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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 第36节

次在任公(李济深)家中,他对我说:‘伯钧,我送你一匹马吧。’我说:

‘我不要你的马,我要你的女人。’悲鸿听了,摇头说:‘那些画,是不能

送的。’”

  父亲的确喜欢油画和西画中的裸体作品。他每次去欧洲开会,用公家发

的外汇除了买黑格尔的书,就要买些油画画册和裸体素描画册。与之同行的

画家邵宇吃惊于他的这一爱好,曾主动送过不少质量很高的西方绘画图册。

  父亲说:“人体绘画,中国不行。”他见我也喜欢,遂将这类藏品全都

搬到我的画室存放。

  后来,父亲又送我一张18世纪德国印刷的铅笔素描画。画面是位端坐

在钢琴旁、一手扶键的美丽少女。

  “你看,她的神态有多美。”父亲赞叹不已,并亲自将素描画镶嵌在银

灰色的木质雕花相框内,悬挂在我的画室。

  有一次,父亲发现了我临摹潘素的一尺见方的习作,画的是中国山水画

中司空见惯的松林与石崖。父亲说:“我来收藏它。”

  我说:“是我的临摹。”

  “我知道。”

  “爸,等我画一张自己的,送你。”

  父亲摆出一派庄严的样子,说:“好。我等着,等我女儿的画作问世。

”说罢,我俩大笑。

  1963年,我被分配到四川工作。我与张氏夫妇失去了联系,父亲与他们

也没有了往来。

  1966年“文革”开始,父亲已是万念俱灰。对自己往昔的政治生涯持深

刻怀疑的他,真的写起诗来。他一做诗,便感吃力,便想起做诗比说话还要

利索的张伯驹,便要自语道:“这对夫妇如今安在?怕也要吃苦受罪了。”

父亲的诗,绝句为多,都是信手写来。树上的麻雀,窗外的细雨,炉上的药

罐,外孙的手指,他都拿来入诗,唯独不写政治。一个搞了一辈子政治的人

,由政治而荣,因政治而辱,而最终超然于政治之外。我不知道是应为他悲

伤,还是该向他祝贺?

  1969年5月17日父亲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走时,我正关押在四

川大邑县刘文彩的地主庄园。一年后,我被四川省革命委员会、四川省公检

法军事管制委员会宣布为现行反革命罪犯,从宽处理:判除有期徒刑20年

。狱中产下一女,遂押至苗溪茶场劳改。苗溪茶场地跨天(泉)庐(山)宝

(兴)三县。那里与我同在的,还有一个在押犯人,她叫梅志(胡风夫人)

。我站在茶园,遥望大雪山,觉得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1979年5月17日,父亲去世后的整整十年,我丈夫走了,离开了这个

世界。我被宣布:无罪释放。宣读时,我无喜无悲,宣读后,我面对一纸裁

定书和满屋子公检法,拒不说“感谢政府感谢党”之类的话。因为我觉得是

政府和党长期亏待了我,有什么可感激的?

  1979年10月,我穿着四川省第一监狱发的那件最好的玄色布袄布裤,

回到北京。我从拥挤不堪的火车车厢慢慢移出,月台上十年未见一面的女儿

,亲睹我的丑陋憔悴,吓得躲在我姐的背后,别人拖也拖不出来。

  为庆祝我的无罪释放,也为欢迎我回归故里,母亲将晚餐定在东安市场

的“东来顺”,吃的是涮羊肉。切成片的又薄又嫩的羊肉,红红亮亮规规正

正地横卧在洁净的青花瓷盘里。我仿佛有一个世纪没见过没吃过酒席了。看

着围坐在我身边的至亲的兴奋面孔,我很想说点什么,但我什么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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