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66节
在船头,奶奶发了话,就有人前去叉手听。
眼见淮安日近,沙奶奶沉默寡言,有勋的话却多起来。
离北京城时,嫣柔的信就寄到了,“小爷,高板儿既不肯寄养我家,我隔三差五会去喂,免得他野掉了,大翁这些日子就住清江浦的户部后坊,那高思才看风头过去,也回了清江浦......还有,高庭训伤死掉了。”
这高庭训啊,被鸟铳打的伤口还是感染糜烂,死得那叫个惨啊。咳,不过这货素日里不晓得害了多少人,也算报应不爽,只是不知他的家人会不会闹哄,围堵环碧庄,再加上高思才那厮又回来了,少不得要兴风作妖的,我还是得早些回去。
另外,过山东临清时,高有勋见到满大街民夫都在扛着棉包或者扎捆的棉布,心里又想起石本兵发给的牌票来,这牌票对有勋来说,可不仅仅是五万顶脑包的军需生意,更牵扯到他的选择......
李位家第九个子女,李阿九对吧?
剩下的途中,沙奶奶和高有勋都开始沉默寡言起来,各有各的心事。
“有勋,你在为难甚呢?”在船停靠徐州前,沙奶奶在舱内,隔着挂帘,悠然地问道。
有勋不回答。
不过沙奶奶毕竟是过来人,疯癫时挺疯癫的,正常时也挺正常的:“男人是富生奸计,女人是穷丧良心,有勋你这般聪明,不会不明白的吧?”
这时高有勋才隔着帘子,看了沙奶奶眼,心想你所说的那个「富生奸计」的男人,可不就是新建伯王承勋咯。
“你进京前不就是区区漕帅府的旗鼓官嘛,那时你那冤家能给你这柄白竹扇,这方是真情真意。”沙奶奶便又说了句。
“咳......”高有勋想可不是怎么地,但他和嫣柔说来说去,也是同姓啊,便只能苦恼地叹口气。
那头,沙奶奶也微微叹气,手里捏着朵沿岸采来的花,隔着窗户,看着外头浩浩荡荡的漕河水。
几日后,漕船总算来到清江浦。
不过虽然牵挂着环碧庄,可船入闸后就没停,高有勋心念爹在这呆着,自保还是有余的,眼下赶紧将沙奶奶给送去同新建伯团聚销差为要。
“你在京里闹得好造化!我给李小侯去了信,叫你将《日本考》献给他,你倒好,给了张老五,害得我背负骂名。你这狗头,你这烂鼻头,今天就打你三十军棍,然后叫差去兵部揭掉你的黄!”参将府中,看到高有勋来销差的新建伯王承勋,是怒不可遏,当即就要标兵来拿高有勋。
谁知新建伯的话音刚落,沙氏就直接离了轿子,自己抬脚走到正堂中来,王承勋当场就神游目眩了,没想到和沙氏别离这许多年,对方还是这般美艳动人。
沙氏进堂后,便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下。
“夫人......这里是帅府正堂,发箭牌的地儿......”王承勋的舌头都软掉了。
“没事,我就看看你是怎么用军棍打千里护我到淮安的有勋的。”沙氏这语调,简直就是把有勋当亲弟弟了。
“夫人还是请回避,这厮就是个泼皮,值不得。”王承勋还是陪着笑。
沙氏冷哼声,便指着王承勋说:“当年你也是几个军棍,把我打得是屁滚尿流,滚出了新建伯府,这多年过去,你还是这幅模样,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当作是驴是狗。你说说,我那宅第是谁替你起来的?”
王承勋翻翻眼,看了下头的高有勋,只能坐下,再将视线转向别处。
“你写信给李小侯,本就是求李小侯给有勋排缺京卫的,现在有勋他花自己的银钱走自己的门路。不但排到了缺,还授了锦衣卫副千户,那书就不该是李小侯来得。结果你倒好,我说王承勋你好大的威风,京里来的锦衣官你也要动军棍来打!现在我爹和有勋是义结金兰的兄弟,你说,有勋该是你甚么人!?”沙氏说着说着,直接取出绫帕擦起眼泪来。
“那有勋算......算我叔丈?”王承勋转了会儿,说。
“这天底下有姑爷用军棍打叔丈的?”沙氏质问。
“我仍是漕帅下面旗鼓官,还得叫漕帅声爷爷。”高有勋纠正道。
这下王承勋直顾翻白眼了,明显这层关系不好捋呢。
高有勋就又说,我和漕帅论,那我还是叫他爷爷,叫沙氏奶奶,那头我与沙典史单论,我叫沙典史哥,沙典史唤我作弟,这叫各论各的。
恰好说到这,几名标兵上堂,问漕帅有何差遣。
“没,没差遣!都下去罢!”王承勋也烦了,大手一挥,算是谅解了有勋。
这下沙氏才破涕为笑。
王承勋巴结似的靠过来,问沙氏,要不晚上在参将府搭个戏台,唱出院本?你喜欢甚,告诉我,我来点。
沙氏总算是点点头,又对高有勋甩了下绫帕:“呆货,还愣着做甚?先谢过你漕帅爷爷,快回自个家里去吧,你那冤家指不准还在候着你呢,记住姐姐交待你的话,去,去。
”
“怎地,你俩又是姐弟啦?”王承勋这下真是糊涂啦。
高有勋急忙谢了,便跑出了参将府,拍拍拴在门前的骡子,罗博和小鼻头站起来,将行李都搭在骡子背上,三人走的走,牵的牵,入了夹城的马路池。
到了自家房屋的巷子口,高有勋擦擦头上的汗,还喘着气呢,就见到嫣柔穿着件男士的轻葛贴里,外面罩着层青纱,就站在那屋门外,踮着脚,喂站在墙头的高板儿食吃呢。
“你俩先把骡子赶去总兵府。”有勋回头说。
罗博将行李取下,给有勋背着,小鼻头则甩了下骡子的屁股,骡子叫了声,转别的方向走掉。
听到骡子叫,嫣柔转过那小脸来,就看到背着重重行李,穿件元色道袍的有勋。
她有些尴尬地背着手,把剩余的吃食给偷偷洒掉。
高板儿喵了声,顺着墙头爬下,自顾自地伏在地上吃起来。
高有勋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嫣柔,“我回来咯。”
第83章李阿九
“嗯。”嫣柔也没说甚么,就闪开眼神,点点头。
有勋开了门锁,说这大热天,你还从环碧庄赶来,就为了喂这只猫。咳,不用喂,它反正是吃百家饭的,饿不死。
“怎地说,我也算是板儿的半个主人罢。”嫣柔跟在后面,迈步进了院子,“小爷,我老是在墙外面看也看不着,没想到这院子里花草还挺漂亮的。”
高有勋将两大捆扎的行李给卸下肩,放在正堂墙边靠着。
嫣柔看着他的衣衫,和去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就低声询问:“是不是京里的门路没走通?”
高有勋没言语,暂且坐在椅子上,他觉得浑身有些疲累酸痛。
刚抬起头准备擦额头上的汗时,就看到嫣柔的小脸正对着自个不远处,刚待要问时,那脸就姹紫嫣红地笑起来,“谁家水晶宫门没把住,跑出个蓬海鬼来啊?”
啊。
蓬海鬼?
高有勋抬手,摸摸脸面,这一路跑来。果然发髻都散了,好多头发粘着汗,贴在脑门和脖子上,黏糊糊,还痒痒的。
“坐那里别动。”身后传来嫣柔命令式的语气。
高有勋就没动。
嫣柔自卧房里取来梳子,轻轻衔在口中,伸手把有勋头发的束带给解开,再一手摁住他的肩膀,一手握住梳子,细细地将他的头发给梳着,梳子齿不断从有勋的额头,再如犁耙划开田地般,梳到了头发的梢处,“小爷在外面怕是也顾不上自己,吃得好嘛,睡得好嘛?在京里没被人欺负吧,都说京里人好欺负外来的。”
“没有,没被欺负。”高有勋想,京里人还是很守规矩的。
“没走通门路也罢,反正廷字店、可字店的生意又喧呼起来,每年还能短那三五千两银子?安安心心在淮安府,谁也别想来欺负咱们,小爷先前寄我的信,我早忘记里面说的是什么,索性一笔勾销掉,可别向着心里去。”梳着呢,嫣柔就看到高有勋的衣领后别着的那柄扇子,便低下头,入神地看着梳子在有勋黑发间划出的白痕,“......小爷你也回来啦,不该去槐树李家说一声嘛?”
“槐树李去兖州买棉花,还没回淮安呢。”
“和买棉花有甚关系,小爷你就会装傻充愣。”
“你是说李阿九......咳,我这趟进京,行囊也空了,却连个锦衣卫百户都没捞到,若叫槐树李家看扁了,那......”
“要那李阿九是长着势利眼的,小爷,我都替你看不起她。”嫣柔一字一顿地说。
“若我不去,如何?”忽然,高有勋问了这么一句。
结果话还没说完,高有勋的眉毛和眼角都被吊起,牙吃痛地打起架来——嫣柔的梳子齿就那么一滑,和他的头发绞了起来,可脸颊绯红的嫣柔的手还抖着,她上意识全无,可下意识地还要把梳子给拉到自己的掌心,结果这疼得有勋呦。
“嫣柔,嫣柔!”看嫣柔还是不撒手,高有勋只能自己抬手,抓住嫣柔依旧不断在使劲的皓腕。
咔得声,梳子齿在这拉扯中崩掉了。
嫣柔呼吸急促,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小爷的手给牵住,想甩脱却又没了劲,只觉得有热流源源地从小爷的手那里传来,暖暖的,绵绵的。
高有勋披散的头发上卡着把梳子,抬起脸来,倒着对着嫣柔的眼眸,“把梳子拿开,我自己来束起头发。”
嫣柔这才回过神来,轻微地挣了挣手腕。
转眼间,高有勋像是变了戏法似的,用另外只手在怀里掏出串珠宝晶莹的璎珞,挂在嫣柔的那手腕上,接着将手给松开。
房间静得很,安静到落下根针都能清楚听到的程度。
一阵璎珞珠宝摇晃的清脆响声,嫣柔看着它,碧绿色,金黄色,象牙白,冰紫色,五彩斑斓,让她的眼眸感到些许眩晕,小心脏则有些癫狂地跃动,在浑身分泌传播着一种带着蜜味的气息。
“从京里带给你的,作白
竹扇的回赠。”高有勋摸了摸头顶的束带,总算是头皮没被扯下来,起身说道。
嫣柔咬了咬嘴唇,将这件璎珞捧在胸前和脖前试了下,真合适。
“小爷在去京时有无想通达......”嫣柔声音很低。
“刚才不是问了,我若不去槐树李家......”
结果高有勋还没说完,就被嫣柔轻轻投入怀抱里。
这句话,在嫣柔的心里,便是「通达」的证明。
同姓没那么重要,她现在已经彻底厌恶船厂高这个姓氏,巴不得离这个姓氏这个宗族八吊子远。
高有勋抬起手,抚摸到了女孩的耳廓,滚烫滚烫的,还有柔柔的秀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怀中的嫣柔,有种纤细的轻盈感,像是雪般,仿佛随时都能融化掉似的。
明明刚才他准备对嫣柔说的是:“你去行李那里看看,我已有飞鱼服和锦衣卫副千户的诰书啦。”
“小五叔!”家门前面,一位身着元色绸缎直缀的男子立在那,正对着堂中拥抱着嫣柔的高有勋喊。
他喊的是勉勉强强的,因有勋和嫣柔刚才忘记关门,一下子就能看到堂堂漕帅府大使抱着个身穿芝色葛袍的「小官」的图景,顿时就愣住,接着就是喵得声——高板儿像是道黑白夹杂的闪电,在他眼前,蹦到那边的树枝上去。
察觉有人来,嫣柔抬起袖子,遮住透红的脸,背对着来的那人,退进到卧房里去,一下坐在小爷的床边,对着案桌上的铜镜,犹自静不下来。
等那人的目光从高板儿上,又回移到正堂时,却只看见只剩高有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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