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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 第12节

刘昉对杨坚注视了一阵,肃然言道:“大前疑当知,时不可失,机不再来。你若不挺身而出,一旦群雄割据,天下再次四分五裂,到时大家都后悔不及了!”
这话一出,杨坚上进之心又增了三分。他想,窃取天下向来无十拿九稳的,窃取天下一向是场豪赌,成败各占其半,以此观来,的确不可坐失良机!他忽然又想起岳父独孤信,岳父一生尽忠周室,却死于太过忠直,这一条路走不得;既走不得便是别无选择,只好履险而行了!
而郑译想想刘昉的话,不禁怯意顿生,退而求安的思绪又活跃起来。望着杨坚说: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是该当机立断了!”刘昉又催。
杨坚决断道:“诸君如此厚爱,坚如再畏缩不前,便对不起大家了;但今为多事之秋,往后还望两位鼎力支持……”
“那是当然!”郑译慨然道。
“自当义无反顾!”刘昉说罢,如释重负。
此事刚刚决议,中使便来急召。非召杨坚,是召郑译和刘昉。
据中使透露,天元帝已是弥留状态,要立遗诏了。
在御榻旁边的,除了郑译、刘昉外,还有御正中大夫颜之仪,这官职相当于后世的中书舍人知制法。
此刻天元帝虽已奄奄一息,但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为了让他有说话的力气,宫人进了参茶,但条一喝过,非但声音没了,连点头摇头的气力也没有了。
郑译将辅政的人选一一说来,请天元帝筛选首肯:
“尉迟迥……李穆……杨坚……司马消难……赵王宇文括……越王宇文盛……陈王宇文纯……代王宇文达……腾王宇文选……毕王宇文贤……”
他念了长长一列名单,天元帝听了无有反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也无好恶形之于色。他是完全丧失了表达能力,还是对人世看破了,对身后的万事全不关心了?
总之,他对身后八岁的小皇帝托付给谁无有交代便撒手了。
三个近臣似乎愣在当场。
郑译说:“我刚才念到国丈大前疑杨坚名字时,先帝似乎微笑了一下……”
“是是是,我也看到了!”刘昉赞道。
颜之仪摇摇头:“我没看到?”
郑译对颜之仪的话浑若无闻,又说:“皇上既然对其他人不笑,单对国丈微笑,看来是属意国丈,要他出来输政!”
刘昉道:“这个自然,托孤于外公那是再稳妥不过了!”
郑译道:“事不宜迟,那你赶紧按先帝的意思起草遗诏!”
“是!”刘昉偷觑了颜之仪一眼,便草诏去了。
颜之仪坐着发呆,眼泪双垂。
诏成,以杨坚总知中外兵马事,京师诸卫并受指挥。
刘昉郑译签署后,请颜之仪连署,但之仪拒绝连署,义正辞严斥责二人:
“主上升退,嗣子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今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应重寄。公等备受朝思,当思尽忠报国,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今之仪有死而已,岂能诬罔皇上!”
两人知之仪宁死不屈,只好代他签署。于是,确定杨坚为顾命大臣的遗诏便这样出笼了!
第二章 山雨欲来 第三节
大局初定,杨坚又想起了元谐的话:“公无党援,有如立在洪水中的
一道土墙,大危也!”
杨坚的心情十分凝重。
他受命辅政是昨日下午末时,这是杨家最大的事,便让长子杨勇去唤三弟杨慧前来议事,但杨慧拒绝前来,却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隋国公恐怕都保不住,还想干灭族的事?”
在大喜的日子当头被淋了一瓢冷水。他怏怏地入宫,下了三道指令:一、秘不发丧;二、戒严,内宫有进无出,外城无路引不许通行;三、升堂侄杨雄为司马上大夫,协助窦荣定卫戍京师。
他出宫回府路上碰到了元谐。元谐是他少时国子监受业的老同学,已知他受诏辅政,却无片言只语相贺,但道:
“公无党援,有如立在洪水中的一道土墙,大危也!”
老同学出语一片精诚,但与三弟杨慧的话完全一致。三弟的夫人是武帝的妹子顺阳公主,他全然站在宇文氏一边实为杨坚的政敌,出语诅咒并不奇怪;而老同学元谐也这么说,不能不使杨坚震惊了。震惊的是:朋友与敌人对杨坚当前的处境,看法完全一致,都认为非常危险。
杨坚不得不三思他面临的危险。是的,潜在政敌们的势力太大,执政必有惊涛骇浪!是否待自己羽毛丰满之后再图进取?有道是退一步天宽地阔……
这时,来了杨雄。杨雄是他的堂侄,是奉命前往笼络李德林、高颎二人的。
杨雄回禀李德林说,大势他也知道一点,即蒙关照,舍命陪君子就是了;高颎说愿受驱驰,万一大事不成,颎也不辞灭族!
杨坚听了大受振奋,显然二人对形势的看法与杨三郎、元谐不同!这二人宫不大,但见识非凡,名望又高,他们的意见无疑要比三郎、元谐高明。当即言道:
“速请李、高二公相见!”
“是!”
“且慢!这两人虽然只是下大夫,但你务必以王公之礼相待;否则,请不来。”
“侄儿明白!”
杨坚望杨雄的去影,不觉叹了一声。心想:二弟已经去世,三郎老是闹对立,四弟年纪尚轻,幸好有这个侄儿,否则,连个臂助也没有了。
高颎、李德林很快就来了。寒暄了几句,即转入了正题,李德林问:
“杨公有何忧愁,可让我等分忧?”
“大忧愁!”杨坚道。当即将眼前困境摆了出来:如今天下实为六个上柱国、大总管所控。尉迟迥控制太行山以东十个州,加上他侄儿尉迟勤所控的五个州,共十五州;韦孝宽控制了徐、兖等十一州十五镇;并州总管李穆控制了河东、山西九个州。这三家实际控制原北齐全部领土。此外,雍州总管毕王宇文贤控制北周的心腹之地、关中八个州;司马消难领郧、岳等九个州;益州总管王谦领西蜀十八个州。这些人多数想入京辅政,也具有执政的威望与实力,只要有一个人发难,势必争相效尤。还有数不清的王爷更想出主朝政,尤其是天元帝(周宣帝)的五个叔父,最为可虞!局势无疑是十分严重的,稍微风吹草动,便将失控。
高颎边听边想,觉得杨坚所言全是现实,一点也不夸张,但情形还可能有更坏。他说:
“杨公所言乃是定数,是明摆的事实。但以下犯上,不免负反叛罪名。既是反叛,便违背国情民心,百姓乱怕了,所以平定叛乱不会太难。最可虑的是变数。弟承兄业,本朝有大量先例可循,北齐更有叔篡侄位前例。假如他们略作变通,不与杨公争辅政之位,而是直接扶身边的王叔爷当皇帝,既省力,又名正言顺。例如尉迟迥,他完全可以派人到百里外的襄国,将赵王宇文招迎回邺城称帝。以尉迟迥的实力,以赵王招的威望,只恐旋踵即恢复了北齐的天下,邺城的齐都宫殿尚在,简直是水到渠已成,不须五日,一个齐国或赵国又恢复起来了。而李穆则可以扶起身边的代王宇文达建立代国或晋国。最可虑的还是毕王宇文贤,倘若他与王谦连兵,那么关陇与益州打成一片,便是原先北周规模,宇文贤称帝也有道理说:武帝的帝位是乃兄明帝让给他的,如今明帝儿子长大成人了,从堂弟天元帝手中反篡回来,便如讨债一般,有何不可?这么一来,天下自然又倒回五十年,四分五裂,不可收抬了……”
杨坚听了大为不耐,禁不住涩然道:“独孤公,你怎地尽替他人设想?你到底是我的智囊,还是他们的顾问?”
“独孤”是高颎的赐姓,高家父子与独孤信极为亲密,于是独孤信即认高颎为子侄辈,常呼之为“独孤颎”。由于关系非同一般。杨坚对他的分析又愈听愈揪心,便抢白他几句。
高颎尴尬地笑了笑,沉默了下来。
当时生恐五个叔王爷在京争权,杨坚为天元帝出了个点子,将五人遣送全国各地封邑去,所谓各就其国,那时他为自己这一着妙招得意了好几天,想不到如今看来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些王爷一旦有了地盘,再与拥兵十数州的大总管一结合,就会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国家!是的,这就是变数,不能预料其中的千变万化就一定要吃亏了。
“当时实不该遣五王就国,如今是花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回京了!”杨坚叹道。
李德林终于发言:“高昭玄所言极是,”他说的昭玄是高颎的字,却不看高颎,而是直面杨坚,“他把可能发生的事摆出来,免得一旦事发措手不及。这实在是最危险的局面!而杨公当年设计将五王分遣各地就国,也好得很,若非如此,如今就很难轮到杨公执政了。眼前的事是他们要变,我们必须以变制变,找个理由将五个叔王爷调回京师,控制起来,不让他们回到藩国,到那时尉迟迥辈若要起兵,便无王可以拥戴了,那就是叛乱,就是分裂,不得人心,很快就可以平息下去……”
高颎兴奋道:“将五个王爷调回京师的想法很妙。眼前就有一个很大的理由:天元帝新丧,请他们哭灵发丧,这理由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不买账的,非得乖乖回京不可!”
杨坚激动地说:“好!便是要他们回来奔丧,国丧,不敢不来……”他的声音突然小了,哑了,想了一阵又道:“不好,不能让他们知道先帝宾天的消息;倘若他们知道这一消息,说不定马上就有人自立为帝……”
李德林说:“正是,不可将国丧消息外传,否则,何必秘不发丧?”他一顿,又遭,“我们还有一个现成的理由,那就是千金公主远嫁突厥!”
“很好!”杨坚又兴奋了,“首先赵王把非口京不可,宝贝女儿远嫁,岂有不回送亲之理?赵王招素为诸弟所依赖,他这带头雁一回来,四个弟弟自然也跟回来了!”
他嘴里说,双眼则望着李德林,心里骂一句他妈的,这书生果然厉害,这是什么计?是关门抓贼,还是一网打尽?便三言两语,胜过百万雄师!但是斗智又远胜于斗勇,若论斗智,成算又增加了许多!这一同撒下,捞了不少大鱼……
高颎忽道:“国丧何等大事,这秘密不日就会泄露。应趁消息尚未外传之前,派人持诏前去召回五王。”
“明日草诏,需盖上皇帝亲亲宝玺,还得过颜之仪的手。此人眼光敏锐,可能识破我等的用心,万一透露出去,大事去矣!”李德林忧虑地说。
杨坚笑道:“此有何难?到时将他手中的符玺收过来就是了!”
高颎又道:“五王务必全数召回,一人也漏网不得。为此,钦使务必选择老成者方可。”
李德林摇摇头:“不成!那五王历经风浪,精明得很,如果过于郑重其事,派大臣前往,反而引起猜疑……”
高颎即时反诘:“难道派嘴上没毛的年轻后生去反而稳妥?”
李德林注意到高颎的不悦神色,一愣,依然道:“是要派嘴上没毛的人前往宣诏,唯其如此,才能麻痹五王,使他们掉以轻心,上当。当然,不是一般的年轻人都行,一定得选那精明、干练、善能随机应变者方可,尤其要武艺超群!万一哪个王爷生了疑心,想中途开溜,那就只好强行保护他们进京了。”
高颎皱起了眉头:“只恐要找这样的青年钦差,须得百中挑一,难上加难了!”
李德林笑道:“是更难了!为了办好这件大事,便是大海捞针也值得!”
杨坚默默地听着,脑中却不断过滤那青年钦差的人选。第一个在他脑中闪现的便是长孙晟,不久以前,杨家祸出不测,幸亏这个司卫上士献了一个苦肉计,让他妻子独孤氏在天台宫前跪了一天,终于感动了天元帝,他杨家才转危为安。接着又想起了崔彭,此人与长孙晟年纪相当,刚毅,有武略,工骑射,现为门正上士,也是名声未显的下级军官,也很合适。之后他又想起了李浑、杜庆信,这两人都有辩才,又是李穆、韦世康的亲人,使用他们更有举一反三的功效……
第二天上朝,杨坚向颜之仪索取符玺。
颜之仪心中一震,符玺怎可轻易授人?瞪着杨坚,厉声言道:
“此乃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岂能随便索取!”
杨坚听罢,火冒三丈,自己刚刚执政就有人公然抗拒,往后怎能令行禁止?也厉声斥责道:
“你是御正大夫,掌管符玺,那是不差;今孤免去你御正大夫之职,要你交出符玺,还不行吗?”
颜之仪依然不屈,抗拒道:“免我御正大夫之职,需得天子明诏!”
杨坚更火了:“明诏马上就下,非但免职,还要诛戮!来啊,夺下符玺,拉出去砍了!”
禁卫即时夺过符玺,将颜之仪架了出去。
这时,李德林已写好宣召五王的诏书,递给杨坚过目,然后盖上皇帝亲亲宝玺,五份诏书瞬间备好。
待杨坚气消,李德林才低声询问:“相公果真要杀颜之仪?”
“难道不该杀?”杨坚又火了。
李德林平静而言:“依眼前的情形,自然该杀;倘若虑及长远,那就……”
“那就如何?”
李德林微微一笑,便低声说:“相公将来治国难道不需忠臣?颜之仪、元岩都有点迂,凡忠臣都有点迂。”
杨坚心想,我若有国还愁没有自己的忠臣?新朝应有新朝的忠臣,还用上一朝代的忠臣吗?他沉吟半晌,颇有不以为然之色。
李德林似是明白杨坚的想法,又遭:“自三国、魏晋、南北朝以来,何以不见精忠之臣?何以大乱不已?诚因汉末党锢之祸尔。党锢之祸,忠臣诛戮殆尽,绝种了。往后世情大变,强者肆无忌惮,弱者苟且偷安,机诈百出,再也生不出忠臣来。一个新朝的皇帝不是想有忠臣就有忠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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