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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隆平传 第12节

袁隆平清醒地意识到,湘楚的人文精神,贯穿着一种博大气概,就在这片镌刻着《岳阳楼记》的土地上,诞生了数以千百计的名人学者。古代的周敦颐、王阳明、朱熹、魏源、王夫之等,近现代的谭嗣同、黄兴、蔡锷等,特别是20世纪初诸多革命领袖、元帅、将军,如毛泽东、刘少奇、彭德怀、贺龙等,皆出自湘楚大地。源远流长的湘楚文化,陶冶着湘楚大地一代又一代人的高尚情操。袁隆平想到自己既然投身于湘楚大地,就应甘愿将自己的根植于湘楚大地的沃土之中,以自己崇高的理想和不懈的努力去开创未来。

他爱上了湘楚大地,也爱上了安江农校依傍的雪峰山和沅江。这条湍急的沅江,发源于贵州与湘西交界处,原是由无数溪流、瀑布汇集起来的一条江水,流经湘西大地,汇入洞庭湖。她和湘、资、澧等多条河流一起,以自己的乳汁滋润着湘楚大地,她们可以说是湘楚文化的渊源。他想到,自己的生命竟然与江水有着割不断的情缘。童年、少年的岁月先后在浩浩荡荡的长江边和嘉陵江边度过。分配工作以后,又邻沅水而居,傍沅水而眠。他觉得自己对大江大河总有一种精神上的皈依,总有一种柏拉图式的热爱。

在沅江岸边,他忘情地脱掉鞋袜,自由自在地走在山石路上。开头,脚掌被碎石、草根扎得一阵阵钻心似的疼痛,但他忍住了疼痛,继续向前走去。他把人生看做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把自己比做一颗永不后退的卒子,他这颗卒子要拼命地向前走,一定要走过河去。这是他永远的誓言。

初登讲台,袁隆平显得有些紧张, “咳!咳!”他连连咳嗽了几声,想以此壮壮胆子,果然有效。他挺了挺胸膛,心情平静了许多。这位刚刚走出校门的教师,带着一股青春的朝气站在讲台上,笑微微地向全班同学扫视了一遍,全班同学也都笑微微地注视着这位从大城市来的年轻教师。

开始讲课了,一字一句都那么清晰,同学们静静地听着。课堂里没有喧哗声,也没有哈欠声,偶尔有同学搞一点小动作,他依旧笑微微地走下讲台,爱抚地摸摸那位同学的头,一切又归于平静。一堂课下来,学生们都说,袁老师讲课很生动、透彻,听他讲课,很愉快,是一种享受。

下课了,同学们愿意围在他身边,听他讲一些很有趣的故事。同学们都喜欢他,觉得他像一个知识渊博的大哥哥。他爱同学们,同学们也爱他。爱,使得他与同学们很亲近;爱,使得他所教授的俄语和遗传学课的教学效果非常好。

安江农校的学生大多是山里生、山里长的农村娃。学生们背着背篓,装着干粮来上学,来去一阵风,个个精精神神,爽手爽脚。因为常走山路,他们的脚板硬朗,肌肉结实。他们手勤、脚勤,做学问也勤。险恶的生活环境,将湘西人推到了生活的极限,使湘西人具有坚韧的生活张力和顽强的意志。所以,袁隆平越来越喜欢湘西人,喜欢安江农校和这里的学生了。

他说,学生学农,只靠在课堂上听课是不行的,必须边讲边实验,有时实验比讲课更重要。所以,他在搞好课堂教学的同时,利用课余时间,开展科学实验活动。学校的设备、经费、资料等缺乏,但这一切困难,都没能阻止他带领学生们进行科学实验。在科学实验活动中,袁隆平注意向实践学习,向农民学习。

春天来了,布谷声声催耕催种。成群结队的农民赶着水牛,扛着犁杖下地了。他们驱赶着笨重的水牛,拖着原始的犁耙,在层层水浇的梯田上耕耘、播种。待秧苗出水后,农民们又弯腰插秧、锄草……

袁隆平热爱农民,当他带领学生们与农民并肩劳作时,俨然是个农民。他注意到一件事情:很多农民口袋里装着一根小木棍,来到田头后,便找一块平地,然后将那根木棍插到中间,并以小木棍为坐标原点,画一个“十”字。阳光下,木棍投下的影子,沿顺时针方向慢慢地移动。根据影子移动的方位来测定什么时候该休息,什么时候该用午餐,什么时候该收工回家。袁隆平不由得赞叹道,好聪明的农民哪!在这个经济贫困,没有钟表的地方,他们沿用了古代天文学家发明的“日晷”来测定时间,依然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他认为,农民兄弟是很聪明的,是非常有创见的。

秋收季节,连续数日挥镰收割。每日天刚蒙蒙亮,袁隆平和他的学生们便来到地头,太阳落山后才收工,师生们个个累得筋疲力尽。

一年四季,春天播种插秧,夏季锄草挠秧,秋天收割耕地,他样样农活学着干,并抓紧课余时问,带领学生坚持参加生产劳动。而且,他还承担着俄语和遗传学两门课程的教学任务,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袁隆平在与学生并肩劳动中,经常给学生们讲劳动创造人类的道理。他说:

“劳动是光荣的,这不但是常识,而且是天条。劳动创造了人类自己,劳动产生了语言和智慧。倘若有谁不愿意承认劳动是光荣的,劳动人民是伟大的,那么,他就是不愿意站在人类的行列里。”

袁隆平崇尚劳动,心向民间最底层。他对湘西土家族的民俗民风很感兴趣,比如婚丧嫁娶、端午节、中秋夜,这里处处散发着古老的民间风情。

他与他的学生们一起,常常利用课余时间到土家族人家里做客。沿着土家族人修建的田间小路,踽踽独行,感悟着土家族那朴素的民风民俗。每当这时,生活的重负,世俗的烦恼,人生所有的不快,都统统被化解。

袁隆平很快走进了学生们的心里,他总是善于让自己的心灵与学生的心灵相碰撞。课间,他坦诚地与学生们交流思想,与他们一起探讨生活的真谛和人生的意义,课余与同学们一块摸爬滚打,与同学们共同编织着美好的绿色梦想。

袁隆平在安江农校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在湘西那些农家学生的心目中,他过的还是上等人的生活。湘西的冬天,有时冷得出奇,很多同学没有棉裤穿,上身也只是穿一件没有衬衣的“空心袄”。遇上风雪天,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打哆嗦。袁隆平见了,赶忙把衣薄身寒的同学叫进自己的单身宿舍,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绒衣、绒裤,拿出自己仅有的换洗的衬衫,以命令的口吻说:

“听话,穿上,一定要穿上!”一个又一个同学眼含泪水,接过袁老师手中的衣服,穿在身上。顿时,浑身暖乎乎的,心里也热乎乎的。

袁隆平是惟一来自大城市的教师。开始,人们觉得这位大城市来的教师,说话、走路都是文绉绉的,一双眼睛很是和善,又听说他是书香人家的子弟,能够背诵古诗词和熟谙四书五经,是重庆名牌大学毕业的。都说,像他这样有学问的人来到农专,真是屈才了。可是,他并不这样看。他感到委屈的,是这里太穷。袁隆平和其他教师一样,学生放学以后,还要到房前屋后挖野菜。那时没有煤烧,要靠自己上山去砍柴。上山砍柴,他不习惯穿草鞋,穿解放胶鞋又打滑,他干脆打赤脚。十个脚趾头,如同十颗钉子,牢牢钉在山路上。渐渐地,肉脚板被山石打磨出一层层老茧,小刺扎不进,小石子硌不疼,跋山涉水,健步如飞。

对于袁老师在湘西大山里艰苦的生活,同学们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时,袁隆平工作一天回到屋里,发现房间里堆满了野菜和柴草。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是学生们替他们的袁老师代劳了。

深受感动的袁隆平,这时便实实在在地体味到教师职业原来是这样好,讲台也是这样好。讲台尽管很小,但却任他驰骋纵横,任他激情奔放。

给学生魅力,不给学生压力。教学与实践相结合,是他坚持的教学方向;与同学们一起认真钻研教材,但不神化教材,是他的教学思想;在教学中深化课堂知识,在实践中拓展学生的视野,是他的教学手段。

他知道,教师的工作是平凡的,但他却在平凡中默默耕耘。他懂得,教师的职业在于奉献,人生的价值也将在奉献中闪光。

1958年,袁隆平在安江农校赶上了20世纪50年代后期的 “大跃进”,学校经常停课。他带领学生们跟着“千军万马”深翻土地,昼夜鏖战不止;或者带领学生们投入“大炼钢铁”的洪流之中。这里的“大炼钢铁”搞的是再原始不过的土法上马:小土炉一座连着一座,将根本炼不出铁水的矿石投入炉火中,燃烧的是从山上砍来的大树,人们将树劈成干柴,有时竟然将整棵整棵的树架起来燃烧,到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结果,深翻的土地不但没有亩产万斤,而且连原来二三百斤的产量也达不到了。

那土高炉炼出来的所谓钢铁竟是“黑豆腐渣”。

这时的袁隆平,再也没有了开始时的兴奋。他内心深处隐隐作痛,他在惋惜那些被毁的林木。他忘却了湘西的偏僻,不顾林木深处的危险,怀着痛惜的心情向林区走去。沿途,他像拥抱亲密的朋友一样,拥抱那些幸存的原始古木。他很想保护它们,很想从它们身上得到一点大自然传递的信息。他站在这些植物家族中,好像看到了人类的先祖。他以为,这些古老的树木,就是我们的先祖。今日,他有幸拥抱了先祖,感到格外温馨,格外亲切。他对着大山高声呼喊:

“我们人类不能毁坏我们的先祖啊!”

他对着“哗哗”作响的古木高声呼喊:

“我爱你们啊,人类的先祖!”

那是一个“大跃进”的年代,也是在政治上“一边倒”的年代。袁隆平作为教遗传学的教师,在学术上只能向学生灌输前苏联生物学家米丘林、李森科的遗传学说。当年思想很单纯、态度很虔诚的袁隆平,曾按照米丘林、李森科的学说进行无性杂交实验,做营养培养,强化环境。

早在重庆西南农学院读书期间,袁隆平便接触了当时欧美著名的遗传学家孟德尔和摩尔根创立的染色体、基因遗传学说,知道它对良种繁殖发挥了重大作用。袁隆平凭自己的良知,理性地于20世纪50年代末期,大胆地向学生传授染色体、基因遗传学说,在课堂上讲解杂种优势利用在作物育种中的广阔前景。应该说,袁隆平是一位学识水平颇高,具有创见的遗传学教师。然而,他的学识水平,他的创见,后来却使他成了某些对他有偏见的人的活靶子。他曾为自己的创见付出了痛苦的代价。
 
第六章 挑战权威


坐落在湘西深山地带的安江农校,渐渐地将袁隆平熏陶出了一种庄稼味儿。湘西的大地接纳了他,湘西的庄稼人接纳了他。湘西的大地是宽广的,湘西的农民是善良的。

他带领学生们在稻田里搞试验,总是身先士卒,脏活儿、累活儿干在前面。他每每来到稻田里,总是弯下腰来,将鞋子扔到一边,脱下袜子,挽起裤脚,赤足踏田。脚板与泥土的摩挲,使他感到非常惬意,稻田里的那种芳香的气息,也使他陶醉。

他赤脚在稻田里插秧、薅草,以自己的肢体与土地交流,用自己的肢体揣度水田的深浅和红土壤的松粘。当年人们大多使用农家肥,脏是脏了些,可是这个自幼在大城市里长大的知识分子,硬是不怕脏。袁隆平就是这样心甘情愿地与土地相厮守。他热爱土地,土地也以丰厚的果实加倍回报于他。当然这是后话。

锄禾日当午,太阳火辣辣地悬在当空,忙了半晌的农民懒懒地来到榕树阴下,袒胸露背,汗水淋漓,躺在青石板上,凉风习习吹来,好不惬意!此时的袁隆平,依然头顶烈日,在田里劳作。

“袁老师,该歇息了!”善良的农民呼叫着。

“袁老师,快过来抽袋烟吧!”已经将烟丝装好烟袋的农民大声招呼着。

袁隆平这才走近大榕树,坐在青石板上,从农民手里接过了烟袋,默默地、大口大口地抽起来。微风从沅水河对面吹来,挟裹着凉乎乎的水汽,汗淋淋的身子,顿时干爽了许多。每每与农民并肩坐在田头,他总有说不完的话。

一位作家曾说过:

“学者与平民之间,隔着一片苍翠的原野,如果学者越过这片原野,他就会变成一个圣贤。”就是从这个起点出发,袁隆平日后终于成为了一个“圣贤”。

在田头,袁隆平与农民在一起,他可以听到许许多多关于雪峰山的传说。生长在这里的山民可以不停地讲出许许多多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是绿色生命的传说。例如,一个湘西汉子为了给乡亲们除害,怎样变做一只苍鹰;一位少女为了恋人,怎样化做了雪峰山的美女峰;普渡众生的山神,怎样撒下一把珍珠,变成肥沃的稻田……

他发现山里人总是把自己的期盼化做故事,化做美丽的传说。这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构成了山民们对生命、对自然、对未来赞美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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