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64节
“吓,这正是妖言,大逆不道的妖言!”吓得吴有孚背脊的汗都淌下来。
“哥哥,先随他去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下轮到高有勋劝解吴千户。
回去销差后,吴有孚果然又跑去临淮侯宅中,说我必当踔厉奋发,誓将讹走《日本考》的那位漕军旗鼓官给逮拿到爵爷前,爵爷想杀就杀想剐就剐。
可实际上第二天吴有孚就满北京城地饮酒玩乐去了。
高有勋也像是没事人般,大模大样地走在北京大街小胡同里,并托了侯敞的门路,拜谒了御马监李文进李老公的私宅。
李文进这时刚从宫中回来休沐,穿着件单蟒衣见了高有勋。
好家伙,高有勋看这宅院可比蒙骠的阔气多了,比他在淮安府主持修的新建伯私宅园林还要大一倍有余,中堂前直接修了座金碧辉煌的戏楼,就这还就是个正四品的御马监掌印太监,要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那还得了?
堂上,高有勋在下面行礼。
“罢了,听闻京郊教门田地争端的那事,你跟去,处断得还不错。”李文进品了口茗,夸赞了有勋一句。
“全仗义父的威风。”高有勋则直接谦逊地把功让回给李文进。
“那这趟去淮安,收六千两马盐银,也没什么问题咯?”
“孩儿斗
胆有一言进呈。”
“但说无妨。”李文进扬了扬手,就有人也给高有勋看茶,“坐吧。”
高有勋坐椅子上,前欠着身:“此次会同吴千户去勘查冏寺养马余地四址,北冏寺内的碑文起了大用啦。”
“这是怎地说?”
“义父知道的,国朝二京都有冏寺,且在寺内都会镌刻石碑,开载牧马场、息马厂、草场的顷亩四址,又能同二京兵部的记载印合,可惜自洪武爷以来,南北冏寺的这些地产,二百年来被豪强势要开垦耕种,侵牟占夺,十亡八九。要是能重新清查出来......”
高有勋其实说的是没有错的,明代的马政规定,被太仆寺指定的养马地是免税的,也正是因为免税才会被豪强大族所觊觎,太仆寺也察觉这一现象,二百年来也曾反复抗争,可成效并不显著,地还是丧失了大半,至后来太仆寺连马都养不下去,索性把剩余的地从户部的黄册,转到自己的马政文册里,并都租佃出去,把种马也统统折银卖掉,改收地租银了——南北太仆寺将还能掌控的田亩分为两类。一类是草场,一类是「堪种地」,按亩征税,所得的税金送入太仆寺库内,再用这笔税金来(当然是理论上)向蒙古人购买马匹。
就这样,明代的太仆寺实际由马政机构蜕变为了财政机构。
不过照高有勋的说法,太仆寺登录在马政文册上的地。和开国初相比,那也仅有十分之一二,大部分还是被那群豪强势要霸占,继续享受免税的政策,得把这偌大的利益给争抢回来。
假若兵部和冏寺不敢,那干脆叫御马监和锦衣卫去办。
李老公听到这,脸色都变了:“孩儿啊,不是你这打算不好,可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清查出来,还能清退,那还能叫豪强给侵夺掉啦?”
第81章黄簿?脑包
“义父,孩儿觉得豪强那也是日进一寸,得寸进尺,慢慢吞掉这十之八九的,我们不贪全不贪大,先在淮扬一地能清查出个二三百顷来,每年给冏寺或御马监多解送个几千两银子,这万岁爷爷就晓得其间的好处,只要万岁爷爷能下章有司,促成此事,我们便先吃肉,再啃骨头,也来个得寸进尺功不唐捐,迟早能把几千几万顷的地给清出来,那样国库内库都能丰盈不少,国朝征战所需也不致匮乏。”
李文进想了又想,而后低声问高有勋:“你这孩的意思我懂,你先去办,我去奏请万岁爷爷。但凡你能在淮安那边清出个五十、一百顷来,劈出个头节来,那下面的便势如破竹,好办起来啦。”
“既然义父信得过,那漕军新需的三百匹马,就用清出来的地所卖的钱来买。”
“清出来的地来卖?卖给平人百姓?”
“是也,不然冏寺现在哪还有能在这些地上养马啊,这些地许多年来,早就被垦殖为熟田咯,不如照平价给卖掉,给朝廷换银子来不更好?”
“那一言为定,你只要把这三百匹马给买齐,我就能替你向万岁爷爷奏功,如事不谐,那就权当你没提过,我没听过。”李文进放下茶盅,表示不妨赌一小把。
有了御马监掌印的背书,高有勋便又从锦衣卫的刑科经历厅那里得到一批空印驾贴,揣在手里。
狐假虎威的他,便又来到兵部衙门。
明代的兵部衙门比较丢人,因为没挂招牌,使得高有勋摸了好久。
据说兵部不挂牌子也是太祖朱元璋的祖制,事实如何,也无源可考。
若是谈起野史,说的还是朱元璋那时微服私访,见到兵部衙门都无岗哨,就叫锦衣卫上去偷偷把牌子摘了,再怒斥兵部官员一番,并责令以后兵部都不准挂牌,以示耻辱警醒。
不过高有勋来到仪门前,堂堂「枢垣」还是没个岗哨,属于历史复兴了。
高有勋来兵部为两件事,一件事是给自己注黄簿,另外一件事是向兵部尚书石星索求牌票。
当然来前,有勋已去走过石尚书家小妾的父亲袁茂的家,馈赠袁茂二百两的烧炼银。故而袁茂找到女儿,女儿又提醒石尚书,“别忘记给这锦衣卫副千户一张白牌票。”
不巧的是,石尚书是去参加堂会了,这个堂会的规模很大。所谓「五府六部九卿科道」的头脑们全都与会,商议的议题也是万历皇帝亲自核准的,也就是高有勋清查事务所涉及的太仆寺少卿张文熙提出的一份奏疏,请求朝廷直接派军,捣毁倭巢,简称为「征倭捣巢」之策。
既然和征战相关,石星身为本兵,自然是这场部堂联席会议的主持人。
当然在深宫的某个座位上,万历皇帝的眼神却时刻盯着,做出裁决,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大明皇朝的「古佛」。
没办法,高有勋只能先解决自己的黄簿。
黄册是户部赋役的档案,黄簿便是兵部人事的档案。尤其是对于那些世职军官而言,即所谓的「左右券内外黄」。
明朝对受封的公侯伯勋爵都会颁给
铁券,形状如覆盖下来的瓦片,正面刻着制词,底面则刻着自身和子孙的免死次数,质地如玉,字用金刻,分为左右两爿,一爿归自己保藏,一爿收纳在内府的印绶监备档,便是「左右券」。
「内外黄」,便是黄簿分内黄和外黄。
高有勋端坐在武选司的厅内,兵部的官吏则在案头,比照了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递送来的处州卫关于高有勋的大致履历的文牒,其实全是在新建伯情面下伪造的。但伪造的毫无破绽,武选司官吏也不会去找什么破绽,只是走个流程,他们很快将高有勋全家的情况形成文字,即将「功升世次」贴在黄簿上,完成了贴黄。
就这样,泗州白衣巷高家,在京师兵部的档案里神奇地变为了「处州卫高家」,拔入锦衣卫,此后每逢年份到都要参加兵部考选,并且其间还有套令人信服的迁转流程,枢垣的书吏们做这套的得心应手的程度,绝不比吏部来的差。
贴了两份黄簿后,便被送去奉天门,交给尚宝监、尚宝司还有兵科官请来御宝盖印。而后一份和那铁券相同被送到内府印绶监收掌,这叫「外黄」;还有一份送回到兵部来,当着高有勋的面,郑重地摆放在库房的一座巨大铜柜里保存,这叫「内黄」。
当铜柜的锁扭上后,高有勋觉得直到大明朝终结,他的这份「身份证」都会一直安静地躺在里面。
内外黄都处理完毕,武选司官吏叫他继续坐回椅子上,正色向他宣告了身为皇明的军人所不得不遵循的法则:“晓得为何叫你来看贴黄用宝(御宝)吗?”
“晓得,身为军职,不看贴黄用宝,则不知军职之重。”高有勋欠身抱拳应答。
“嗯,以后你犯了罪,还是我们发落你,到时就要派人先去内府调来外黄,如外黄不明,再来查取内黄。高有勋,你又晓得这黄簿到何为止吗?”武选司官吏再度发问。
“晓得,泄露军机,大逆不道,这是两个最大的罪过。只要不犯这两大罪的话,罪止在我一身,子孙依旧可以承袭军职。若是犯了这两大罪,贴黄的也得揭黄、停袭。”
“好,某还得提醒你一句,那便是在这两大罪外,你若依然犯了死罪,那也得求来个绞刑、笞死,也不可从斩首刑,只因枢垣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军职者伏法身首异处,也得揭黄、停袭,希望你能深以此为戒!宁肯在战场上当个舞干戚的刑天,也不要于刑场上当个窝窝囊囊的无头鬼,慎之慎之。”武选司的官吏坐在堂上,告诫完这番话后,便放高有勋去衙门外厅,等石尚书回来。
高有勋坐在外厅木栅边,看到因犯罪来等候发落的京卫军官是络绎不绝。
一听报的,有杀老婆的,有盗窃的,有劫掠的,有走私的,有借老乡人头忘记还的,不一而足,看来这群军职者。哪怕亲眼看了「贴黄落宝」,也轻视了自己肩上的那份荣誉和责任啊!
振兴大明军政,自此时起,也成为高有勋的义不容辞的......
正想着间,石本兵前呼后拥地回衙门了。
递了书仪后,石本兵于本堂边的一间抱厦内接见了高有勋。
有袁茂打通的关节,又有新建伯的信件,石星便给有勋看了座,说牌票你带回,不过你可知这牌票上面都是什么。
“暂且不知。”
“东西大战在即,从征健儿哪能没有兵器甲胄呢?兵仗局、工垣的工匠仓猝间难以聚齐,不得不征发民间的工商人士,发票有偿征购,你这张牌票干系着五万顶脑包,切记要送达到位。”
五万顶脑包,怪不得江二支派那淮安水商李位去兖州府去采购棉花呢。
脑包,便是蒙在明军士兵铁盔外的棉包。不但能御寒,还可以抵御子弹的射击,据传只要有脑包,哪怕头部中了弹,也能伤而不死。
足足五万顶啊,那可是军需大买卖。
之所以由兵部来发票,石星说也是无奈之举,先前军需是由边地军镇自行采购,钱是从太仓和太仆寺发给的,结果嘛,负责去采购棉花的军官,到产棉地后是贪污狼藉,最后发到边镇去的棉纺品是既无量更无质。
“由徽州商人江二承揽这项军需,本部堂是绝对信得过的。”石星将票给了高有勋,还不忘打了下官腔。
“盔有脑包,那甲的布面呢?”高有勋想到,还有甲呢,甲外面也是要罩着棉衣的。
“本部堂已发票给晋、陕两地的商人去筹办。”石本兵懂得不能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高有勋略微算了下,也就是说,在期限内,会有足足五万套使用棉花的盔甲会发配给前线的将士们,意味着明廷对倭开战在即。
“斗胆问老大人,这军需办的这样急,是要杀倭寇去啦?”
石星摸着胡须,点点头,低声对有勋说:“张冏卿(张文熙)的奏疏已被否掉了,征倭捣巢,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要真做起来,船只足不足
军粮够不够?战马器械火药齐不齐?况且数万兵马,即便侥幸登上倭国本土,也无能为也,我闻倭国全民皆兵,我将士虽则精锐,可孤军深入,后继难至,接济不上,终非长久之计,万一挫折覆没,震动朝廷,大坏威信,可谓得不偿失。”
“那万岁爷爷是准备派遣兵马入朝鲜陆战?”
“是也,若朝廷真的采纳张冏卿的法子,不得不大举从沿海省份征兵、征粮、征船,军民哪个又愿应募应征呢?大家都懂,跨海征倭乃必死之役,无人肯舍生勇往,有司地方再加侵逼,外患未除,内乱势必先生。根除倭乱,就如用药一般,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在朝鲜御倭乃是治标,征倭捣巢乃是治本,我当先声以夺其气,用间以离其党,迎击以挫其锋,伏奇以蹑其后,此乃治标。而后再慢慢积势,以求治本。”石星是娓娓道来。
明白!
看来,这石本兵的策略,确实要比张冏卿来得正常妥当。
紧迫的战争形势,匮乏的后勤,外加西边宁夏之乱方兴,都使朝廷根本无法采纳张冏卿的方案。
既如此,高有勋便领票,准备辞别石本兵。
不过石星又抽了张牌票,要求高有勋顺便将票送去扬州的中军都司,要都司——“自江南征三百艘沙船,外加两千沙兵,本部堂要其操练备用。”
高有勋便恭敬地将这张牌票也接下。
两张兵部牌票,数份锦衣卫刑科的驾贴,这是高有勋北京之行最大的收获。
又过了数日,沙典史来找高有勋,称沙氏最终点头,愿随高有勋回淮安府去。
如此,总算是齐活啦。
这数日,北京城也是波云诡谲。
原本石星主持的部堂会议,否掉了张文熙「征倭捣巢」的奏疏,张文熙即向万历递了辞呈。
这也算是明代的政治准则,一位大臣的奏疏,如被批准还好,如遭否决,就得有被「落井下石」、「全面清算」的心理准备,那群看你不爽的科道言官会像疯狗般一拥而上来撕咬你。
先动手的是南京刑科给事中徐桓,不过徐桓还算是就事论事,逐条驳斥了张文熙的奏疏而已。
接下来的北京吏科给事中杨廷兰,这位就有点龌龊了,竟然把张文熙十年前在浙江当巡按时的「罪状」都翻出来,一要张文熙为当时浙江民变负责,二要张文熙为当时浙江兵变负责,三要张文熙要为申时行次子申用嘉冒籍中举(冒籍湖州府参加浙江乡试)负责。
明明张文熙在十年前浙江的民变和兵变平息里是首功之人,更冤枉的是第三桩罪名,申用嘉冒籍后,第一个上奏弹劾申时行并要求复试的正是张文熙......可不管,抛开事实不谈,杨廷兰就发了疯咬你,弹劾的言辞严苛酷烈,并肆意歪曲,捏造罪名,简直让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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