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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央嘉措 第50节

他怎么会有笑容呢?他的心抽搐着。他坐在用黄色锦缎蒙起的轿子里,什么也看不见,随着轿身的起伏摇摆,像是被投进了河流的一片落叶,无根无枝,逐波飘荡。此去的目的地是明确的,是班禅驻锡的日喀则,而生活的目的却没有方向。

轿外是喧腾而杂乱的马蹄声,更加惹得他心情烦乱。前呼后拥的王公、大臣、高僧、武官以及侍卫、随从,严格按照各自的地位和身份排列着,不差半个马头地前行着。这个壮观的行列,几乎包括所有宗教界、政界、军界的重要人物。他们有时沉思,有时低语;或扬扬自得,或心事重重。仓央嘉措经常感觉到,他们的衣冠楚楚、肥头大耳的外貌同他们的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内心很不协调。他们总是想通过主宰他人的命运使自己的命运远胜他人。世上有许多人对他们看得过高,甚至千般敬畏,万般羡慕。仓央嘉措则认为他们甚是可怜,因为他们私心太重,其中没有几个人能为众生做出多少值得称道的事情。他们之间还往往钩心斗角,时明时暗地去抓对方的弱点,将对方的黑暗当做自己的光明。唉,他们活得也真不容易啊!仓央嘉措又觉得,自己不是更为可怜吗?因为他正是被夹行在这些人的中间,而且脱身不得。他们之间为了某种需要倒还可能暂时妥协,在一定的时间里相安无事,而他仓央嘉措却不能在任何时候同他们妥协。论地位,他在他们之上;论思路,他在他们之外;论自由,他在他们之下。这是怎样的矛盾啊!

仓央嘉措不时地掀开帘子向轿外张望。一路上,路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道路两旁,一处接一处地燃起了敬佛的松枝,香气弥漫着广阔的山野和低矮的村舍。成千上万的农牧民跪倒在路旁,纷纷将家中仅有的银钱、酥油、糌粑,连同洁白的哈达敬献到他的轿前。仓央嘉措觉得他们比自己还要可怜。他不止一次地含着热泪自言自语:你们向我祈求幸福,我的幸福又向谁去祈求呢?

一路上,他想为自己找一条可走的生活之路,却怎么也寻思不出。他想:按照第巴的暗示,不过问政教方面的大事,这种做法我试过了,但是并不能摆脱困境,第巴和拉藏汗像两道不同方向的激流,在我身边撞击着,不停地卷成可怕的旋涡,开始也许只会溅湿我的衣服,日后也许会把我卷入水底吧?潜心宗教,默思修行我试过了,我的心总是不能入定,看来只有俗缘而没有佛缘,除了几首诗,别无收获。忘掉情人,压抑情义,我也试过了,但是做不到;如果她不爱我,或者她不像我爱她一样地爱我就好办一些,可我们却偏偏如此地和谐一致,心心相印!在游园、射箭、弹唱、饮酒中寄托情怀,寻求安慰,我更是试过了,那只能暂时地麻痹一下自己,过后更加痛苦。

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要真正摆脱这种种矛盾,想来想去,唯有走下尊位,脱掉袈裟!如果再不下决心这样做,那就太晚了。而现在,正是机会。

他又一次掀开帘子,扎什伦布寺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日喀则就在面前,为他授戒的上师五世班禅就在面前。他不能再忍耐下去了,不能再犹豫不决了。时间和地点都合适,或成或败,只得由命运去安排。

当他来到扎什伦布寺中,望见比他大整整20岁的五世班禅罗桑益西远远地走过来迎接他的时候,他便跑向前去,脱下袈裟,双手捧着,跪倒在师傅的面前,孩子似的哭喊着:“我不受格隆戒!连以前受的格楚戒也退给您!我要过自由的生活!”

五世班禅惊呆了,这情景完全出乎他意料,以致使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大寺的堪布、拉藏汗、第巴桑结甲措纷纷赶到跟前,劝他不要退戒。有的人流着泪跪下恳求他;有的人说他一定是得了什么病症,想扶他先去休息……但是,都没有任何效果。

达赖喇嘛他已经当够了!

他本来就不想当。





雪地上的脚印 [本章字数:7985 最新更新时间:2010-08-04 08:20: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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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喀则这座后藏的名城,坐落在年楚河平原上,比起拉萨所在的拉萨河河谷来,要宽阔平坦得多。但是仓央嘉措的心情却比在布达拉宫时更为郁闷。

他拒绝受格隆戒的态度谁也无法改变,他退格楚戒的行动虽然不能为五世班禅所接受,但他自以为是已经退了。这些事情的内幕,当时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只有几个头面人物清楚。他们不但不会宣扬,而且还竭力保守秘密。因为教主退戒关系重大,它伤害着班禅的面子,动摇着第巴的坐椅,降低着黄教的威信。只有拉藏汗沉静地观察着,等待着事态的发展,表现得有些超然,同时继续在操练自己的兵马。

第巴和班禅的出发点虽然不同,但有着共同的想法,即挽留六世达赖在扎什伦布寺多住些日子,希望他还会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仓央嘉措也明白他们的用意,但为了表示自己不愿再受黄教教规的约束,便时常穿着俗装到街上去游逛,并故意当着班禅派给他的侍从的面,向一个背水的姑娘表示好感,好让他们相信自己决心还俗。

这位姑娘名叫江央,有两个诱人的特征:眉毛特别细,皮肤特别白;然而却是一个对人无礼貌、毫不动感情的人。仓央嘉措从河边到街上一直跟着她,不自然地献着殷勤。她却一言不发地低头走着,既无怒气也无笑容,直到家门口才说了一句话;“少爷,你找错人了。”随后,就关上了大门。

仓央嘉措苦笑了一下,心想:人生真有意思,有些事你会拒绝别人,有些事又会遭到别人的拒绝。他们拒绝和被拒绝的理由是千差万别的。像这背水的姑娘,一定拒绝过不少人吧?她的理由是什么呢?大概是骄傲于自己的美丽,美丽是幸运的,也确实是可爱的,但它并不永恒。回到寺中,他写了这样三首诗:

我心如新云密集,

对你眷恋求爱;

你心如无情狂风,

一再将云朵吹开。

木船虽无心肠,

马头犹能向后顾盼;

无情无义的人,

却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你那皎洁的面容,

虽像十五的月亮;

月宫里的玉兔,

寿命却已不长。

因为六世达赖喇嘛在这里颇受注目,他和背水姑娘的事,很快在寺内的一些人中私下传开了。仓央嘉措知道以后,想到那些“向房主借到房子,还想和主妇睡在一起”的达官贵人,又想到许多穿着袈裟的人的风流韵事,深感不平。他写道:

我和红嘴乌鸦,

未聚而议论不暇:

彼与鹞子、鹰隼,

虽聚却无闲话。

他故意把这些诗拿给班禅去看。班禅忧心忡忡地发现,他对约束的反抗,已经开始越过了放荡的界线。班禅对他完全失望了。这也叫人各有志,水各有路吧。责备是没有用的,他于是和第巴商定,请驾回宫。

仓央嘉措回到布达拉宫,整日闷闷不乐,因为第巴仍在暗中千方百计地阻挠他去山下会见情人。

第巴询问过盖丹以后,也十分担心六世的身体。他从盖丹那里看到了六世的一首近作,遂决定立即去看望他。那首诗是这样写的:

请看我消瘦的面容,

是情人害我生病。

已经瘦骨嶙峋了,

纵有百医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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