿，伊达政宗得知高有勋要用他，屁股立刻撅起多高，以首顿地，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同时，有人来告诉有勋，那石流龙躺在釜山馆舍里养伤，整日流泪，拒绝敷药，怕是命不久矣。

　第15章心疾

　“这是怎地了？”高有勋心中想，好容易在乌碣岩那死里逃生来着，这般想不开。

　石流龙躺在处安静的屋舍榻上，确如信使所言，拒绝医师为他上药，甚至连吃食也不进，每日只是喝点水而已，待到高有勋隔着窗户观看时，看得他的两颊都开始凹陷了，当真有些丧魂落魄的要死模样，有勋也没先着急进去，便先问焦急茫然的医师道，千户的伤势会不会恶化致命。

　医师急忙答复道，千户老爷当真福大命大，对面刺他一刀，被棉甲给挡住，坠崖时要害也被树枝给护住，依拙见，只有些擦伤，性命是无忧的，只是啊只是。

　“就问你能不能治好罢。”有勋急切要得到个最终的结果。

　医师就说，千户老爷就像是那些上山去采药或是放羊不慎摔落的村氓，敷些跌打损伤的药便好，吃药丸也行啊，只是他始终拒医，那就麻烦咯。

　“他为何拒医！”有勋指着窗户，问医师。

　医师也没个底，心想你问我。

　虽说医者仁心，要随时和患者保持心灵的沟通，可你们行都司这群军爷，谁知道各自都有什么难言之隐，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

　于是医师也只能渺渺地来了句，兴许是心疾。

　高有勋舌头啧了声。

　没几何，麦昆大摇大摆地进来，向有勋行礼。

　有勋就问他，石千户此行去豆满江，沿路可见他有所蹊跷呢。

　麦昆说，那蹊跷就大咯。

　“哦？”

　于是麦昆就说，蹊跷全在千户对华玮的身上，只要是他和华玮在一起，便是八个字，哪八个：鬼鬼祟祟，神神叨叨。

　高有勋皱了眉，就说麦昆你此番有功，赏于你五十两银。

　这麦昆是南兵出身，个顶个地爱银子，立刻就谢过。

　只是高有勋举起手指，低声说，你还得帮我做件事，我看这石流龙到底有个甚么心疾。

　没几何，麦昆吱呀声推开屋门，躺在榻上四仰八叉的石流龙原本呆滞的眼珠，绕着麦昆的动作抖了两抖，转了两转，而后便好似害怕，闭上了眼。

　“石老爷，这番你可真的是命大哩。”麦昆涎着脸，抄着袖子，大喇喇地就近坐下。

　“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流龙行囊里还剩些银钱。如若不嫌弃，便请麦爷分给兄弟们罢。”石流龙说到这又潸然泪下，哼-哼，有节奏地抽泣两下，竟然抓起块白色手帕，覆在自己脸上，意思是我命不久矣，钱全留给你们，反正我没打算活下来。

　麦昆笑着说，这怎地使得。

　石流龙又揭开白帕一角，露出眼来，兴许是想起甚么没交代的，就又对麦昆说，金陵城某街某名典房，我还摆了几百两银在彼处，还烦劳麦兄有时间去替我辛苦走一遭，将银钱取出，统统赠给我华兄弟，就说救命之恩，来生来世，我石流龙哪怕化作宁夏的一头牛一头马，也必偿之。

　好个石流龙，心念着哪怕亡故，一缕魂魄也要回到几代前的故里啊。

　“咳，石老爷啊，这华兄弟也在釜山城中呢，你自己不与他说，反倒叫我去金陵？莫要说我就呆在这朝鲜北道银山里，不给自己采足一千两白银是不会回国的，你这话自己不对华兄弟说，银钱不直接赠给华兄弟，你也不怕到时我把你在金陵的这封大银子给吞没掉啦，当真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麦昆言语虽尖酸刻薄，但也不无道理，就又问石老爷你脑壳是不是撞坏掉了。

　石流龙就勉强笑着说，我信麦爷你忠肝义胆......

　“扯葫芦蛋呢，我又不是甚么大字不识的大头兵，那样兴许还行，谁叫我也考过浙江的生员呢，读书都读坏咯，你说你在金陵几百两银子啊，哪个生员能受得住这般的考验？”

　这几番话，倒是戳中石流龙真正的心疾，他脸上顿时五彩斑斓，好似看了个绸缎庄，咿咿呀呀，是甚么利索话都讲不出来。

　窗外的高有勋，举起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时麦昆又说：“再者，石老爷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你自个死了倒是轻巧，我们的功劳可就难叙咯，你想想，我们和华兄弟合力斩得一颗女真首级，后来又去乌碣岩底下拾得和你一道坠崖的另外个女真的首级，这也就两颗，合不得几个钱的。可是把你救回来，高缇帅起码给我一百两的赏钱。但若你就这般死了，一百两跌成二十两，那大家可就觉得晦气咯，拼了命救了个死人回来，唉！”

　石流龙继续用白帕盖着脸，索性不再面对麦昆的絮叨。

　可外面的高有勋却招招

　手。

　和麦昆同队的张七善就也闯了进去，对麦昆说：“你娘的你还在这里做甚呢？缇帅正叫人拿令牌，满城地寻你呢。”

　“莫非我干了军纪？”麦昆很害怕地站起来。

　“谁晓得，只说那华玮收到金陵的家书，就去帅府闹腾，我还听人说，不晓得说的甚么，激得缇帅大怒，把茶盅都摔碎掉了，说给我去寻麦昆，还有去寻石流龙，我要当堂对质云云。”

　“石老爷不就在此？”麦昆说我完全无辜啊，多半是拿令牌来找石的。

　这一下，石流龙也顾不得倒榻上装死咯，一骨碌翻身，疼得是龇牙咧嘴，又没稳当，咕咚下跌在床下，吓得二位南兵赶紧把他给搀扶起来，只见石流龙满面是泪，说罪全在我，是我猪狗不如，对不住华兄弟，缇帅要杀我剐我悉听尊便，和你们没干系，扶我上马，我亲去府衙里请罪。

　“不用了，我便在这！”高有勋下步，直接走进来。

　二位南兵赶紧行礼，接着便离开。

　石流龙看到有勋，吓得躲在屋角，不敢吱声。

　有勋逼视着他，门窗也关上了，就告诉他：“此屋只有天地你我，你干犯了甚么，索性说出来罢。”

　恰好，外头一阵冬雷震，震得屋瓦都晃荡着。

　石流龙惨叫声，一个箭步，跪在有勋前头，将衣领一扯，露出半边绣着对鸳鸯戏水的肚兜来。

　“唉，唉，唉！”这反倒把高有勋给吓得后退，捂着眼，指着石流龙，意思叫他赶紧把衣服给合拢好，我不好这口啊。

　可转瞬间，有勋就愣住，放下手，又看看泪眼滂沱的石流龙身上穿着的肚兜，又想起麦昆的猜疑。顿时就明白咯，气得他一把就石流龙给提溜起来，“你！”

　石流龙不回答。

　高有勋左右开弓，给了石两记响当当的嘴巴，比外面的雷还要响亮。

　刚待再要打，只见外面雷光又是片雪亮，照得有勋的手腕上的赤蛇纹好似活过来般，有勋立刻一阵气短，想到自己对濑川夫人的所作所为，有甚么资格打石流龙呢。

　“鸡栖啊，你是我盟兄，也算我上峰，弟先前去了趟金陵，铸下了大错，要不你就在这把我明正典刑掉，千刀万剐我也愿意啊......”

　“你，你说你，金陵那边门当户对的多呢，你怎地偏偏，偏偏就......你糊涂啊。”高有勋骂人的话到嘴边，也说不下去。

　自己是脚踹寡妇门，石流龙是欺二嫂，两个都是半斤八两。

　石流龙哭着说，我鬼迷心窍。

　又说我猪狗不如，我还想害了华玮的性命，就在去豆满江的路上，而后我再娶那个女人，本来我还想用你给我的簧轮手铳的，只是手铳铅丸打在身上，太容易留下证据。所以......只是，石流龙跪下磕头，对有勋说，恰好遇到女真人伏杀，我一念顿悟，便想要以己的死，救得华兄弟，勉勉强强够赎罪咯，谁料我的命却反过来被他给救了，我想死啊，求求你，叫我死了算了。

　高有勋就问，你且莫慌，我来问你，你是怎地和那女人勾搭上的。

　往昔在泗州时，有勋只觉得常惠的儿媳可怜，又大着肚子，便点了鸳鸯谱，将她许给华玮搭伙过日子，可谁料居然会和石流龙鬼使神差和奸在一起。

　绝对是和奸啊，不然她怎地将自己贴身的肚兜，赠给了这石流龙呢。

　“她说，她喜欢我这身锦衣补子......”

　高有勋闷哼了声，说我还准备将华玮奏举个工部的补子呢。

　“她说，她和华玮早就淡了，实在是不相投，华玮是个闷葫芦，整日只知道画图式做木工甚么的，她呆在华家，也就是为了给孩子找个爹......她还说，她与华玮过了好久的日子，都不如与我那几夜过得快活......”

　气得高有勋抓起茶盅，就真的要在地上给掼碎掉，又没掼下来。

　石流龙就又说，杀了我罢，杀了我罢。

　“杀你又有何益？石流龙，你我都是从刀山血海厮杀滚出来的，大丈夫有的是为财有的是为名有的是为权，岂能为女人捆缚了手脚，丧却了心智。”反正高有勋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下去，“我当二品，你就是三品，我当一品你就是二品，你对行都司有功，那华玮也是有大功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合图这么个女色，闹得兄弟间情义就这般土崩瓦解掉了。”

　“那我，那我这就把那贱妇给杀掉！”石流龙说这话时，跪在地上握紧拳头，眼睛都发直了。

　女人乱我兄弟者，杀。

　高有勋眼一瞪，说杀人犯法，她还是华玮的结发妻子呢，你杀杀杀杀个屁哩。

　片刻后，石流龙凑着炭火，将那肚兜给烧了。

　高有勋立在旁边看着，说：“此事化了，你也别有甚么心魔，华玮还不知，那女人还在巴望你回去，这样罢，你得尽快断了那女人的念想，叫她安生过回原本的日子，这事不就权作没发

　生过，你在朝鲜不是有个相好的丽女？”

　是水莲介啊。

　石流龙和华玮是同道中人，和镇西无双的立花宗虎也是啊。

　有勋的意思，我妾室光瑛已被朝鲜西人党党魁尹氏收为养女，那水莲介便可当光瑛的妹妹，你娶了她，也不枉人家在朝鲜这二年伺候你等着你，再说人家以前也没嫁人。虽说身子不算是清白的，可身子也还算是清白的。

　石流龙就为难地说，我可是天朝锦衣卫千户啊，娶个丽女当正室，再者那金陵......

　“金陵？你这辈子别回去咯，还不嫌乱呢！”高有勋大骂道，说你以后再显达，要么呆在北京，要么呆在边镇，大丈夫何患无妻无妾呢，找个丽女当正室也好，免得找个像新建伯爷爷家的吴奶奶那般的悍妇来，你这后半辈子可就毁了。

　这话说得石流龙算是悟了。

　高有勋就说，你行箧里还有多少银子。

　石流龙说，三四十两罢。

　“我再给你二百两，你风风光光地在釜山起所屋宅，将水莲介给迎娶来，那常惠家的儿媳就是再让你魂牵梦萦，你也要断掉，明白否，不然我救你这一次，可没下次咯。”

　石流龙指着肚兜烧化后的灰烬，说我的念想，犹如此灰。

　“你还吃食不吃？”

　“吃。”

　“你还敷药不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