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51节
高有勋眼珠一转,一千二百两,和被马廷所扣的这批盐引的价值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看起来做交易,必须要当面谈才是最有效果的。于是当即在案桌上一拍:“再额外给兄一千两,如何?你将盐引还于环碧庄,你瞧,盐引你又不敢卖于其他商贾,你自己去盐场支取。且不说能不能行销,就是载盐的船你又从哪里得到!只要你拿出盐引来,我是说话算话的,立刻帮惜儿姑娘赎身,银两付足,备船送你离开淮安府。”
马廷似乎还待说些什么,高有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种雷霆般的气势讲:“惜儿姑娘就在这里,一句话,允还是不允。允的话,明日就将银钱到位;不允的话,不妨鱼死网破,来,现在就捉你去山阳县衙分较!”
马廷想要挣脱,可奈何高有勋的力气大。
而惜儿则咕咚跪下来,对马廷说:“反正这辈子我生死全跟着你,可见你现在这样,惜儿我心里是真不踏实。就算这位彦大舍的爹生前将你当嬖童,可好歹也抬举你当了掌柜,不合偷了柜子里的盐引给我当赎身钱......”
“马廷,只要你换回盐引来,这些银钱不算是你偷的,算是你替主人家保管盐引的功劳得来的,光明正大。马廷,你不就是想光明正大地抬起头做人吗?先前我将你的身契给烧掉,现在——这算是先考欠你的。”说着,嫣柔也径自对着马廷跪下来,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头。
第69章渔翁渔婆
嫣柔这番行径,倒是把有勋给惊到了。
其实嫣柔自己也惊了,当时就是,就是属于气氛到位了,为争回亡父的店和盐引,她愿做能做到的一切事,不能有丝毫的矜持含糊。
萍叶的母亲也过来,劝马廷道:“马廷,大姐与你相与时间虽不久,可这位泗州来的高小五叔说话那是钉钉子般实在,别的不说,听大姐一席劝,那胡达胡懿兄弟,你既晓得他俩比那毒蛇的头尾还厉害,就真的信他会把那银钱给你?”
马廷看看自己最心爱的姑娘,又看着前东家的闺女,又看看高有勋,最后看了看带着温柔眼神的大姐,而后只能重重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后,两位蒙着黑貂大氅带着大帽的贵客来到轻罗阁,匆匆问了朝奉和牙婆几句话,就在指引下,来到惜儿的亭阁,便看到马廷正与惜儿对坐着。
“是马廷吗?”那贵客取下帽子,问。
两人都带着浓重的晋地口音。
“是我,敢问有何见教。”
“是这样的,之前清江浦的高贡元曾和你谈过有批盐引的事。”
“确有此事。”马廷回答说,“是否是高贡元已将银两给准备好了?”
“是,本来高贡元和你定好的价钱,是白银一万两的。”
“哦......是也。”马廷先是错愕下,而后迅速平复神情。
可马廷心里,顿时是清楚了:
高庭训这个千年王八万年龟的东西,一万两定是他向胡达胡懿的报价,全栽在我头上,可他和我谈定的,就只是一千二百两银子,中间差的八千八百两,全给这狗吃猪嚼的给私吞掉了!
现在我听闻他被鸟铳给射残废掉,这可真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痛快,端的痛快!
随即马廷就又问:能否给一万两现银。
来客为难地摇摇头,说不如这样,给尊驾二千两现银,再将廷字店盘给尊驾,这样总也算得是一万两啦。
“那,我在淮安府做廷字店的话,是否可以允我入山陕商馆呢?”
两位来客又是为难地摇头,称山陕商帮最看重的是宗亲。哪怕千里迢迢来淮安、扬州做生意,可有三个规矩不能改。
“哪三个规矩?”马廷很好奇。
“头一个,挣的银钱得带回去;
第二个,商帮不收外地人;
第三个,商帮不与本地人通婚联姻。”那来客依次竖起三根手指,回答说。
马廷大笑,说好极好极,随即就说,明天约个地方,你们带二千两银子来,将来再把廷字店的契书给我,我将盐引奉上。
“那好,一言为定。”
翌日,清江浦的西湖处,高有勋和嫣柔乘在
艘小舟上,此时已是春回大地,两岸垂柳吐出新芽,湖面冰雪消融,层层涟漪被和煦微风推送着,荡得船只轻轻摇晃,岸的这头是漂母祠,那头是韩信钓台,皆是淮安名胜所在,已能看见有不少人来此赏玩啦。
高有勋盘膝坐在船头,架着根钓竿,还带着轮钩的那种,看似闲散,其实连嫣柔都能看出他的手不断在抖。
对此嫣柔也能理解,八万两的盐引,昨晚又支给马廷一千两,是先前她娘亲高沈氏的首饰珠宝典当的换来的。若是马廷食言而肥的话,那小爷可能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投进这湖水里自杀了。
嫣柔又想着,昨晚他们从轻罗阁回来后,可谓「刮地三尺」,小爷把自己从泗州带来的银子都添上,两人又在环碧庄翻箱倒柜,总算是将马廷开的价勉强凑齐。
你看,小爷那两个黑眼圈多明显啊,和四眼铁包金似的。
“小爷,小爷!”嫣柔忽然拍了下高有勋的肩膀,惊得高有勋一哆嗦,钓竿都差点滑进水里。
然后嫣柔指着湖面,但见从河汊里荡出另外只船,船头站着的正是惜儿,发髻已梳上去了,没戴金银首饰,穿着很朴素的衣衫,和在轻罗阁见她时大不相同,惜儿看到他俩,也笑起来,不断挥手。
高有勋看到,在船尾有个汉子在摇橹。直到靠近后,才认出正是马廷,他也大变样,身上披着的是蓑衣和乱麻织的牛衣,裤子系着绑腿,还带着件箬笠,全然是位船夫渔翁的模样。
等到两船并靠时,高有勋先将装着剩下银两的箱子给递过去。
而马廷也吃力地把两个大皮箱子给推过来。
高有勋打开一瞧,里面齐扎扎的,便是户部颁给的盐引。
“没事,我不跑,你点清楚,你说话算话,我也一样。”马廷叉着腰。
于是高有勋和嫣柔,是清点了许久,一张盐引二两银子,共是四万张,每百张一扎,在箱子里堆得是层层叠叠。
最后,一张都不缺。
高有勋抬起有些酸胀的胳膊,对马廷抱拳作揖。
马廷握着船橹,只对高有勋点点头,意思是你就当没见过我和惜儿,便继续摇起来。
“你俩会去哪,又做甚?”当两艘船错开时,嫣柔瞪着眼睛,匆匆问着惜儿。
“大约是他当渔翁,我当渔婆吧?”洗去铅华的惜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还对嫣柔摆了很久的手,直到船儿消失在远处的烟波里。
嫣柔也怔怔地看了好久,心中竟然涌起了对惜儿由衷的羡慕之情。
高有勋则收起钓竿,走到船尾,开始摇橹,他在泗州呆久了,也学会如何行船了。
目的地是芦庄,江二先生的居所,一座临水的园林别业。
坐在船头的嫣柔看到,岸边的芦苇丛里如箭般地划出两艘船来,紧跟最后,船上站着的男子,都手持弓弩,不由得惊得以手掩口。
“不是来对付我们的,是江二先生预先埋伏下的,害怕马廷临时又反悔。”高有勋看出嫣柔的疑惑,便解释说。
要是方才马廷稍有犹豫,那他就会和惜儿一起,被芦苇丛里射出的暗箭给......
芦庄里,那两船的仆役代劳,将两个大皮箱搬倒正堂上,当着江二的面给打开,江二身边的一位掌案将其取出,全部清点完毕,这下江二开心不已,几乎是躺在椅子上,悠悠地摇着手里的白羽扇,满意地看着对面的高有勋:“我预估的没错,让英雄对英雄,让好汉去对好汉,你是好汉!说吧,我给你两种酬劳,任你择选,一种是现银一万两,还有一种是这盐引,给你两千引。”
旁边的嫣柔侧过眼,看着高有勋,不清楚小爷会做什么选择。
但高有勋却没有任何犹豫:“多谢先生抬举,某早说过,某一心想跟着先生一起发利市,当然是要两千引盐。”
“我向户部捐银助饷时,一引是二两银,那小五叔你觉得最终从泰州支取来盐后,这些盐引每引能涨到几何呢?”
“若是先生能提前一个月从泰州那里支取到盐的话,一引盐怕是起码能卖到十两。若是和那群山陕商贾同时支取到的话,一引也脱不了五六两。可若是先生不幸落后,那便难说了。”
听罢,江二大笑,说对对对,慨叹道:“犹记在蜗角堂初见小五叔的时候,我就说小五叔你未来的成就定在你三弟有封之上。现在看来,我说的是半点都没错,以后也不会错,怕是有封中举时,你早就甩他好多个山头喽。”
“只在先生的抬举。”
哎呀,嫣柔想起来,去年她在镇江金山寺和小爷第一次见面,看到小爷穿着的是质孙服,心底就看轻了他,见到高有封穿着儒生服,知有秀才功名在身,就对有封行礼——现在看来,她的眼光和江二比起来,当真是差得远呢,不由得有些尴尬羞惭。
“好好好,你来看这个。”江二说着,取出个漕船的模型来给高有勋过目。
高有勋
看了看,和现在漕河上的都不相同,“莫不是先生新打造的那批?”
“是也,比以往的漕船都要大,预计过了济宁、临清就得换小船。”
“既然如此,那先生的想法是?”高有勋有些不解。
“简单,我只要这种漕船能到淮安、济宁便够,最紧要的是它能夹带六十石的土宜。”
原来如此,漕军被允许夹带土宜做买卖,很早就被朝廷默许了,嘉靖年间甚至还给定额,准漕军每艘运粮船带四十石的土宜货物,然到了万历年,漕军兵丁们早就不满足于这个定额了,江二先生的船将其提升到六十石,可谓顺天应人。
高有勋在赞叹之余,也不忘询问了江二最中核的问题:“怕是先生的志向,不单单在加载每船区区二十石的漕军土宜上头吧?我看先生意在远洋大海。”
江二先是一怔,旋即再次大笑不已,“小五叔你我心领神会便好,个中妙处,不足为外人道。”
还端坐在椅子上的嫣柔在心里想:“我就是外人,对吧?”
江二缓步走到串铃铛前,拉了拉。
叮叮当当阵后,几位仆人就走进来,问有何吩咐。
“叫其余几位总商三日内必须要来淮安府取齐,另外这里还有封信,替我日夜兼程送去金陵。”说着,江二拿起封信,交到仆人手里。
这封信给金陵的谁,高有勋的心中已然有数:“想必便是那新建伯!”
而现袭新建伯爵位,马上要来挂漕运总兵印的,他也已从漕军嘴里打听道,名曰王承勋。
离开芦庄后,嫣柔跟在高有勋的后头,充满好奇地问个不休:“小爷,我爹以前是做货商的,没想到这盐商能赚得这多啊!”
“那是当然,村氓匹夫也好,王室贵胄也好,又有哪个能不吃盐呢?对朝廷官府来说,其他商行都要打压。唯独对盐商是扶持还来不及的,你想这盐引,给谁多一千引,又或给谁早支取一个月,就能叫谁发财,尔富尔荣全是拿捏在朝廷手中的。所以嫣柔你说,天底下最大的盐商,到底是陕商,还是徽商啊?”
“既不是陕也不是徽,那位在北京城坐龙椅的才是最大的盐商。”
“你说的没错,所以江二先生布局这么久,就是要挤进来,拿到属于自己的盐引。”
“现在小爷你分到两千引,你知道嘛,当时在芦庄堂上,我都替小爷捏把汗。”嫣柔语调忽然变得有些狡黠。
“你捏得甚么汗啊?”
“要是蠢汉的话,肯定要一万两白银啦,谁料小爷你算得就就的,晓得跟着江二先生行大船,若如小爷所说的,到时每引卖得十两银,那可就是二万两。”
“对啊,有二万两的话,就能替你爹洗雪沉冤了。”高有勋不经意地说道。
又走了两步,高有勋心念这嫣柔怎地不说话,便回眼去看她。
却看到嫣柔立在原地,就那样看着自己,神情呆痴掉了。
“怎地?跟上啊。”高有勋摆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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