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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海 第36节

一天,小皇子刚睡醒觉,喊了一声:
“张文亮。”
懿贵妃便走到了他的身边,用一种母亲特有的温和语调问儿子:
“大阿哥唤张文亮干什么,张文亮出去了,额娘在看着你睡觉呢。”
“额娘吉祥。”
小皇于从小就很懂事,尽管他在感情上与亲额娘疏远,但他一直很尊重额娘,每逢开口便问额娘吉祥。
“阿哥要不要尿尿?”
很长时间,懿贵妃都没和儿子接近过了,儿子的生活习惯她也不清楚,她只听得儿子很小的时候,阿哥一醒来,奶娘便抱着他尿尿,所以,懿贵妃问了这么一句。
“不,我口渴。”
懿贵妃连忙为儿子倒了一杯热茶端来。懿贵妃自从受宠以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宫女、太监不离左右,何尝需要自己动手。刚才,她端热茶的时候,也许是走得太快了,也许是手生疏了,水杯猛地一抖,热茶洒了她一手,她连忙放下杯子。小皇子看得真真切切,额娘的手被烫红了,懿贵妃多少年来养尊处优习惯了,那双纤手保养得又白又嫩,被热茶这么一烫,可真红肿了起来。
“额娘,疼吗?”
大阿哥急忙关切地问道。这一句“疼吗”,在懿贵妃听来格外顺耳。手疼是小事,儿子心疼她则让她十分感动,很多年以来,她都没有掉过眼泪,如今被儿子这么一句,眼泪竟掉了下来。小皇子还以为额娘是烫疼了落的眼泪呢,便天真地说:
“额娘不哭,额娘是个勇敢的人。”
记得有一次,大阿哥去坤宁宫额娘那儿去玩,太监张文亮一路背着他,刚进坤宁宫大门,大阿哥非要自己跑过去,张文亮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自己走。皇后听见大阿哥清脆的童音,忙迎了出来,大阿哥一见皇后走出大殿,便飞奔过去。谁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小皇子可从来没摔过跤,他大哭了起来。太监张文亮顿时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一个劲地往地上撞: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后忙令宫女将小皇子扶起,又令张文亮起来,她款款走过来,亲自为大阿哥抹去眼泪,并安慰他:
“阿哥不哭,阿哥是勇敢的人。”
所以,刚才小皇子也用这句话来安慰亲额娘。懿贵妃听到儿子这天真的话语、又破涕为笑了:
“好阿哥,真是额娘的好孩子。”
她走近儿子,轻轻地将儿子揽在怀里,亲啊亲的。小皇子被母亲反常的举动给弄懵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个额娘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他只记得额娘严厉的目光、刻薄的话语、冷峻的脸色,他还真不知道亲额娘也很疼他。六岁的小皇子像一只小鸟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懿贵妃并不费力便取得了儿子的信任,她要进一步行动,唤回咸丰对自己的那份情感,把咸丰再一次拉回自己的身边。
何以言之,再一次拉回自己的身边呢?这里有一段故事。
自从咸丰日益感到心力憔悴以后,在京之时,常让懿贵妃代他批阅奏章,他也觉得懿贵妃很有政治才干,减轻了自己的不少负担。虽然肃顺、端华、载垣等军机大臣屡谏皇上不可让后宫嫔妃参与朝政,但奏章往往被恭亲王奕折扣下来了。实际上,咸丰并不知道群臣早已怨声载道。
可到了热河以后,奕诉无力帮助懿贵妃,肃顺等人挟制着皇上,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指责懿贵妃干涉朝政。开始,皇上甚是不以为然,并且,他还替懿贵妃开脱,但后来,肃顺竟抬出祖训:
“灭建州者叶赫。”
不可重用叶赫的后代。咸丰不能不掂量掂量祖训,自从自己登基以来,前几年尚顺利,可后来越来越不顺,难道问题就出在这个姓叶赫的女人身上?
咸丰开始再次疏远懿贵妃。那日,懿贵妃去看皇上,咸丰正半倚在龙榻上,他双目紧闭,半醒半寐。懿贵妃轻轻地走近皇上,她发现皇上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便小心翼翼地问个安:
“皇上吉祥。”
“大阿哥呢?”
咸丰只是问了问小皇子,并不像过去那样对懿贵妃问长问短,以懿贵妃敏锐的感受力,她明显地觉得今天咸丰似乎对自己态度有些变化,她不敢多问,温顺地坐在咸丰的身边。咸丰沉默了一会,也可能他觉得对懿贵妃的态度太冷淡了,有些于心不忍,便欠了欠身子,伸出干枯的手拉了拉懿贵妃那双纤纤玉手,似劝告,也似安慰:
“在京之时,爱妃为朕排忧解难,日夜操劳,爱妃瘦了不少。
以后,朕不再让爱妃受累,也让你多休息休息。大阿哥渐渐长大,他也需要额娘的关心,爱妃应在大阿哥身上多费点心才是。”
一听咸丰这话,懿贵妃明白了,皇上是明确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参与朝政,后宫嫔妃的职责就是侍奉好皇上,照顾好皇子。这对于野心勃勃的懿贵妃来说,简直是抹她的脖子。她怎甘心就此撤退,好不容易才争得今天这个地位,她绝对不会就此罢手的。
咸丰的身体一天天垮下去了,尽管太医们称龙体只是稍欠安,可咸丰十分明白,太医不敢直言,他的去日已不远矣。这十几天来,他几乎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他想起了父皇道光临终时情景,不禁黯然自伤、悲悲切切。父皇宾天时,几位皇子已成人,而且可以有选择太子的余地,而自己今年年仅31岁,膝下只有一位六岁的载淳,冲龄小儿,谁来帮助他?一想到这里,咸丰便忍不住落泪,他实在不放心这个年幼无知的娇儿。风雨飘摇的大清江山,他怎能坐稳王位?左思右想,他决定请来资格最老的惠亲王,请他共商大事。
惠亲王绵愉是咸丰的五叔,即道光皇上的五弟,此人稳重老成,又不善于宫廷内部的勾心斗角,咸丰甚是信赖他。惠亲王一看皇上龙颜大改,憔伴不堪,心中不禁一阵酸楚,老泪纵横,他跪在龙榻前一个劲地抽泣。咸丰昏昏沉沉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哭,他抬起眼一看,是惠亲王来了,才发出微弱的声音:
“五叔,我怕是不行了。”
咸丰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禁不住潸然泪下。一听这话,惠亲王哭得更凶了:
“皇上安心养病,莫要胡思乱想,太医说吃了几剂药后便会好的。”
“五叔,我心里明白,这病好不了的。依五叔之见,立储之事何时定夺?”
咸丰提出了关系大清王朝荣辱兴盛的关键问题,惠亲王不能
再回避了,他沉思了一会说:
“依老臣之见,立储之事早早定夺,以安民心。”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即1861年8月21日,承德热河行宫上空笼罩着惨雾愁云,人们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小皇子载淳并不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看大人们的脸上都凝聚着忧思,他也大气不敢出。六岁的孩子已意识到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亲皇额娘把他紧紧地揽在怀里,生怕别人夺走他似的,他的双臂都被额娘捋疼了。下午,咸丰病情突然加重,一直昏厥不醒,太医们寸步不离,轮流诊脉。从脉象上看,也许能捱到晚上。
大臣、太医、皇后及嫔妃们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响,大家望着气息奄奄的咸丰,轻轻地抹泪。到了上半夜,咸丰苏醒过来,太医给他赶紧又服了一剂药。药吃下约摸大半个时辰,他的精神略有好转,这便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咸丰心里明白,自己的气数已尽,临终托孤的时刻到了。
他让太监把他扶坐起来,倚在龙榻上,然后令皇后、嫔妃及大阿哥、大公主暂回烟波致爽殿的东暖阁,而留下了几位亲王。
大臣们。皇后及嫔妃、皇子、大公主刚一离开,咸丰便断断续续地说:
“宗社大计,早定为宜。本朝久无立储之制,但现在事情紧急,可先立大阿哥为太子。”
清朝自雍正以来,不再明立太子,建立了所谓的“密储制度”。即皇上把自己中意的皇位继承人,暗暗写了密诏二份,一份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殿的匾额后面,一份藏于皇帝随身所带的小金盒内。一旦皇帝驾崩,就取出金盒交付顾命大臣,再由顾命大臣将金盒中的诏书与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额后的诏书相对比,就知道先皇立谁为皇位继承人了。
但是,虽咸丰就载淳一个皇子,载淳理所当然地继承王位,但不得不防备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他为了慎重起见,临时变通祖制,明确立载淳为太子。
接着,咸丰又下旨委任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八个人为专责辅粥皇太子的顾命大臣。历史上称之为“顾命八大臣”。
这八位大臣跪在龙榻前,掩面欷嘘。咸丰说了句:
“众爱卿都不要再哭了,让张文亮把皇太子带进来。”
他又垂下了头。太监张文亮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把载淳领到东暖阁无人处,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小皇子:
“大阿哥一定要听奴才的话,等一会如果奴才带阿哥去见万岁爷,阿哥可千万不能哭出声来,如果一出声,奴才的头就保不住了,那就不能替阿哥捉蝈蝈了。”
小皇子认真地点着头,他好像也明白今天非同寻常,为了让张文亮去捉大蝈蝈,他一定要听张文亮的话:
“传张文亮,带大阿哥面圣。”
张文亮连忙背起大阿哥匆匆入内,张文亮对爬在背上的小皇子又一次叮嘱。载淳进了皇上的寝宫,他见平时并不认识的八个人都齐刷刷地跪在阿玛的面前,又见他们一个个面色冷峻,不由得后退了一下。张文亮拉着载淳的小手,把他送到龙榻前,自己悄悄地退了下去。
咸丰从昏睡中再次苏醒,他努力睁开眼,看见心爱的儿子正站在龙榻前,心中涌起万般柔情。他伸出枯瘦无力的手去拉小载淳,小载淳温顺地把头靠在咸丰的胸前:
“阿玛。”
一声娇儿的呼唤,咸丰泪如雨下,不能自持。小皇子看着慈爱的阿玛这么伤心,他鼻尖一酸也想哭,可他突然想起张文亮的
话,他又不敢哭出声来了,两行热泪流到了鲜红的嫩腮上。咸丰为儿子抹去眼泪。
“朕把阿哥就托付给众爱卿了。你们要竭尽全力,辅佐皇太子。”
咸丰又轻轻地吩咐儿子:
“他们八个是我所托付的顾命大臣,阿哥快给他们作个揖。”
八个顾命大臣连忙拜谢,不敢受礼。无奈咸丰一再坚持,他们才站成一排,接受了载淳的一揖,并立即跪下还礼。然后肃顺禀请皇上用丹毫手书朱谕,以示慎重。无奈咸丰无力持笔,便令“写来达旨”。
不一会儿,咸丰老师杜受田之子杜翰简明扼要地拟了两道上谕。肃顺请咸丰过目后,当即由穆荫宣旨。
第一道圣谕是:
“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特谕。”
第二道圣谕是:
“皇长子载淳现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尽力辅粥,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然后,咸丰命八大臣及载淳退下。咸丰勉强吃了几口冰糖燕窝粥,这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可今天他总觉得好像喉咙里有个卡子似的,难以下咽。大臣们及小皇子早已退下,寝宫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御医坐在侧位,观察他的病情,他的几位御前侍卫熬了几天几夜,此时正打盹呢。咸丰抬眼四望,他的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空,又似乎往日的繁华、富贵景象一幕一幕地浮在眼前。
他悟出一个道理,一个人一生下来无非是判了无期徒刑罢了,每个人不过是延缓的期限不同,最终都要走向死亡。原来,他很害怕死,可死到临头,他却什么也不怕了,喜怒哀乐皆尽矣,悲欢离合皆已矣。天下第一富贵之人与平民百姓生一样生,死一样死,赤条条地来,攥不住一个钱地走。咸丰猛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
一个御前侍卫发现皇上并没睡着,便悄悄地走近咸丰。
“万岁爷,奴才这便给你传些人参汤来。”
“不用了,你歇着吧。”
咸丰仿佛知道自己捱不过天亮了,便省下了这一碗人参汤。
咸丰隐隐约约听到帘子外有人在抽泣,就像早先在京城皇宫时,他因昏厥而昏沉沉睡了几天几夜,醒来以后懿贵妃在帘子外抽泣一般,他马上断定是懿贵妃在外面。
“传懿贵妃。”
“庶,万岁爷,皇后也在外面。”
“一同传。”
皇后和懿贵妃已经哭成个泪人儿,让人看了好不心酸。一妻一妾,跪在龙榻前,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们俩已六神无主,只知道哭。咸丰看了看她们,也是一阵心酸,自己这一去,留下几个年轻的寡妇,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让她们怎么过呀!特别是懿贵妃平日里就有对立面,今后,肃顺他们能放过她吗?
“兰儿呀,兰儿,你心太盛,不像皇后那样温和仁慈,只怕朕这一去,你要中暗算。”
咸丰在心中念叨着,他伸出左手紧紧抓住懿贵妃的手,懿贵妃忍不住,也紧紧抓住咸丰的手痛哭。皇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伏在龙榻上落泪,三个人沉浸在生死别离的悲痛之中。皇后哭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劝住懿贵妃:
“妹妹,让皇上歇着吧,我们明天再来。”
懿贵妃起身,止住了眼泪,扶着皇后一同离去。她们将走出卧房时,懿贵妃猛地一回头,咸丰看得十分清楚,往日娇美、艳丽的懿贵妃现在满脸是泪,满腔是爱,他脱口而出:
“等等。”
皇后和懿贵妃迅速地回到咸丰身边,咸丰露出一丝微笑:
“朕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们姐妹几个及大阿哥、大公主,以后,你们要互敬互爱,同心协力辅佐大阿哥,朕地下有知,感激不尽。”
他亲手为妻妾抹去泪水,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两个小金匣子,一个交与皇后,一个交与懿贵妃。
“同心协力,同治国家。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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