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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 第47节

贺若敦临刑时曾郑重嘱咐他说:
“平定江南,统一中国,是吾平生之志,望你他日成吾遗志。吾今日之死,都因言语之累,你不可不记!”
于是引锥刺破贺若弼的舌头,要他记取父亲的教训,谨慎口舌之祸。由于这个缘故,贺若弼虽是骁勇慷慨,博览群书,思路敏捷,但于言语之际总是吞吞吐吐,拙于言辞。
杨素、杨约兄弟正处在最佳状态。他们的得势,没有人能看出来,他们的姊姊杨氏近因猫鬼案已被削发为尼,明明是一种劣势,但有谁能明白,其实正是他兄弟俩的苦肉计。因为,他们如不协力铸成猫鬼案的错案,暗中把独孤陷夫妇往绝境上推,诱惑高颎、苏威经手断送国舅爷独孤托,又怎能在“独孤公”高颎与独孤氏家族之间制造出一道裂缝呢?杨素、杨约兄弟早已形成共识:为了在“独孤公”与独孤氏家族中制造裂缝,从而令高颎失去靠山,忍痛抛出姊姊还是值得。就如打仗,己方不损一兵一卒,焉能击败敌人?如今高颎已受到严重的损害还浑然不觉,这真是妙不可言!现在,他们一声不吭,并非由于怯弱,而是像狩猎的行家一般静悄悄地潜伏隐蔽下来,等待豺狼狐兔等野物的暴露。
长孙晟不是上柱国,但有上柱国之忧。叔父长孙览是上柱国,且系国戚,统八总管,任东南道行军元帅;哥哥长孙炽又是户部尚书。其家族满盈之患,岂可掉以轻心?所以,他也不轻易出谋献策。
王世积因平定桂州李光仕之乱,乍升为上柱国,而今又出了个李世贤的乱子,又怎敢多言。
内史令李德林与右仆射苏威则似乎人定,像个高僧。
杨坚于殿中的氛围似是浑然无觉,其实心中却大为诧异。近几年来,群臣议事出语渐稀,可以解作对朕躬的尊重,但今日朕已出语叫众人畅所欲言,为何既不畅也不言,竟是鸦雀无声!他对韩擒虎之死早已淡忘,且又不明其死因,哪会感悟众大臣谈“虎”变色的情怀;然而,出于他对政治的敏感,凭直觉便知今日气氛的反常。他的难堪很快便转为恼火。心想:
——朕待大家不薄,殿中群僚几乎大多位极人臣,其锦衣玉食甚至超过朕躬,杨素、贺若弼姬妾逾千,李德林华屋数百,虞庆则战马蔽野……只不过差一顶皇冠罢了,难道只有皇帝让你们来当才开心?
想到这里,不觉脸色一沉,冲着高颎说道:
“独孤公,你是左仆射,开个头吧!”
“臣领旨!”高颎出班奏曰:“桂州之贼,只须由一老成之将提一旅之师,便可剿灭;南宁羌人之叛则必一骁勇善战之将方可;突利可汗求婚不能不允,只需册封一个宗室女为公主,下嫁突厥最妥;至于高丽的战端,恐不宜开……”
“高丽的仗非打不可!”汉王杨谅按捺不住。出班打断道:“高元那小子不仅于边境陈兵,而且还亲率万骑之众寇我辽西,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谅是皇帝杨坚的小儿子,其得宠堪与杨广相比,他的话如果就是皇帝的心意,那就不好驳斥了。想到这里,高颎再也不好吭声,只好把满腔的理由咽回肚子里去。
杨素则想:
——太子杨勇失宠,朝野共知,莫非杨谅与杨广一般心思,都想取而代之?倘若所料不差,他下一步就必然会请旨率师征伐高丽。他还年轻,虽然颇受皇上宠爱,但杨广、杨俊在征陈中都立下大功,与之相比,功德颇为不如,必须积功积德,才能与二哥三哥较一雌雄。为此,访旨出征高丽,倒是个立功的机会。只是,万一这小子功成名遂,杨广便多了一个劲敌。那么,我兄弟为杨广夺嗣的一番心血,岂非付之东流了?难道白白地让我的姊姊当尼姑?不行,我必须出来阻挠这小子的妄为!
想到“妄为”,杨素的思路忽又一转:
——对,这小子确是妄为,孙武说:“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自长安至高丽何止万里!孙武又说:“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这小子立功心切,竟然自陷绝地,真是自取祸灾,妙极,妙极!
杨素又往深里一想:
——果然狂妄吗?这小子深为皇上眷宠,倘若皇上事先没给他通风透气,他何以贸然提出征伐高丽的大事?圣意是不可违的,还好没冒失地跳出来阻挠!
贺若弼终是按捺不住,跳将出来,期期艾艾地说:
“小王爷不可冲撞,今四……四……四海未宁,岂……岂可……岂可轻议远征!”
杨谅立即反驳道:
“宋国公不免言过其实,何来四海未宁?真是骇人听闻!”
贺若弼也急急反辩:
“今突利可汗求婚,拒则突利生怨,允则都蓝怀恨,此为北边的不宁;南方有李世贤造反;西方有羌人叛乱;东方再与高丽开战,难道不是四海不宁?”
金殿上的杨坚听了大为不悦,心想:
——朕的太平一统天下,原来在贺若弼心目中竟是“四海不宁”,那朕岂不是成为乱世之君?
于是慨然言道:
“宋国公所说的不过是四边有事,这四边有事与四海不宁是不是一回事?”
杨坚说到这里,严峻的目光逐一扫过众臣,那意思是:
——你们不得含糊回避,明确回答吧!
于是,众臣均继续表态:
“不是一回事!”
杨坚乘胜追击,又追问道:
“相差是大?是小?”
群臣不分大小齐声应道:
“相差很大!”
长孙晟应后便即想道:
“糟糕,贺若弼想得不错,却说错了;皇上想得不对,却说对了。我等群臣这一附和,皇上越走越远了!”
这时杨坚果然继续说道:
“桂州几个毛贼,不难一举荡平,这事由内史监虞庆则去料理好了;西羌之事,由史……史……史那个万岁去处置好了!”
他说到史万岁这个将领时着实懊恼,心想:
——你姓史的不过是个左领军将军,为何要取名“万岁”?叫朕每回呼你“万岁”,那朕又是什么,愿你这回西征挨刀被杀,省得寡人每每难堪!
杨坚愣了一阵,又继续说道:
“至于突利求婚之事,朕思之熟矣。既已允婚,可册封一宗室女为公主下嫁突厥,长孙将军仍为护婚使者。下嫁之前,可令突利部属由漠北南迁至黄河之滨,阴山之南放牧。如此,都蓝可汗纵有不满之想,南下滋扰,必须先越突利可汗这道屏障,北疆暂时可以平安。如此,四境尚有何事?”
杨谅紧接着顺应地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平陈以后,天下均遵王化,唯独高元小丑顽冥不化,便是不在边境挑衅,也早该予以收拾;倘若听任高元嚣张,那么夷狄竟相效尤,那才真正是国无宁日,四海大乱!父皇,儿愿亲提水陆之师,手缚高元回京献俘,请父皇恩准!”
杨坚对杨谅是一语一点头,龙心大慰,当即降旨道:
“好!朕就命你亲提水陆之师,征战高丽!”
“领旨!”
杨坚深知杨谅年少怎能成事?心想当年伐陈,全仗高颎运筹帷幄方得马到成功,于是便对高颎说:
“独孤公,此事还得由你辅佐才成。”
“臣……”
高颎忽想到府中重病的夫人,当即便想推辞,但一转念又觉不妥,便勉强应道:
“臣……臣遵旨就是。”
长孙晟情绪低落,退前后不想回府,一路信步漫行,不觉来到了东市酒楼。他找一个无客的厢房,叫了一壶汾酒、一碟羊肉、一碟牛肉干,独自漫饮着问酒。
眼看着今日朝中决断大事的情景,真个叫人痛心。怎能如此轻率地远征高丽呢?自平陈之后,天下虽言一统,实际上百姓还未曾一日安宁。
开皇十年,婺州的江文进、会稽的高智慧、苏州的沈玄会相继起兵反隋,称王称帝。十四年关内大旱。十五年山东大旱。十六年并州大蝗。十七年桂州、西羌连续动乱。似此空宇内之兵,竭九州之储,以伐高丽,实是愚蠢透顶。而对此愚蠢的决策,群臣大都称是,连他长孙晟也得附和,真是不可思议。而下嫁公主给突利可汗的事,不嫁固然是背信,背信自然不好;然而,一赐婚突利,都蓝定然不满,更何况还要让突利南移阴山麓放牧,明摆着是要分裂突厥,作为突厥的大可汗都蓝岂能坐视不顾?那是非大动干戈不可了!万一都蓝与西突厥达头可汗合兵袭击阴山的突利,无论如何是招架不住的。这么一来,他苦心经营的漠北事业,全然化为泡影了,那么他这一生还留下什么呢?
此时,他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两全的主意:
——倘若册封两个宗室女为公主,一嫁突利,一嫁都蓝,让突厥人相安无事,突厥人自然同大隋也相安无事了!”
他精神立时振作,便要入朝面奏皇帝杨坚,然而,一转念却又踌躇了:
——年来杨坚颇自以为是,便在当殿尚未决策之时都不好扭转其心思;更何况圣旨已下,纵然是万钧之力也难回圣意了!
想到这里,长孙晟真正是心灰意懒到了极点。
这时,隔壁厢房爆发出一阵放纵的大笑,笑声十分响亮,充满了阳刚之气。一个柔和的声音沉静地发问:
“仁兄何以发笑?”
“我笑七个上柱国竟然都不懂兵法,全都赞成远征高丽!他们连《孙子兵法》的第一句都没看懂,孙子开章明义就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可他们偏偏不察!第二章又说‘不可远征久战’。可他们却要道其道而行之!再则,以杨谅为元帅,高颎为长史更是不妥。杨谅急于立功立事,好取代乃兄太子之位,怎能处处听高颎的?这不显得太过脓包吗?吴起说:‘四不和不战。’如今四方未宁,是国不和;元帅、长史不和,是阵不和;又再任命王世积为帅,两个元帅统军,是军不和;还有一个水师,更容易造成战不和。依此观来,是败定了!更何况尉缭子还说:‘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高丽人于边境陈兵自卫,有什么罪?”
“估计不久漠北也有战事。”那柔和的声音又沉静地说:“他们明知单是踢婚突利,都蓝必定兴兵南下,还要那么干。更古怪的是让长孙晟亲手去葬送他毕生成就的事业。”
“那太妙了!《司马法》说,国虽大,好战必亡。这一群蠢驴们,竟然开了两个远征久战的大战场,那是活得不耐烦了!哈哈……伙计,过来,大生意来了!”
店小二连忙应声而至,在厢房门口招呼道:
“二位客官有何吩咐?”
大嗓门于房中答道:
“把你店里所有的好酒,每种都送一壶来。然后再把所有的好菜也每样煮一盘来。听懂了没有?”
“懂。”
“懂为何还不快去?”
“是……不过,客官仅有两个人,怎吃得了许多。”
“这不用你管!你去弄来就是……告诉你一个乖,快打仗了,是大打特打,今后好吃的吃不到了!你们要是多屯积一些东西,包你们发大财!”
那伙计终于有点明白,飞快地备酒菜去了。那柔和的声音又发问道:
“为何要这么多酒菜?”
“高兴啊!”响亮的声音应道。
“战乱有什么高兴?”
“热闹!我就喜欢热闹!”
“倘若我设法熄灭了北方的战火呢?”
“那自然就不热闹了……不过,你没这个能耐!”
“我要是奏请皇上,同时对突利可汗赐婚,另嫁一个公主给都蓝可汗,那还打得起来吗?”
隔壁厢房沉默了,那响亮的声音许久才郁郁地说:
“你这计策果然厉害,估量和突厥人是打不起来了……你果真要向皇帝上书献策?你的舅父活捉了陈叔宝,灭了陈国,结果又如何?长孙晟三平突厥,又怎样?”
隔壁又是一阵沉寂。长孙晟终于明白,那发语温和镇静的年轻人自然是殿内值长李靖了,但不知另一大嗓门的年轻人为谁?正思忖间,店伙计接二连三送菜送酒,鱼贯而入隔壁厢房。有顷,大嗓门又发语:
“韩擒虎曾说,天下能与他论孙吴兵法者只有他的外甥,便是足下了。今日率会,以后可要多多领教了!”
“舅父的话,那是作不得准的。舅父习兵,得奇、正二字;但以奇为奇,以正为正,却不知奇正互变循环无穷之理。他一生驰骋疆场,总以为战场是在边疆,却不知处处都可成为战场,便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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