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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 第11节

姚僧垣却恍若无闻,说自己的:“我这棵大梨树,是宝树,给我的好处……”
他的话被新来的客人打断了。
来人是李德林,他听说姚僧垣给天元帝看病,特地前来了解病情。
安排李德林就座后,姚僧垣又继续说:“连续好多年硕果累累,产量比一般高过好几倍,果实又甜又香又脆,并且多计……”
“所以你舍不得,虽死,犹在灌水,想起死回生?”郑译嘴里这么说,心里则骂他疯子。
“是是是!我浇了十来天了……”
李德林走过去,绕树一圈,笑嘻嘻地回来,对姚僧垣说:“这树,叶落枝枯,干上的树皮也剥落了,死透了……”
姚道:“可我舍不得,总想起死回生!”
李道:“你应当研究它的死因,为什么死的!”
“这用不着研究,死因再明白不过,”姚僧垣说,“任何一棵树,倘若拼命地开花、结果那就是要死了,必死无疑!诸位大人不妨回想平生所见,印证一下,是不是如此?”
郑译是愈听愈烦,恼道:“姚大人,当务之急是给圣驾治病……”
杨坚却道:“郑大人别打断他的话。”
姚僧垣继续说:“便这数年间,我这梨树所开的花,结的果,总数不少于他村几十年所结的果实……”
这时,书童烹好了新茶。姚僧垣亲自起身给客人斟茶,又遭:
“这茶,是先苦后甘,糖却是先甜后涩。”他又回到原先的话题,“我想,老天给一切生物的种种能力是有限度的。能量耗尽了,必死无疑!”
姚僧垣不说了。
大家默然而思。
“那也不见得!”郑译驳道,“只要浇肥,就多长叶,多开花,多结果!”
姚僧垣笑答:“吸收也是有限度的,浇得过分,不仅吸收不了,反而害它。能力之有限,便由于吸收之有限度。”
李德林望着庭中的梨树说:“这树淬然而死,似是夭折;但论其开花、结果的总量,也算享尽了天年。”
姚僧垣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郑译又火气十足驳道:“你既知它死于天年,还不断浇水施救,非但愚不可及,简直是逆天!”
姚僧垣更乐了:“你说的也是,很是!不过在下是个医生,救死扶伤乃是天职……”
“医生也不救死透的人!”郑译再驳。他心中十分窝火,此乃何时?圣驾危在旦夕,大家还有心思说这些芝麻小事!现在他对所有在场的人都火了。
其实在场的人心情都很沉重:姚僧垣说梨,意在天元皇帝。天元帝生母姓李,李梨同音,说梨即是说天元帝。天元帝的病没救了,姚僧垣不好直说,只好绕个弯说出,已经说得明明白白。那郑译对天元帝生死最为关情,由于过于关情,反而听不出姚僧垣话中的含意。
姚僧垣手捻银须,又慢条斯理地说:
“这梨树原先长得很旺,茂盛极了;但是,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后来有人给我指点:这种情形,但需往树干底下多砍几刀,包你开花结果,而且花开得更盛,果也结得更多。我依言而行,果然如此!发疯般开花,发狂似结果!”
这种事,大家倒也都听过,均感古怪得很,实不明个中奥妙。
李德林不禁问道:“这有道理吗?”
“有的……”姚僧垣沉吟半晌才说,“我想众生都有感觉,虽草木也不例外。树干底盘连挨几刀,伤在要害。它感到自身难保,便赶紧繁衍后代。须知繁衍后代乃众生之本能,一旦自身的生存危机迫在眉睫,繁衍的工夫便加速进行。乱世中人,大多好色,这是生存危机使然。虽然他自己不是很明白,甚至完全不明白,但最深奥的动机便是这个。”
郑译又驳:“我看,乱世是以杀人为主,大量杀人!”
姚僧垣紧接道:“一面是大量杀旁人,一面是力图大量繁衍自己的后代。我想这就是乱世的生存法则。”
李德林的眼前又问现大队寡妇被送往前方劳军的情景。暗忖:如此说来,齐宣帝高洋驱使寡妇配给士兵也不无道理了……
姚僧垣第一个预告天元帝的死亡。
杨坚、李德林与郑译首先听了这一预告。
自离开姚僧垣府中那一刻起,郑译即如丧考妣。他的飞黄腾达全靠宇文赟这个天元帝,宇文赟是在皇亲国戚们一片异议声中登位称帝的,他也是在皇亲国戚们一片谴责声中攀龙附凤上升的。为了天长地久地享尽荣华富贵,他设法一一宰了皇亲国戚中的那些带头雁,正暗暗为自己的成功政绩高兴,不料,宇文赟死了!
宇文赟才二十二岁,死得太突然了;当皇帝还不到两周年,便离开人间!而小皇帝宇文阐才八岁,八岁的小皇帝必得有大臣辅政才成,所谓辅政,其实即是代替皇帝行使天子职权。
他郑译的成功,也是积怨。任何一个皇亲国戚上台,郑译昔日的功都将变成罪,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夜他睡不着,谁上台辅政才有他郑译安身立命之地呢?
宇文宪身后尚存五个弟弟,宇文招、宇文纯、宇文盛、宇文达和宇文囗,他们都是天元帝的叔王爷,但这五个王爷任谁上台辅政,只恐第二天便要杀他郑译!因为,国人都认为是他郑译杀了宇文宪,五兄弟早就想为兄报仇,只是苦无机会。
国戚中声望高的有尉迟迥。父尚文帝姊昌乐大长公主,他自己尚文帝女金明公主,侄儿尉迟敬尚明帝女河南公主,是个彻头彻尾的附马世家。此外,天元帝的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又是他的孙女儿。论功勋,尉迟迥一力从梁朝那里取下了西蜀,而乃弟尉迟刚、乃任尉迟运先后救过文、宣二帝,别的都不用说了。论实力,尉迟迥、尉迟顺、尉迟运都是上柱国,而柱国大将军、大将军等多得不胜枚举。论地盘,单尉迟迥一个相州总管辖下有九个州,青州总管尉迟勤辖下有五个州,昔日北齐的大部分江山都在他家手中。尉迟迥当然有资格出来辅政,但他一上台,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郑译;因为在杀宇文孝伯、宇文孝举、王轨这一轮中,尉迟运忧惧而亡,这一笔死人债自然要郑译来还。所以,尉迟迥这个勋戚是万万不可让他上台辅政的。
郑译又想起李氏。
汉李陵归降匈奴后,又在匈奴成家立业。他的混血子孙后来迁居蕃汉杂处的陇西成纪。从东西魏的对峙到北齐、北周的长期战争,使陇西李氏的征战天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于是,崛起了将门三李,也即是李虎、李迅以及李贤一家。李虎、李弼属“八柱国家”,此时已趋衰落;而李贤一家,正处在上升期。
李贤有两个弟弟,兄弟三人都是周文帝宇文泰创业时的战友。非同寻常的战友,可任腹心之寄。宇文泰多子,曾将四儿宇文邕、五儿宇文宪寄养李家,让李贤的妻子吴氏哺养了六年,并认吴氏为侄女,赐姓宇文氏;又让十一子代王宇文达寄养贤弟李远家中,认李远为干爹;还将义归公主下嫁给远子李基为妻。三弟李穆,在芒山之战中智解宇文泰之围,有救驾功。这一家人与宇文泰父子的亲密关系,即尉迟迥家也颇为不如。
如今,李贤虽是去世,但儿子李询、李崇都是大将军。二弟李远,由于太忠于宇文氏的北周皇帝,与独孤信同时被宇文护所害。三弟李穆最显,不但自己是上柱国,八子皆为公侯。倘若由李穆出来辅政,五个叔王爷和尉迟迥都不敢异议;然而,齐王宇文宪与代王宇文达同李穆也亲如一家人,由李穆辅政,第一个要杀的人恐怕也是郑译!
郑译在床上翻来覆去,感到自己四通八达都是通往死路。
“窝囊废!”他的妻子梁朝公主萧氏说,“为何非得旁人辅政不可?难道你自己挺身而出不行?做梦都想升官,如今最大的官位空着,摆在你的面前,让你去坐,你又吓坏了。窝囊废……”
萧夫人想,由丈夫出来执政,那八岁的小皇帝废之不难,往后江山便姓郑了,这才叫痛快,总算报了国破家亡之恨!但她知道丈夫少的便是丈夫气概,必须多激他几句。
忽然,郑译蹦下床来,穿上木屐急急出门去,旋之又转了回来。
不一会,一个小丫头端了酒菜进来,另一手还提着灯。她点燃了房中的灯火,怪怪地望了主人一眼,便提灯退了出去。她弄不清主人为何到了下半夜还要喝酒,怪!
郑译喝了两杯酒,才夹了一块圆片状的东西慢慢嚼了起来,皱起了眉头,埋怨到:“为何下酒菜老是鹿鞭?”
这时他的夫人萧氏也爬起坐在床上笑吟吟道:“等你当了大冢宰,虎鞭给你下酒;要是当了皇帝,龙肝凤髓给你下酒!”
他不吭声了,闷头喝酒。
“看来你是想当皇后了。”过一阵,他说。
“你以为我不敢当?”
“有一个女人叫元胡摩的你知道不?”
“为何不知?她是孝闵皇帝宇文觉的皇后!”
“她只当了九个月的皇后,便当尼姑,永远当尼姑!这般皇后你当不当?”
“当!”
“还有一个女人叫独孤梵天……”
“她是独孤信长女,周明帝的皇后,她只当两个月的皇后就被害了。你要说的是这个吧?告诉你,我哪怕只当两个月皇后,死也甘心!”
郑译仿佛不认得妻子,莫名其妙地望着床上半裸的女人,然后摇摇头。说:
“你不要命,我要命!我若冒险去抢皇帝位。一天就得死;当大冢宰,也挨不过三日。你是想跟着我杀头,还是没官为奴?”
“你真的连大冢宰也不敢当?”这个梁国的公主大为失望。
郑译依然喝着闷酒,过了一阵才说:
“天元帝在,谁都怕我;他一升天,谁都要杀我。由我出来辅政,死定了;由其他皇亲国戚出来辅政,我也是死定了……”
萧氏这才害怕了,丈夫的口气那么肯定,看来是凶多吉少。她怯怯地问:“一线生机都没有?”
郑译叹了口气,说:“有一个人,倘若我全力以赴将他推出来辅政,或许会让我当他的助手,这是一步活棋,也只有这一步活棋了!”
“这个人是谁?”
“杨坚!”
第二天郑译与小御正刘昉拜访了杨坚。刘昉与郑译同类,如今处境也相同。小御正是官职,相当唐宋的中书舍人,是专为皇帝起草诏浩的官。
杨坚料定两人非来不可,他们杀了宇文宪、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王轨,逼死了尉迟运,如今骑虎难下,走投无路,非得请他出来辅政不可,换任何人两人都是死路一条。
他默默地将两人让进了书房。
刘昉开门见山说,天元帝危在旦夕,小皇帝才八岁,必得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臣出来主持全局才行,否则,天下要大乱!
“刘大人所言极是。”杨坚淡淡地说。
“大前疑乃国之勋戚,你看由谁出主朝政为妥?”郑译问。
杨坚连点了宇文招、宇文纯、宇文盛、宇文达、宇文囗五个皇叔。
两人都一味摇头。
他又点了尉迟迥、李穆、司马消难……
刘昉打断说:“我等窃计,非大人出主朝政不可!”
“此事万万不可!当真不可!”杨坚很吃惊,也很真诚地说。
这不等于说他无移鼎之心,其实自他的女婿宇文赟当国以来,他这个国丈的所作所为便一直围绕这个中心转,并且已经步步向帝座逼近;但他万万料不到这个女婿年纪轻轻,在他还未准备就绪之前便要撒手人寰。他的根基尚未扎实,势力还极有限。如今,尉迟迥盘据原来北齐大半土地,李穆与韦孝宽占有剩下的小半,司马消难据有原来梁朝江北的九个州,宇文贤控制关中,王谦统制西蜀,地盘几乎全在他人手中!此外,五个皇叔爷皆封邑万户,都有实力。他自己韬晦多年,羽翼未丰,贸然出头,有如蛋中未成形的小鸡,急欲破壳而出,岂非凶多吉少?
想到此,杨坚神情凝重,连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他的态度完全出乎郑、刘的意外,两人默默交换一下眼色,均感茫然。杨坚不愿出主朝政,他二人即时便成为过街的老鼠,前途当真不堪设想。
两人又劝了一阵,杨坚还是执意不肯出主朝政。
郑译想起昨晚妻子萧氏的话:我哪怕只当两个月皇后,死也甘心!这极荒谬的话也有合理的启迪。既然杨坚不为,而其池勋戚执政必杀我郑译为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的举措,与其坐而待毙,还不如自己出主朝政,说不定冒险成功,前途倒是不可限量!
这时杨坚反劝说:“郑大人出主朝政,也颇合适。”
郑译毅然决断,说:“杨大人能出主朝政,那是再好不过,我等自当极力赞助玉成;倘若大人观望不前,译虽不才,也只好勉为其难了。这不是我贪权,势也!”
这话一抛出来,杨坚、刘昉都很震动,都很意外。
杨坚又从另一面寻思,眼前出主朝政虽然风险极大,但仍不失为大好时机甚至是唯一契机;倘若让郑译掌盘,群雄必四面讨伐之,那时尉迟迥、李穆、司马消难以及赵王把等藩王一拥而上,便再无我杨坚染指之处了,而郑译的倒台,十有八九还将票及我杨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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