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68节
看到高祖辉父子来,沈氏也是喜上眉梢,待她行礼后,就叫嫣柔也坐下。
那边高有勋刚坐下,就听堂嫂清清楚楚地对高家奶奶说:“阿母,庭柯不幸早逝,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娘,我便是你的亲闺女,侍奉汤药,养老送终,阿母全在沈茗身上。”
有勋看到,高家奶奶歪着脸,看着跪下来的堂嫂,点点头。
“而今环碧庄没个男丁后裔,免不得被那群黑心烂肺的船厂高寻趁,女儿同泗州白衣巷的高五叔商定好,迎我叔叔有勋进来兼祧,给庭柯这房继续开枝散叶。风俗里也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今日我便收有勋为继子,阿母要是不反对,烦劳也点下头。”
高家奶奶看看有勋,心里必是满意的,就更勉力地点了下头。
“阿母,往后别说庭柯挣多少家财有多大的产业。若不是五叔和小五叔,哪还有半分银钱留给我等孤儿寡母,现在这几万两银子,合该也是有勋的。可人心总是肉长的,心也总是偏的,我和庭柯这半生,只有嫣柔这点骨血,哪有不爱她不私她的道理?我也总想,若有勋兼了祧,从外姓那娶了房媳妇来,嫣柔又是个心性强的,若姑嫂不睦,又待怎地,女儿想到这里,就指着小五叔千好万好,不如好在嫣柔身上......”沈氏说到独生女儿时,声音竟至哽咽,而言及「不如好在嫣柔身上」时,有勋的心就咯噔了下。
原本是自己要对堂嫂说的,谁料堂嫂已先一步摆明了车马。
对面,嫣柔是又羞又惊,伸着手,捏住马面裙的裙角,心理活动差不多和有勋一般。
有勋看看爹,爹则四平八稳地坐着。
反倒是高家奶奶,满脸茫然,病后初愈的她已绕不太过来。
于是沈氏便直说:“阿母,不妨将嫣柔嫁于有勋,两个孩子合
作一处,既是我的儿又是我的女,嫣柔以后也能过得好,女儿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高家奶奶嚯嚯了两声,大约是担心同姓不婚的症结。
“这个不碍事,我们自有分较,不可能叫嫣柔往后见不得人的。”
高家奶奶倒也没反对的意思,安顿好她休息,沈氏走出来,对仍旧坐在厅里的高家父子说:“我有些话,单独同有勋谈。”
此刻,沈氏已不再称有勋叫叔叔。
“你去吧。”爹的眼神就是这般意思。
还是花厅内里的那间暖阁,不过这会已是三伏天,窗户都打了开,内外满是绿意阴凉,沈氏端坐在炕边:“今日两件事是定下咯,一个是兼祧,还有个便是你与嫣柔的亲事。小五叔,嫣柔打小的脾气我就懂,她认定对你好,那就打死也不会松手,你也是值得嫣柔托付的丈夫,同姓打个甚么紧?叫嫣柔出高家宗族,给我兄弟当女儿便是,自当她往后姓沈。”
“啊?”高有勋先前不是没这样的打算。
他甚至想好了,叫嫣柔去认沙家奶奶当娘亲......
没想到还是堂嫂先算到,只是,堂嫂不是和娘家断绝关系了吗?
“只要有勋你点头,我便去做。”沈氏说。
高有勋便点点头。
此刻,沈氏裙摆曳动得如水纹般,行到了窗前,她幽微地叹息着:“其实先前五叔来提收继婚的事......唉,残缺守志之身,实难托良配。那晚我见到嫣柔在思退斋中同小五叔谈话时,察觉她的眼中已难再有别人,小五叔去京里时,嫣柔夜夜望着月,情思托于流华之中,不晓得那片月华有没洒在小五叔的肩头呢?她埋在心底不说,除了我又有谁个知道呢。小五叔回来时她便高兴,将小五叔赠她的璎珞戴上,真是好看,璎珞好,她也好,好啊,她总算是能再像一位少女那样。方才对阿母说的话,全是我的肺腑,绝不掺杂半点虚假,庭柯在世时,有些癖好怕是你也晓得的......说起来,这也怪我。”
原来,沈氏矢志复仇,嫁到庭柯家中来也是如此。
庭柯做买卖发达后,家赀数万,沈氏便一心想凭此对万柳湖胡家报仇。
“嫣柔出生后,庭柯便开始用做买卖为借口疏离我,他害怕,害怕我身上燃烧着的火焰会灼伤到他,他的癖好也是在此后渐成的。说到底,也是我牵累了他,万柳湖胡家他们毒杀庭柯,多半是害怕他会听我的,便先下手为强,可庭柯是什么样的性格我太了解,他这一生都在逃离,他靠着一些人发达起来,可又惴惴于被这些人所用,他死得冤枉,也死得窝囊。”
说到这,沈氏就回头,盯住高有勋:“数万两的家赀归你,这环碧庄一房归你,嫣柔归你。而我,当嫣柔找到归宿后,便只剩个夙愿,那就是复仇,三世犹可以复仇乎,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刚才听五叔说,你实则已是锦衣卫的副千户,对否?”
高有勋缓缓地在沈氏眼前举起那佩印:「合当差发」四个字,醒目,夺目,骇目。
沈氏看着这枚印,先是怔怔的,接着就凄惨地笑起来:“祖母在我小时对我提及过这枚佩印,当年就是锦衣卫在家祖祭酒公的面前展示了这枚印,祭酒公便被逮进了诏狱,我祖母说去收尸时,祭酒公身上压着土囊,铁钉贯耳,尸体腐烂至肢体脱落,和诏狱的土混在一起,无法收敛,只剩件沾满腐肉的血衣,还有家祖的一团头发,下葬......”言语间,沈氏眼神直直地看着有勋的印,“这印,像座大山,压碎了多少仁人志士的白骨啊。可我沈茗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倚仗着我最恨的这枚印,来给家祖祭酒公复仇。”
这时,沈氏闭上眼,好像回到小时候。
祖母坐在椅子上,声泪俱下地诉说家祖的惨状。
她还有几位兄弟那时皆身形幼小,一字排开,跪在蒲团上。
兄弟们都低着头,不敢看祖母,有的则顾着抹眼泪。
只有那个叫沈茗的女孩抬着稚嫩的双眼,一动不动,看着祖母在哭,在心底埋下一颗复仇的种子。
谁也不知道,种子悄悄破土、发芽,现在已成为株参天大树,天雷一到,它便会劈中,熊熊燃烧起来,烧遍了整片原野。
环碧庄临湖的琴楼上,嫣柔对着氤氲旖旎的湖面,坐在卷帘边,轻轻吹奏着箫,发髻俨然,面目明艳,脖子前挂着有勋所送的璎珞,眼眸里全是喜悦的色彩。
高有勋踩着梯子,走了上来。
嫣柔晓得是他来到,故意不看他,继续吹着箫。
“沈嫣柔。”高有勋双手叉在腰带上,轻声喊了她。
箫声戛然而止。
“高沈氏。”而后高有勋又厚脸皮地喊出这个名字。
嫣柔懂了,满面羞红地挥着箫管,追着他打......
“你须得把李阿九那边的婚事给退掉!”
槐树李的掌家满身满脸是汗,进了门,上气
不接下气地穿过弯折的复廊,跑到枕湖堂前,看见坐在里面的李蔡氏,便忙不住地叩拜,嘴里说:“老爷,老爷在兖州那块有消息传到!”
“怎地说?”蔡氏惊起。
“奇了,高小五叔的竹筹刚飞到济宁,就有百多人来找老爷,自称是罗祖教的,说这一带的化师叫侯表的,接下小五叔的筹,一呼万应,来日更有整船整船的,插着令旗,载着在兖州各庄收来的棉包,聚到济宁来,说的是奉高小五叔的命,卖与老爷。”
“三,三千两白银,都买到了?”
这下,娘亲的声音,阿九在闺房内也都听到,忙出来看。
“全买到了,还便宜,连船都是现成的,帮衬老爷载着棉花,正一并赶回来。”
“啊,神佛庇佑!”蔡氏合掌,激动地对着案上的佛经祷告。
槐树李家,还有蔡家,也算是淮安府多世的家门,可今年若不是高小五叔飞的那竹筹,也难从山陕商帮那块撕下这块肉来。
“我去清江闸迎老爷。”掌家说。
“去,快去。”
就在蔡氏继续喜滋滋地对着佛经嘀咕时,阿九提着裙子,进到枕湖堂中来。
“阿九,这是怎地。”蔡氏还问女儿。
“娘亲端的糊涂啊。”阿九只说了这句话。
清江浦边,李位刚春风得意地从闸口码头下来,高祖辉便急匆匆地迎上来。
还没等李位拉着高祖辉的手,表达谢意时,“盟兄,你瞧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的婚事......”高祖辉磕磕巴巴的模样。
“办,立即就给有勋、阿九办,选最近的黄道吉日。”李位笑哈哈。
“盟兄,这里地广人稠,不如借你家里说话。”高祖辉头皮有些发麻。
环碧庄,大河卫沈家里,沈茗最小的弟弟沈菡,在偏厅中坐在姐姐的对面。
“家里窖库还有一万几千金,马上都移到你那里去。”仍着雪白孝服的沈氏饮了口茶,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让沈菡差点从椅子上掉下的话。
至于沈茗的两个兄长,沈荟和沈萃,和这笔银钱没有任何关系。
“嫣柔往后就在你的家乘中。”沈氏提出了具体要求。
看沈菡满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沈氏就继续说:“这封银子,总有三分之一归你,你拿去捐个甚么官不能发达,大河卫沈家你有官身你便说了算,那两位你认他是个兄弟,每年施些钱财便算是情分。要是不认,把他俩扫地出门也随你的意思。”
“可嫣柔为何?”
“这不合你来问。”沈氏即刻打断了幼弟的发问,盖上了茶盅。
“盟兄这话是从何谈起啊,那日在小五叔家中,你我不是说好,你家有勋未娶,我家阿九未嫁,恰是段好姻缘。虽未立文契,可你我都是做长辈的老人,还是有头脸的,说丁绝不是个卯,这事可玩笑不得。”槐树李的枕湖堂内,当高祖辉吞吞吐吐拐弯抹角说出要退婚的意思后,这李位因购得棉花而喜悦万分的心情,瞬间就跌落到谷底,情绪激动下,对着灰头土脸的高祖辉就是说了这番话。
高祖辉也只能低头装死,任由李位和槐树李众人数落,心里却说:“他娘的,这遭总算是张天师着鬼给迷了——无法可使咯!”
他本是不肯来的,二儿子硬逼他来,还说什么——“那日是你多嘴多舌,惹了这麻烦,你便自己去销差。”
“什么世道,爹满是好心,却被儿子寻趁,简直是倒反天罡、体统凌迟啊!”
“我如今做不得有勋这个招炮子的主啊,你看看我,婆娘死得早,有勋打小不得教训,读书又读不来出息,当了官后对我便是神头鬼脸的,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叫他骑马他非要坐船。”高祖辉絮絮叨叨,“那招炮子支派我来时,还说自己既对槐树李有一筹之恩,那这桩婚事就当谁都没提过。”
闹得李位是又气又急,起身抱怨说:“盟兄,如阿九不合你的意思,你来对我说番话,这事也就毕掉。可我是左右想不明白,有勋来淮安的所作所为,也都是我和浑家看在眼里的。若是不认有勋的品行佳,哪里会提及阿九的事?若是我槐树李有开罪有勋的地方,这婚是要退得的。但阿九嫁出去要明媒正娶,嫁不出去也要明明白白。你们说,是不是有下觑过有勋?”
李位这话一出,眼一横,蔡氏和阿九的诸位哥哥都缩了脖子。
“老爷啊。”旁边站着的掌家苦着脸,欲言又止,又看看自家的奶奶。
高祖辉急起来,刚准备劝李位消消气。
蔡氏气不过,看到掌家,就想起有勋在自家养小官的事来,便一拍桌案。
“爹,由我来说!”千钧一发时,阿九从堂里的偏门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咳!”高祖辉尴尬地恨不得捂上脸。
这李阿九飒爽泼辣,穿件素色立领斜襟纱袍,乌黑的长发直披在腰间,胸前悬着块翠玉,顾盼神飞,肌肤晶莹,摇着手里的宫扇,先对高祖辉拜倒施礼,随即还没
等其他人开口,便说:“那日小五叔飞筹时,槐树李家上下听了小五叔仍在京里候缺时,确有下觑的面色,我于西厢房碧纱窗外看的是就就的。”
这,李阿九直接认了,高祖辉反倒说不出话来。
“我那些阿兄都是骨头轻的,一刮风能上天,停了风就得摔地。我这娘亲不过妇人之见,种种不是,给五叔赔礼。”这阿九说完,又给高祖辉拜倒赔罪。
这下闹得高祖辉不好意思,赶紧说姑娘起来。
李阿九道歉后,立即变主动:“阿九虽处深闺中,可父母带回的话还是能听到的,那晚阿爹和娘亲都说给阿九找到门好亲事。且说五叔也已应承下来,便是说五叔对我阿九是没甚么恶感的,阿九现在人便在五叔眼前,敢问五叔,阿九是否有残疾,是否有隐疾,又抑或有不端之举?”
接连被阿九问了好几个「是否」,高祖辉的汗珠滴下来,坐在椅子上,屁股下面像是长了芒刺,那做一辈子吏的油滑都结成了冰,动弹不得。
第85章棉盔缉甲
况且高祖辉亲见,这槐树李的小女儿阿九长得便如玉琢般,体型也苗条,论美貌并不亚于那高嫣柔。咳,这下可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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