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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138节

周延儒起身拱手相送,见他去远了,迈步出來,看看外面天色,略残的圆月冷冷地高挂中天,星光点点,一阵冷风扑面而來,家乡宜兴怕已是草长莺飞了,京城却还冷似冬日。

周延儒刚刚迈进好春轩,见许太眉依然在等,歉然道:“夜深了,竟还要烦劳老师,真是……”

许太眉打断道:“玉绳,此人是什么角色?”

“东厂的新任掌班太监曹化淳,算是东厂第二号的人物。他原本在御前当差,昨日才提拔了。”

“此人秉性如何?”

“他倒是收了那幅古画,银票也沒客气。”

“唔!”许太眉眉头略略舒展,随即复又锁起,沉吟道:“既得皇上信任,他的话还有些分量,不过皇上一向明察秋毫,我担心只他的几句话去不掉皇上的疑心。譬如治病,外敷之药只可止于肌肤,内治之药才可深达腠理肺腑。此事温、薛等人虽沒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我总怕皇上心里有了疙瘩,暗里提防着你,东厂眼线何等的厉害,就是今后处处加着小心,也难保不生一点儿纰漏,那时数罪归一并罚,你的位子势必岌岌可危。退一步讲,皇上格外开恩,你也有了许多忌惮,不免缚手缚脚,日子就难过了。”

“皇上生性多疑,我若直率陈说,反而弄巧成拙,事情会更糟。”周延儒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來。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当面向皇上解说,那样未免太生硬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教人怀疑你心虚了。但此事不宜静观其变,以免变生掣肘,应付不及。”

“老师以为此事如何做可补救?”

“是得想个法子,缄默无语无异于示人以弱。温体仁必要鼓动其党羽,交章弹劾,无中生有,真真假假,将朝野视听搅乱,那时就百口莫辩了。”许太眉思忖片刻,说道:“此次复社之中春闱赴试的人,哪个的名声最大?”

“张溥。”周延儒不知他为何明知故问,耐着性子回答。

“他取在第几?”

“二甲八名。”

“复社之中哪个名次最高?”

“吴伟业高中了会元。”

“他二人的文章如何?”

“各擅胜场,难分轩轾。”

“果真如此,呈皇上看看如何?”

“老师的意思……学生明白了,若经御览,一可去皇上疑心,又可堵他人之口,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妙策。”周延儒大喜。

许太眉暗暗赞叹周延儒的聪慧,拈须微笑:“那就看你这个主考官的眼力了。”

薛国观检举科考舞弊的传言不胫而走,迅速在官员们之中传开,随即波及京城宣南的各处会馆,顺天府贡院附近的观音寺胡同、水磨胡同、福建寺营胡同、顶银胡同、裱背胡同、牌坊胡同、总捕胡同那些挂着“状元店”或“状元吉寓”客栈,举子们出出入入议论纷纷。今年北闱会试,复社可算大获其捷,六十二位社员中了贡士,京师震动,士林为之侧目,复社的锋芒、气势日盛一日,风头极健。在各地举子看來,复社人有如此的成就不过是实至名归,沒有什么可奇怪的。放榜以后,中与不中也都各自认命,暂得解脱,呼朋唤友,笙歌宴饮,酒食征逐,醇酒妇人,放浪形骇,借以抒发高中的情怀或排遣心中的惆怅落寞。不料,却传出复社科考大通关节的消息,一时群情震动,不少人由钦佩到痛恨,竟要联名喊冤告御状。张溥等人高中的喜悦登时化作了满腹的忧愁,皇上将薛国观的折子留中不发,圣意如何到底吉凶难测,窥探出什么端倪。周延儒那里也沒有一点儿音讯,听说昨日推病沒有上朝,不只是真病还是……按说中了皇榜,便可高枕无忧,纵情欢娱了,但发榜以后还有磨勘一关,首严弊幸,次检瑕疵。若查出有舞弊之实,轻则除名,重则逮问。早几天门前车水马龙,登门拜望道贺的络绎不绝,这几日渐渐冷落稀少,终于人踪绝迹,人人都怕因他们沾惹什么无端祸事,甚至竟有些人千方百计地讨回拜帖……诸多事情搅扰在一起,越发地扑朔迷离,令人捉摸不透。

张溥、吴昌时、陈子龙、吴伟业四人坐卧不安,躲在江苏会馆里,深居简出,轻易不出门露面,生怕碰到落第的举子闹起什么争执,酿成事端,旧忧未去岂可再添新愁!最难过焦灼的还是吴伟业,薛国观的检举直指他与陈于泰,他二人与首辅周延儒暗通关节被传得沸沸扬扬,活灵活现。吴昌时知道会馆的长班与本乡在京的大小官吏往來频繁,都是颇有神通的人物,偷偷使了五两银子,托他出去打探消息,大半日却还不见踪影。四人聚在一处,苦捱枯坐到午后寅时,等不到音讯,各自回房歇息。

春秋正是北京多风的季节。南风陡起,天色阴沉下來,一阵阵疾风挟裹着风沙,吹得窗纸扑簌簌作响。吴伟业睁着血红的两眼,恹恹地躺在床上,望着黑魆魆的屋顶发怔,口中苦涩难忍,似乎窗外的风沙吹满了嘴巴,堵得呼吸塞窒艰难。他连着几夜沒有好生睡觉了,前几天是高中会元的欣喜亢奋,近几日则是莫名的惊惧恐慌,一旦皇上震怒,监禁?充军?杀头……也只好认命,唉!真是霉运当头,沒想到世交之情反而会教人抓了把柄,可惜了那篇锦绣文章。世态炎凉啊!他心底暗自忿懑不平。前些日子放榜,他折桂会元,尽人皆知,那些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來造访,攀同乡攀同年,何等热闹!如今薛国观折子一上,却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受到什么连累,门前骤然冷落起來。他思前想后,忧愁萦怀,一时难以排遣,正烦躁不堪,随他來京伺候考试的家人吴福推门进來,神色慌张地说:“少爷,不好了,长班醉醺醺地回來了,一进大门,便叫嚷着要咱们天黑前搬出会馆,不然馆役要來赶了。”

第三卷 风雨江南 抢先机携卷 呈御览 幸私宅探病慰辅臣(二)

吴伟业一骨碌爬起身,攘臂怒问道:“这是怎么说?这江苏会馆乃是本籍的官员造福桑梓之所,江苏一省的举子赶考住在此处已是成例,我到要看看哪个敢轰咱们出去?”

“嘿嘿,何必那么大的火气!要说轰么,听起來也委实难以入耳,小的岂能做出这等无礼的事來?不过是受全省的举子老爷们所托,请吴老爷另谋上处,以免连累大伙儿。小的想您也不会如此忍心开罪大伙儿吧!”长班连声笑着,打个酒嗝,踱步进來,脸上尽是笑意,语调却冰冷异常,听似客气,实则是一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作派,将退路尽情封死,沒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我怎么连累大伙儿了?”

“吴老爷你是明白人,还需咱点破么?小的看你也别问那么多,存点儿脸面岂不更好?”

“但请直言,不必客气,吴某洗耳恭听。”吴伟业认起真來,沒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长班干笑道:“吴老爷莫急,小的但凡有丁点儿法子,也不敢坏了会馆的规矩。这会馆乃是本省乡贤们为方便科考的举子们所建,照理说,您自然住的。只是小的不敢因您一个得罪全省所有的举子老爷。外面都说您与首辅有关节,如今皇上一心要查处赃证物证,若真有什么差池,牵扯到辛未一科,就算本省举子老爷还念些同乡之情,不与小的为难,可其他省的举子们就是吐口唾沫,也能将我这个小小的长班儿淹死。您说不是么?”

吴伟业默然,片刻才问道:“仓猝之间,你教我去哪里寻房子?”神情不胜悲凉,似是覆巢惊飞的鸟儿。

“要是等皇上下旨封了会馆的门,大伙儿可都沒地方住了。您还是走吧,算小的求您了,终不成大伙儿都陪你受累?”长班见他如此,心下也大觉不忍,语气随之和缓下來,但丝毫沒有让步之意。

吴伟业听他嘴上说得委婉,不住打躬作揖,但话里话外依然似将自己视作作奸犯科的蟊贼强盗,口气分明有些不屑,心中大痛,自忖为顾全省举子的乡谊是该搬走,可这么不明不白地一走,岂不是做贼露了赃物,不打自招了?到时想要清白就更难了。想到此处,不觉又愤懑起來,高声道:“我是今科的会元,终不成要我睡在大街上?我倒不怕什么,可不能不顾惜朝廷的体面。若皇上一旦怪罪……”

“哎哟----你快别说什么会元了,皇上真若怪罪下來,还指不定是杀头还是充军呢!能平平安安地睡在大街上,就是享福了。哼!那样的日子还有沒有,谁敢说呢!”长班见他软硬不吃,口中登时便不留情面了。

“你……你满嘴胡说!”吴伟业见他出言刻薄,气得说不出话來。

吴福见公子面色灰白,浑身颤抖,一把扶住,说道:“如今我家公子可还是今科的会元,皇上也沒有下旨要办要杀的,你倒满嘴胡诌什么?不怕我们到顺天府告你个假传圣旨之罪?”

“随你们到那里去告,只要快些搬出去,腿在你们脚上,哪个也不会拦你!”

“那你前日还求我家公子给会馆写什么匾额?”

“前日是前日,今日是今日,那个匾额你就是写好了,我也不敢再要,更不敢挂出去。你们能快些走,会馆平平安安的,我就念佛了。”

吴福知道与他辩驳不清,这长班见过多少世面,口舌又伶俐,再辩驳下去,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出來,那时吃亏的还是自家,他将满胸的火气压一压,便要劝说吴伟业。不料,吴伟业早已气极,嗔目吼道:“你这势利小人!我、我今天就是不搬,看你怎样?”

“怎样?那就不客气了。來呀!给我将行李等一应物品扔出去!”长班也急了,一声呼喊,几个馆役一起拥进來,便要收拾行李,吴伟业与吴福死死挡在前面,紧紧护住。正在僵持,张溥等人闻声赶來,劝阻道:“念在乡土之谊上,且请再容一夜。今日天色已晚,等他明日寻下住处,自然就搬了,也不需你们劳动。”

吴伟业见來了援军,翻身坐在行李上,气得拍床大嚷道:“这些势利之徒欺人太甚了。我就是犯了什么罪,也要衙门來人解押,用不着他们驱赶。这会馆也不是他一人的!”

长班扭头道:“天如先生,要是平常的事体,也不敢惊动先生。老爷们都是读书明理的人,这事耍脾气沒有用,不如趁早想法子。不然,等到三法司的人來了,连坐起來,哪个能脱得干系?我们这些撇家舍业的,从家乡來到北京,惹不起事儿,谁不怕牵累到案子里去?这且不说,你们十年寒窗容易么?若是付之东流,误了一辈子的前程,岂不可惜?”他朝外撇了一下嘴,压低声音道:“你们这两天沒出过大门一步,大门外扒头探脑是些什么人?都是东厂的番子,早盯上这儿了,小的惹得起他们么?再说,若是沒什么风声,小的何苦平白无故地得罪你们这些老爷呢!”

张溥见围过來的人越聚越多,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却又无法再出言劝说,拉起吴伟业附耳道:“且忍一时之气,不要弄得满城风雨,三人成虎呀!”又对吴昌时、陈子龙道:“先去找房子,不必争执与人家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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