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人物传记 > 袁隆平传

袁隆平传 第2节

三伯火了,对着边彩玉嚷开了:又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莫非还要把老曹的脑袋掀给你才解恨吗?省里的同志也认为边彩玉有些过分了。边彩玉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就表示不再告了。省里也准备给曹双党内处分。事情就要结束。
谁知这时候又出来个姓于的女人告曹双。这个女人就是曹双要调来当秘书的那个中学教师。这个女人告状说曹双强奸过她。
平地一声雷,省里的同志和三伯一下子都懵了。
三伯就去找曹双,问他是否有过此事。
曹双涨红着脸,闷下头不讲话。
三伯大怒,把桌子拍得山响:老曹,咱们都是提着脑袋干了几十年的人,大丈夫敢做敢当,你到底怎么那娘们了?
曹双咬牙切齿道:操他娘,老子让人涮了。她那回找我睡觉,我意志不坚定,就跟这个臭娘们睡了,现在又来咬我。算我倒霉。随组织上怎么处理吧,我已经犯到了这份上,就没得话说了。
三怕恨得跺脚:老曹啊老曹,你怎么这么糊涂,这种人最难办了。你好好想想,莫要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哟。
三伯就有指点曹双赖账的意思。三伯后来说,他当时已经感觉有人在这个女人身后当孔明,否则一个那样的女人是绝不敢宋告曹双的。而且这种事情,只要一方咬住牙不认,谁也没有办法的。不幸的是,曹双是一个热血汉子,不肯当缩头乌龟。这就把他自己逼上了绝路。曹双眼一瞪:我老曹敢做敢当。没得改口。
三怕一阵头晕,张张口,再也无话可说。
省里的同志就认为案情重大,不敢再保护曹双,就把情况带回省里去了。
没过几天,省公安厅就来了人,抓了曹双。曹双不是一般干部,案子就报到了中央,据说就报到了主席那里,毛主席批了四个字:杀一儆百。
三伯不知道这事情已经惊动了中央,听说曹双判了死刑,大吃一惊,曹双毕竟是南征北战的老干部。跟边彩玉没有做成事实,跟那个女教师纯属乱搞,双方自愿,强奸从何谈起。三伯就上书到省里,替曹双喊冤。
三怕哪里知道,省里也正在调查他的材料。那个副书记早就写好了材料递上去了,说曹双是在三伯的纵容下才无法无天的。三伯很快就被省里来人宣布停职了。
一位副省长亲自来到A城,监斩曹双。
这期间,曹双被判死刑的消息就传开了。A城的市民就惊呆了。人们纷纷上书,要求保释曹双。这就是A城建国初期“万民上书保市长事件”的来龙去脉。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着近万名市民签名的折子,找到市委招待所,求见那位副省长,说曹双为A城做了不少好事,还年轻,请求让他戴罪立功。几个老人就齐齐地给副省长跪下了。这一跪就惊天动地。副省长泪就往下淌、颤巍巍伸手扶起几个老者,叹道:共产党不能让共产党给毁了啊。
箭在弦上,已不可逆转。
经省委研究,执行曹双秘密进行,不开公判大会。公费安葬。子女由国家抚养到参加工作的年龄。
枪毙曹双的头一天,副省长代表省长来看曹双。副省长递给曹双一支烟:省长让我来看看你,问你还有什么事情?
曹双闷闷地抽烟,最后把烟屈捻死,抬头道:请告诉首长,我没有什么事,我曹双给组织丢人了。该杀的。只是,秦市长不该吃我的牵累。
副省长道:老秦的问题你不要管了。
曹双停了一刻:我能喊几句口号吗?
副省长想了想:不行。
曹双就落了泪:请告诉战友们,莫学我曹双。
副省长道:省委已经发了通报,让大家记住你的教训。
曹双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副省长退出来。回到招待所,打电话喊来三伯:曹双明天就要执行了,你去送送他。他喜欢喝酒。
三伯想了想:影响好吗?
副省长好久没有说话,好一刻才重重地吐出一句话:不声张。
三伯就买了几斤好酒,夜里就去了看守所。
曹双看到三伯,就红着脸道:老秦,我带累你了。
三伯摇头迫:不提这个了,我今夜来跟你痛饮几杯。
曹双笑道:你怕不是我的对于。
三伯也笑:莫吹牛。
二人就划拳行令,直到天亮,二人旨喝得大醉。
毙了曹双,边彩玉和那个女教师在A城呆不下去了。市民们不能容忍两个女人毁了一个挺得人心的副市长。边彩玉的家门口常常被人倒粪便。她在台上演出时,也常常有人往台上扔砖头,闹得很不像话。公安局竟抓不住这些闹事的。
边彩玉只好离开了A市,去了北京。她在北京唱得挺红。但她再也没有来过A市。她死于“文革”初期,传说是让红卫兵拉去批斗时,给剃了阴阳头,她气愤不过,一头栽下台子,登时毙命。那个于教师就在学校教不下书去了。总有人骂她是破鞋。有一天,有人在她的家门口挂了一只旧鞋,她气恼地揪了下来,然后就破口大骂。骂到后来,就哈哈乱笑,笑完了,就疯了。后来就在城里乱跑,再后来城里就不见她的影子,不知所终。四十年之后,我曾到A市采访这件事。几个老人谈淡他说:当时共产党在人们心目中的威信很高,两个女人生生毁了一个共产党的干部,谁能不恨啊,那时共产党严厉得很啊,现在要是还像当年那样就好了啊。
这是一种沉重的牢骚。沉重得让人不好承受。
曹双只有一个儿子曹迪,曹双被杀之后,一直由政府抚养,后来上了大学。我前年在海南见过曹迪,长得五大三粗的一个中年汉子。我没看见过曹双,可仍旧相信他身上有着曹双的影子,曹双应该是这种威风凛凛的样子的。曹迪在一家合资公司任总经理,我见到他,提到了我三伯的名字,曹迪哈哈大笑。之后,热情地款待了我。他向我介绍他的公司,说得兴致勃勃,却只字不提他的父亲。
临别那天,他为我饯行,在一家挺豪华的酒店摆了一桌豪华得让我眼花缭乱的酒席,他只带他的一个女秘书陪我吃饭,曹迪那天喝得醉了,问道:你是要写我爸爸的吧?
我听得一愣,笑了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曹迪淡淡一笑:其实我爸爸是撞在毛主席的枪口上了。你想想,当时共产党刚刚打下天下,不那样干行吗?这事要是放在现在,算不了什么的。要是按照我爸爸那个罪过就枪毙,我还不知道已经被枪毙了几回了呢。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点头道:曹伯伯其实挺可惜的,我三伯说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呢。
曹迪笑道:我现在玩过的女人,我父亲的在天之灵或许想也不敢想。他拍拍手,就有一个年轻女子走进来,当着我和曹迪那个女秘书的面,毫不羞躁地坐在了曹的腿上,并在曹迪的脸上身上乱摸乱啃着。
我愣了愣,就有些坐不住了。那个女秘书似乎司空见惯,毫无表情,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桌上的酒菜。
曹迪笑道:你信不信?这已经是我玩过的第二百三十七个女人了。说着,就掀开那女子的衣服,揉搓那女人的乳房。那女子立刻就发出快乐的呻吟声。
我立刻头疼欲裂了,我记不得我是怎样离开的。我回到宾馆,收拾了行装,当天就离开了海南。后来,我见到三伯,提起了这件事。三伯淡淡笑道:小曹这些年一直仇恨我哩。我有些醒悟,曹迪是在向我示威,或者是向那个年代示威吧。
三伯不再说,转身走到桌案前,提起笔来,在宣纸上泼墨。我看着三伯仍然很直的背,他身上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衣,已经打了几处补丁。三伯“文革”后出任某省的副书记,可他没有去上任,就告病回家休息了。他晚年著书立说,写字画画,悠哉游哉。
我总感到三伯同时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老了。历史已经把他抛到了社会的边缘地带。他在寂寞中守护着一种圣洁的东西,他不为汹涌而来的时代大潮所动,他的生存本身就对时代的进程发生着有益的制衡作用。三伯到死也不会有惶惶不安的样子,他应该是一个智者。领袖无有民众不成其为领袖,导师没有弟子不能成为导师,但是对于智者来说,只要他守护着人类最基本的精神价值,即使没有人知道他,他仍是一个智者。三伯至今淡泊地活着,今年八十九岁。(我这篇稿子杀青之时,传来三伯逝世的消息。前天晚上,三伯在桌案前写字时,突然直直地倒下了,等干休所的医生匆匆赶来时,三伯已经没有了心跳,真是无疾而终。享年九十岁。)
这里还要交待三伯的一个情节。
曹双被枪毙后,三伯便赋闲在家。他身体不好,身上有三处弹片没能取出,就由此歇了病假,在家写书。三伯在我的家族中,是文化最高的。他上过师范,曾在延安抗大教过书,曾被视为我们党内的秀才。他还跟毛主席很熟悉。因为曹双的问题三伯翻了船,就安心在家写书了,到了1959年,他的一本《先秦诸子百家论》已经出版了。
1962年冬天,毛主席到南方巡视,途经A市,或者是想到了三伯,就打听:那个秦秀才哪里去了,我拜读过他的一本《先秦诸子百家论》。很好。
A市领导就谈了三伯的憎况。
毛主席就笑:脑壳顽固不化,找他来见我,我给他开通开通。
三伯就被引来见主席。
毛主席笑:听说你要当陶渊明,可惜你生不逢时啊。
据三伯后来回忆,毛主席跟三伯谈了他那本书,提了一些意见和建议。毛主席后来就要三伯出来工作。三伯说,他要写完下一本书再说。毛主席就笑:我从不强人所难,或者你真会成为我党的司马迁。但是我还是要劝你研究一下中国当代的经济问题,我们十分缺乏这样的专家,只有一个陈云同志,是很不够的,“仓廪实而知礼仪”。是不是这样?古人这样说,我不大相信。我想你还是研究一下农民的状况,农民的问题。你还是要出来工作,现在重要的是工作,而不是书本。你好像有什么情绪嘛?
三伯就旧话重提,讲到了曹双的事情,认为处理太重了。
毛主席静静地听完了,点点头,叹道:我们杀了几个有功之臣,也是万般无奈。我建议你再重读一下《资治通鉴》,治国就是治吏,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不国。如果臣下一个个都寡廉鲜耻,贪污无度,胡做非为,而国家还没有办法治理他们,那么天下一定大乱,老百姓一定要当李自成。国民党是这样,共产党也是这样。杀张子善刘青山时,我讲过,杀了他们就是救了二百个,二千个,二万个啊。我说过的,杀人不是割韭菜,要慎之又慎。但是事出无奈,不得已啊。问题若是成了堆,就要积重难返了啊。主席的声音有些发涩。
三伯听得呆了。窗外的北风呼呼响着,锈铁般的枯枝发出海潮般的啸声。
毛主席看着三伯,缓缓地道:你研究历史,不知道你对明史怎么看的?崇祯皇帝是个好皇帝,可他面对那样一个烂摊子,只好哭天抹泪了哟。我们共产党不是明朝的崇帧,我们绝不会腐败到那种程度。不会,谁要是搞腐败那一套,我毛泽东就割谁的脑袋。我毛泽东若腐败,人民就割我毛泽东的脑袋。
三伯怔怔地。他后来对我讲,他当时感觉毛主席像一座高山一样矗立在他的面前。
毛主席走后不久,三伯调A省任副省长。是时:1963年春天,中国已经远离了那个可怕的荒年。但另一个可怕的年代正在悄悄向人们走来。
1960年夏天,村里的食堂已经办不下去,只好解散了。各家各户重新起了炉灶,只是稀少了炊烟。
每天都有人死去。时值盛夏,田野里已经没有了绿色的植物,以至连树根、草根,凡能够咀嚼的东西,统统被人们拿来充填了肚皮。可是村里的红薯地,却没有人去挖。村里杜二娘七岁的儿子杜小山饿得撑不住,半到地里摸了一块红薯,就狼似的吞起来。不曾想被偷偷跟踪来的杜二娘从后面一把夺过去了,一向温和的杜二娘变得狰狞极了,嘴里骂着:你个崽子,几时学会偷了。就乱打起来,杜小山立刻鬼叫起来。等村人赶来拉开疯了似的杜二娘,杜小山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一张小嘴被二娘拧得烂烂的,昏死过去了。杜二娘凄惨的声音在村里炸响着:燕家村可从没出过啊,为什么就让我家遇到了啊,这叫我如何在村里做人啊。小山啊,你丢了祖宗的脸面啊。呜呜。
那天,大伯从地区回来,在地里转了转,就把村支书志河喊来了,听了志河的汇报,就让志河带着乡亲们把地的红薯挖掉。
志河惊讶地摇头道:还没熟啊。
大伯恼怒地骂道:你混了,真要到人都饿死的时候,才算熟了嘛?
志河也有些火了:哥,你是大官,要说你去说嘛。就转身倔倔地走了。
那天黄昏,大娘也从县上回来了,进了门,就软软地坐在院中的石板上,脸黄黄地喘着。大娘很少回来,我们几个孩子天天盼着她回来,因为她每次回来,总能给我们带回一些吃的。
我们几个孩子拥过来,饥饿的目光狼一样盯着大娘。大娘看懂了我们的目光,歉意地笑笑:这回没带回来吃的,玩去吧。
孩子们失望地走开了,大娘轻声地喊住我,等别的孩子走尽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烤红薯塞给我,我记得那块烤红薯是黄绿色的,其间有许多坏了的苦丁。我至今常常在梦中忆起那种诱人的颜色。
大娘对我说:吃吧,快点吃吧。
我晕晕地看着大娘,怯怯地接过来。刚刚咬了一口,突然身后伸过来一只大手,夺走了那块红薯。我回过头,竟是大伯,硬硬的目光盯着我。
你回来了,大娘朝大伯笑道。
大伯不理大娘,凶凶地问我:哪来的?
我的几个哥姐听到了大伯的吼声,都拥过来,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我至今记得那目光中有许多仇恨。
大伯骂道:是从地里偷来的吧,你这个贼崽子。
大娘急忙说:你怎么这样骂孩子啊。
你还护着他不成?大伯一扬手,给了大娘一记耳光。
大家都愣了。
大娘嘴角就冒出血来,跳脚跟大伯吼起来:你不问问清楚,就打人啊。
大伯骂:我打你给他们看的。看谁敢去偷。
我突然扑过去,狠狠咬住大伯的手。我恨透了他。大伯被我咬得疼了,一甩手,我就飞了出去。
死崽子,看我不打死你。大伯冲过来,扬扬手,威吓着我。
袁娘跑过来,拉住大伯:你也不问问明白,这块红薯是大嫂从县里带回来的。
大伯就怔住,看看大娘,声音一下子软下来:你说清楚嘛。
大娘一下子哭了:你容人讲话嘛?
大伯摸摸我的头。我抬手挡开了。
首节 上一节 2/67下一节 尾节 返回目录txt下载

上一篇:汪东兴回忆

下一篇:王昭君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