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70节
“吓......多谢姑娘赐茶。”高有勋有些狼狈地起身,抱起拳,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院门外走。
“小五叔?”耳边传来姑娘的声音。
“某还要去漕帅府点集护院的兵丁,少陪。”
“小五叔,你图式不要了吗?”李阿九气定神闲,稳稳地牵住她同有勋间那根隐形的线。
没奈何,高有勋只能硬着头皮,转回脚步,乖乖被牵回来,来拿阿九捧着的图式。
“谢过小五叔飞筹大恩,不日寒舍备下茶酒,还望小五叔降临。”阿九嗓音清亮地谢了这句,且发出邀请。
等高有勋无奈点点头,离开院门时,阿九的眼睛就像鹞子般,落在有勋后衣领插着那柄白竹扇上......
翻修一新的漕运镇守总兵府,实际运作偌大军府的,便是高有勋一干人。毕竟他暂且还是漕帅麾下的旗鼓官,新建伯王承勋这些日子更不露头啦,整日腻在大河卫沈家旧宅改筑的「雪浪园」中,和沙氏打得火热:高有勋叫经历厅填了箭牌,就轻松点集五十名标兵,叫他们分为两班,轮番驻守去夹城西墙的铺房里,就看守着槐树李造棉盔的棚房。
刚毕事,高有勋坐在府厅里还没歇息会,他爹就找来了。
“淮安府这边的店号多要芦纸,还要芦草,你爹我啊,得回泗州去雇人收割芦场,盖起漕房,马上还要给州衙木柜里交纳芦课钱呢。”高祖辉系系腰带,满是副要远行的打扮。
高有勋坐在原处,没好气地看着爹。
儿子的眼神,高祖辉也感受到啦,那是在怪他光知道挑事出主意却没能力执行好。
在儿子无声无形的威压下,苦命的老爹身形仿佛被压弯了,缩小了一半,忍气吞声地说了声「爹走啦」。
这时,有勋喊住了爹,交代了句:“给有封甲午年去顺天府应举的川资,我已备好,到时让有封同徐茂才来淮安取。这次,我定让有封和徐茂才中举,不然等我官位再高,难免惹人侧目,反倒不方便走门路。”
意思就是,爹啊,你得趁你二儿子再升官前,赶紧叫有封中了吧,免得以后给我招非议。
高祖辉唯唯诺诺,走了。
“唉!”高有勋摇着头,重重叹口气。
槐树李那边,还是要他自己去解决。
不过高祖辉跑路前,还是将许可有勋入祧环碧庄房的文契给写好摆下。
高有勋正取出来读时,恰
好就有环碧庄的人来请,说有要紧事商量。
不用进门,高有勋就猜出,是高思才要发起总攻了。
申时末,在环碧庄琴楼,沈氏与嫣柔都坐在垂帘之后,与到此的高有勋对谈。
“堂嫂......”
“既然五叔已具文,何必还叫我堂嫂呢?”
“是,阿母。”高有勋深吸口气,双掌撑在膝盖上。
“往后嫣柔也得托付于你,她也拿到文契,成为大河卫沈菡的女儿,叫沈嫣柔。”沈氏这时疼爱地摸着女儿的头发,缓缓地说。
“下面最后的关口便是船厂高的宗祠。”
“诚然,无论按律法还是宗法,排在勋儿你前头的都该是高思才那狗贼,故而我才请勋儿来,说说对策。”沈氏言语里未免有些担心。
“是下月初一吗?”听沈氏说出船厂高宗族兼祧议事的日期时,高有勋眉头皱着,便又重复了遍。
“是。”
“能来得及的。”高有勋又展开眉间,抬脸说道。
帘子后,沈氏母女都舒了口气。
“对了,某倒是有件棘手事......”这会,反倒是高有勋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片刻后,嫣柔没忍住,掀开垂帘,胸前的璎珞晃得叮当响,小脸涨红:“小爷,你去槐树李那,居然没有退得了婚?”
“全是我爹办事不力。”高有勋将锅一甩,直飞淮水追着高祖辉去了。
“小爷,你......”
还没等嫣柔开口,沈氏就正色对女儿说:“不许撒泼,不准对勋儿无礼,这都还没结婚呢。”
“我!”嫣柔的贝齿啮着嘴唇,眼神哀怨盯住母亲,十分焦虑。
沈氏却按住她的手,语气变得和悦:“你不是想问勋儿为何自比鳅鱼的嘛,正巧他在这,你问他,我且去侍奉你大母的汤药。”
言毕,沈氏就下了琴楼。
嫣柔提着裙摆,有意背对高有勋,一步步走到妆镜台前,找到笔墨,在张茧纸上带着怨气写着字,有勋走过来,见她写的正是沈氏曾对她说过的那首诗:“一旦春来不自由,遍行天下壮皇州。
有朝物化天人和,麟凤归来尧舜秋。”
高有勋应着嫣柔的笔迹,和读着。
写好的嫣柔搁下笔,抬眼看见前头的镜子,倒映着小爷站在她旁边的情景,不由发了呆。
“我在书中曾读过心斋先生所撰的一个故事。”高有勋若有所思,离开妆镜台,走到半月形的临水窗阑前,看着浩渺的管家湖,悠悠地说下去,“说有一位道人,在市集里闲逛,偶然走到一爿店肆前,看到满缸的鳝鱼,互相覆压缠绕,皆是奄然若死的情状。恰在此时,有一鳅鱼从中游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周流不息,如神龙一般,而这群鳝鱼也因鳅鱼,得以转身通气,复萌生意,这都是鳅鱼之功,可也是鳅鱼之乐,鳅鱼既非怜悯鳝鱼,也非指望鳝鱼之报答,而是自然率性如此。于是道人慨然有感,喟然叹息说,我与同类并育于天地之间,岂不类若鳅鳝之同育于此缸乎?我闻大丈夫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几不在兹乎!”
说到这里,嫣柔起身,看到小爷的手缓缓指向窗外的天际:“那道人有悟,遂有整车束装、周流四方之志,少顷,忽然风云雷雨交作,那鳅鱼乘势而上,跃入天河,投于大海,悠然而逝,纵横自在,快乐无边,此刻回视缸内之鳝,思将有以救之,便奋身化龙,复作雷雨,倾满鳝缸,原本缠绕覆压者,皆苏醒精神,同化身为龙,归于长江大海矣。”
“有朝物化天人和,麟凤归来尧舜秋。”嫣柔起身,轻轻吟出这两句诗,若有所悟,“小爷,也在等待着鳅鱼化龙的时刻,再如麟凤般归来,翻天覆地,好作个尧舜之秋的嘛?”
“在化龙前,鳅鳝都在那缸内,都受着相同的桎梏。相同的苦难,相同的遮蔽,这缸内的鳝鱼条条纠缠叠压在一起,不知乐之感受,只能浑浑噩噩、醉生梦死。难道是它们本来便如此混沌蒙昧吗?不是,是它们脱开了原本能畅游的江河湖海,而对这口缸早已习以为常。我这条鳅鱼,也不过是被造化的手,扔进这口缸里的,在飞天化龙前,我只得与鳝鱼同处一缸,耐心等候风云际会雷电交加的好时刻。”
“小爷,我懂了,怪不得我小时过市集,都能看见市商会特意将一尾鳅鱼,放入鳝鱼的缸里,那时爹只是告诉我,这样做是要用鳅鱼的灵活好动,来防止鳝鱼叠压窒息,没想到小爷却能从如此日用景象里,看出这般大的道来。”
“不是我看出来的,是心斋先生看出来的。心斋先生也有师尊,便是阳明先生。只不过阳明先生在浊世间独乐,故而有个「羡杀山中麋鹿伴,千金难买芰荷衣」的句子,而心斋先生则巴着「吾侪同乐同高歌」的胜景,才吟咏出个「羡杀山中沂浴伴,千金难买暮春衣」来。”
“怪不得娘亲听到小
爷自比鳅鱼,立刻就能说出那首诗来,我外曾祖祭酒公年轻时也曾追慕心学,想来娘亲也算是承泽。”
“是你把我自比鳅鱼的事,告诉你娘亲的?”
“是啊,那时我还说小爷是狗鳅鱼......”不自觉说出这话,嫣柔急忙抬手捂住嘴,蛮不好意思的。
“还说我甚么的。”高有勋佯怒道。
“鳅鱼狗啊!”嫣柔抬起脸,顶了上来。
转眼间,她的香腮就被有勋的双手给捧住,鬓角的发被有勋的指尖给穿过,并细细摩挲着。
嫣柔只觉得自己的双肩和臂弯都软下来,小脸滚烫的,可因腮帮被捧着,目光躲不开,只能巴巴看着满脸认真的有勋,颤着喊了声「小爷......」。
而后她的唇,就被「鳅鱼狗」给吻了。
就在那一刹那,嫣柔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也觉得自己被烙上了某种灼热的印痕,她有些慌乱而笨拙地将手摸到月窗阑干处,把垂帘给牵拉下来。
月亮升起来,叫两人在卷帘上投了旖旎的影子。
等到第一吻结束后,嫣柔看着有勋的眼神,就像是在说:“我都放下帘子咯,你就不能再香香我吗?”
嫣柔得偿所愿。
高有勋又轻吻了她的额,后来是睫毛、鼻尖,嫣柔羞得闭上眼,可有勋最爱的就是她的眼,便又吻上了她的眼睑。
嫣柔喘息急促起来,可却将红润的唇送给了有勋。待到两人的唇交合之时,嫣柔忍不住嘤咛下,头发侧滑在肩头,情不自禁地揽住了小爷的脖子。
她多欢乐呢,欢乐不仅在于香嘴的本身,还在于这位男子将自己的志向倾诉给自己,那是种两人心意相通的欢乐。
当然,香嘴也是极其欢乐的,乐到嫣柔浑身都在抖,心脏都要抖出胸脯。
“等到宗祠入祧办好后,我便去把槐树李那边了结,不过在此前,还是别节外生枝。”阑干边,嫣柔依偎在有勋怀中,有勋低声对她说道。
“听娘亲说,小爷其实这次京里授了锦衣卫千户,嫣柔只是害怕,若真的要平倭的话,小爷会不会得上战场呢?”
“我虽是锦衣卫,可依旧在漕帅府里,替宫内的御马监办差。”高有勋表示我大体上还只是个负责后勤的文职人员。
“只求小爷福禄安康,寿命绵长,期盼着小爷鳅鱼入云化龙的那一天。”嫣柔贴在有勋怀里,喃喃地说着,并抚摸着有勋缠着赤红色痕迹的手腕。
万历二十年,八月初一,清晨,寅时刚过,高有勋便起了床,洗漱束发,披上元色皂衣,系好腰带,踏上靴子,将几牒文书逐次放入褡裢,再把褡裢勒在右肩处,出了马路池自家宅院,初秋天气,还偶尔有蝉在树丛里鸣着,阳光刚刚升起的天边,满是细长堆叠的云,开了院门后,躺在树荫下沉睡的高板儿机警地睁开眼,对主人喵呜了几声,绕着高有勋的脚蹭圈,有勋取出些干粮,扔给了他,等板儿低头去吃后,他走出去,拽上了房门。
船厂高的宗祠祠堂,在清江浦北岸,立在平地上,被高氏各家的田野环绕,沿着村落道路继续北行的话,当你能听到水浪的咆哮后,恭喜你,你已到达草湾,而草湾恰与滔滔黄河是连着的。
几棵大小槐树环抱下,高氏祠堂便在中央,原本是间供奉土地的小庙,高庭柯发达后花钱将其与地基一并买下,将小庙给拆掉,盖起前后左右包括垣墙都齐全的「源本堂」来,又置办了差不多五十亩的祭田和墓田。
可现在于此处,招来全族合议的,却是清江浦船厂高所出的举人高思才。
就在高有勋朝着源本堂走来时,高思才领着数十高氏男丁,齐聚堂上,在堂中间墙壁上,挂着长达一张的「容谱」,每个船厂高的男性,没有功名在身的,都在容谱上有个位置来写自己的名讳,而高思才呢,因他是举人,是铮铮的孝廉公,也是船厂高正式飞腾的雏鸣。所以他的画像已却挂在祠堂内,在画像的旁边。即是船厂高的鼻祖高华,还有白衣巷高的鼻祖高荣,两兄弟的画像上,又有两枝高共同的鼻祖之画像——前大元朝广东屯将,高曾养。
而那倒霉伤死的冤鬼高庭训的画像,也在墙上,笑眯眯地凝视着大家。
进香结束后,高思才和其他高氏们,又一起将容谱取下卷好,虔诚地放入到樟木匣中。
外头已是卯时之中,一番鼓乐高奏鞭炮齐鸣后,众多高都在堂内外坐下,高思才端居中央,亲自颁布了族训,规定男女结婚有几分银钱的礼,男丁中了举业又有多少点灯钱和膏油钱,族内失怙孤儿和鳏寡之人每月都能从宗祠支领几许钱粮云云,当然也说出若违反族规族训,又依次会有何等惩罚。
说完后,踌躇满志的高思才便提到兼祧环碧庄一房的事,众位高当然没有任何异议,全力支持,高思才得意之余,就口出诺言:“诸位,我一旦入了祧,那环碧庄高庭柯遗下的几万两银子,少
不得将这宗祠田产扩个几番,绕着这源本堂,歇马殿、文昌庙、魁星阁都得风风光光地修起来,族内子弟读书,点灯钱也要翻个两番。”
就在众位高喝彩未毕之际,隔着门,高思才就遥遥看到那高有勋已到来,正立在堂前的石碑旁,冷眼对着自己。
高思才拍了下膝盖,站起来,其余的船厂高看到高有勋,也都屁股齐齐离了椅凳,心想只要这狗厮踏入源本堂来,高思才一声令下,大家齐上,乱拳把他打死也无涉,最多推个人去蹲牢罢了。
第87章时间无几何咯
“高有勋你这条泗州狗,兼祧这事,到了山阳县衙还是淮安府衙。哪怕去淮安卫的卫署,到了那京师的察院,依旧还是轮不到你,高庭柯说千道万,也还是船厂高这枝上开出来的花叶,他的家产怎地也落不入你这外人的手中。你想如何,你又能如何?是不是要把源本堂的基券拿出来,少痴心妄想,那基券就算在沈茗那毒妇淫妇的手中,也决计不能将源本堂给收走,这祠堂挂上鼻祖庙牌匾的那天起,就是我们船厂高宗族的产业。除非把船厂高这枝给灭了族,只不过我想问你,你有这个能耐吗?”
“高孝廉,说灭族未免太过,不过收屋收田还是行的。”高有勋说。
高思才和众位船厂高哄堂大笑,全把有勋的话当做笑话来听。
“连房屋的基券都收不走源本堂,你还能靠什么手段?”高思才问。
“靠锦衣卫的驾贴。”高有勋言毕,自褡裢里缓缓取出驾贴,当着高思才的面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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