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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央嘉措 第49节

他对于琼卓嘎是既感激、又内疚。感激的是她给了他深厚的、美妙的爱情,使他得到了金顶“牢房”之外的一片翠蓝的天空;内疚的是对她隐瞒了不能娶她的达赖身份。他对桑结甲措则是既感激、又憎恨。感激的是他毕竟还尊重他的地位,给他留了面子,劝他去修行也是出于爱护之心;憎恨的是死守着黄教的教规,板着严肃的面孔,要求他只能像一个清心寡欲的孩子,不允许他像普通的成年人或者红教教徒那样生活。

如今他所面临的关于修行的事,成了他的一大心病。他的思绪更加纷乱,心情更加复杂。

他曾经天真地设想,如果不是第巴而是于琼卓嘎让他去修行的话,那他会自觉自愿,毫不拖延地前去,他也就不会说“身体欠佳”之类的话了。他写道:

眷恋的意中人儿,

若要我学法修行,

我小伙子决不迟疑,

走向那深山禅洞!

有时候,他也闪过这样的念头:干脆去修行好了,何必自寻烦恼?在佛学中钻研,在佛海中漫游,倒是一种安慰。不是也确有不少人自小进寺,老死寺中,一生不违教规吗?我既然身为达赖,有此法缘,为什么总不安分呢?但他毕竟下不了那样的决心。现实的东西总是比虚幻的东西更有力量,民间的阳光总是比寺中的油灯明亮。花一样盛开的于琼卓嘎是无法在他心中凋谢的。这种矛盾,也留在了他的诗稿上:

若依了情妹的心意,

今生就断了法缘:

若去那深山修行,

又违了姑娘的心愿。

结果,他还是拖着不走。他坦率地写道:

恋人长得俊俏,

更加情意绵绵。

如今要进山修法,

行期延了又延。

第巴桑结没有办法,只好修正了原来的建议,告诉仓央嘉措说:“既然贵体欠安,那就不必去山中修行了,每日在宫中默思吧。”

这样做,仓央嘉措只好接受了。

默思,乃是佛教的术语,意思是观想,每日静坐在那里,心中想像着自己所要修的神的形象。

他是怎样默思的呢?看看他下面写的这几首很有名的诗吧:

默思上师的尊面,

怎么也难以出现;

没想的情人的容颜,

却总在心上浮现。

若能把这片苦心,

全用到佛法上面,

则在今生此世,

成佛倒也不难!

前往德高的喇嘛座前,

求他将我指点;

可心儿无法收回,

已跑到恋人身边。

最后,他实在默思不成了,只想再到于琼卓嘎那里去,但又不能出宫。他想象着,若是于琼卓嘎能够前来就好了。她怎么能来呢?她怎么敢来呢?除非她是一种供品,否则是不能进到宫中来的。啊,那个像锦葵花一样美丽多姿的姑娘,要是变成供品,我就会喜欢到佛殿中去默思了。

他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生机勃发的锦葵花,

如果去做供品的话,

把我这年轻的玉蜂,

也带进佛殿去吧!

他感到那根有力的绳索已经从他的胸间移到脖子上来了,热烈的想象被冰冷的现实扼死了,反而使他的气闷和烦躁达到了顶点。他毅然抛弃了受罪的默思,拒绝再到佛殿里去。

刚刚继承了汗位的蒙古和硕特部的拉藏汗的两只耳朵,从打探者和告密者口中,听到了仓央嘉措的韵事,竟然同准噶尔部的新首领策妄阿喇布坦发表了一个联合声明,说六世不是真达赖。仓央嘉措知道这一情况之后,只是笑了笑,毫不介意。他已经早有思想准备了。

第巴桑结甲措则有些恐慌了,他的容忍也已经达到了极限。但对于达赖喇嘛又奈何不得,尤其这位六世是他进行政治赌注的最大资本,他绝不能打碎这只顶在自己头上的玛瑙盘子。怎么办?经过一番苦思之后,决定求助于六世达赖的师傅五世班禅。

不久,五世班禅发来了信件,正式邀请仓央嘉措到后藏的日喀则去,他要亲自在扎什伦布寺为仓央嘉措主持受格隆戒的仪式,并对不羁的六世达赖进行劝导。

仓央嘉措只好同意起程。也许是因为这件事过于重大,也许是都觉得应当参加这隆重的仪式,也许是基于别的什么原因吧,第巴桑结甲措,蒙古的拉藏汗,三大寺的堪布,全都随同前往。

这是康熙四十一年(公元1702年)的事情。仓央嘉措一路上沉默寡言,怒气冲冲。哲蚌寺、堆龙德庆、羊八井、南木林……这些有名的地方,他都无心前去访问!甚至连雅鲁藏布〔1〕和年楚〔2〕的流水都不能冲开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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