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圣 第203节
谢云渺广袖一振,一卷《江南》重重拍落案上。“砰”的一声,砚中墨汁飞溅,在宣纸上绽开数点寒梅。
他声音越来越急,手指发颤地翻开书页:“你看看这个江行舟——六月《江南》新刊,十篇连发!
《草》、《月满西楼》、《望庐山瀑布》、《陋室铭》、《朱门宴》.!
一日之间,金陵纸贵!现在满城文士都在打听,这江行舟到底是何方神圣!”
“十篇?”
谢栖鹤脸色骤变,狼毫倏然悬停。
一滴浓墨自笔尖坠落,“啪”地溅在宣纸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青雀顿时被染污了半边羽翼。
他缓缓接过书卷,指尖抚过那些墨迹未干的文字时,竟不自觉地绷紧——
每一篇的风格,竟然如此迥异!
《云深处》御云诗!
《一剪梅·月满西楼》婉约词!
《菩萨蛮咏足》画舫艳词!
《望庐山瀑布》才气诗!
《仆射塞下曲·石棱箭》塞北弓射战诗!
《草》神农草木诗词!
《陋室铭》德馨诗词、洞府诗!
《朱门宴》嘲讽诗、污名诗!
——气象万千,截然不同的诗词领域,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掌握!
谢栖鹤眸中寒光骤凝,指节泛白:“这等造诣竟似出自十数位不同举人进士之手!想尽办法归在此秀才名下,以扶持其文名!”
他声音陡然沉冷,如冰刃出鞘,
“莫非是圣人世家的嫡脉传人?
非圣人世家,如何能调动如此庞大的资源?获得如此多的[达府]名篇,集万千气象于一身?”
谢栖鹤指尖重重叩在《江南》封皮,檀木案几发出沉闷回响。
暮色浸染窗棂,最后一缕残阳将他轮廓镀上猩红金边。
“不,他乃寒门!曾经在江州薛国公府借读五载!”
谢云渺连忙解释道。
“寒门?这你也信?”
谢栖鹤指节叩在《江南》封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天光斜照在他骤然冷峻的侧脸上,“你可知——为兄这些虚名,究竟从何而来?
金陵童生案首!
金陵秀才案首!
江南谢氏望族嫡长孙!江南道奇才,才情冠绝金陵府!只要今年文章名列《江南雅集》前四,便可获得江南的四大才子封号!”
谢云渺疑惑不解,他为何要说此番话。
“这些头衔.
你以为,我是单凭一己之力获得,真能三年二十篇出县以上,载入《江南雅集》?
三叔公重拟结构。
五叔的进士同年,润色填补典故。
家族之力,数不胜数!”
谢栖鹤抚过那些被反复揉皱又展平的纸页,声音里淬着冰,“为兄这些年的文章——也是仰赖了整个谢氏望族,举族之力,五代进士的心血,才堆出个‘二十篇皆入雅集',名满金陵城的文名!”
谢栖鹤指尖轻轻摩挲着玉印上“金陵秀才案首”的刻痕,忽然低笑一声。
烛火摇曳,在他眉宇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而此人——江行舟!”
他染墨的指尖直指《江南》上那个名字,“以区区寒门之身,便能超越我千年望族布下的文道天堑?”
他抬手掀开案边一摞文稿。
烛火噼啪炸开一朵灯花。
谢云渺看着兄长突然掀开的文稿——朱砂批注如血蛛网般爬满纸页,十数种字迹的“某句当改”、“此处用典欠妥”层层堆叠,将原本清隽的墨字噬咬得支离破碎。
谢云渺喉间发紧,垂眸不语。
他怎会不知?
那些被朱砂浸透的批注,那些深夜仍在推敲的族老,那些投递江南书社的拜帖——江南谢氏百年望族,竭尽全力,尽数化作刀斧,生生劈出一条青云路。
否则,谁的文章能篇篇出县,几乎隔三差五,载入《江南雅集》?!
之所以如此,为的就是扶持谢栖鹤,获得【江南四大才子】封号,并在未来成为谢氏望族未来的带头人,整个江南文坛的宗师。
成为文道宗师,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从而令江南谢氏望族的地位,长盛不衰!
谢云渺看见兄长眼底翻涌的汹涌火焰——那不是一个世家子弟的野心,而是一整个望族的烈火战车。
自蒙童那日起,谢栖鹤的脊骨就被刻上了族徽,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枷锁。祖辈逼着谢栖鹤,替整个江南谢氏,去争这口气!
谁也不能阻挡谢栖鹤的文名鹊起!
谁阻挡,便是谢氏望族的大敌,必须碾碎!
“以我谢栖鹤的出身,尚且如此之艰难。两月一登《江南》书刊,已耗我谢氏半族心血。何况一介寒门士子?!
他这十篇达府文章,以一人之力,断然无法如此!
积累十篇,恐怕也是他……或者幕后势力,多年积累的结果!
我疑心,是大周的整个勋贵集团,不甘心在朝廷日渐式微,想要合力扶持一名新人,作为他们的代言人。
这才能解释,为何他一人,有如此多的[达府]文章!
这倒是令我想起一桩陈年旧事。
一二十年前,江州薛国公府扶曾经持江州府秀才案首的江晏,也曾经在江南道横行一时。后来不负期望,果然中了金科进士,阙升朝廷镇妖司御史大夫。
大周的勋贵集团,想要扶持江晏这寒门新贵,成为勋贵在朝堂的代理人.可惜未能成功,折戟而归!
那次,恐怕是他们第一次尝试!”
谢栖鹤看着案头,缓缓道。
案头《江南雅集》无风自动,十篇“出县、达府”的文章竟如刀剑出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若非集合大周圣朝整个勋贵集团的实力,如何能轻松凑出如此多的达府文章?
“这怎么可能?!”
谢云渺瞳孔骤然收缩如针,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跌落在地。青瓷碎片四溅,犹如他此刻支离破碎的认知。
大周那些盘根错节的勋贵集团,竟会联手扶持一个寒门士子登顶?
“不可能!”他猛地攥紧衣袖,指节发白,“勋贵们为何不推举自家子弟?血脉相连,利益相通,岂不更有利?”
“这你就不懂了!
你以为他们不想?
勋贵子弟的骨血里,刻着祖宗的战功!”
谢栖鹤的声音骤然压低,如毒蛇吐信。
他从书架,取出一卷《大周勋爵录》“哗啦”展开,泛黄的纸页上,所有姓氏都被朱砂划出血痕。
谢云渺突然发现——这些世袭罔替的大周勋贵之家,竟无一人在文道登顶!
“薛国公府代代将门,曾经三位兵部尚书到如今,薛家主薛崇虎止步江州府尹。
三代将门,如今连个三省六部的堂官都出不了!.都被科举给阻了仕途!”
谢栖鹤冷道,“可你见过他们勋贵的族谱上,有半句[镇国、传天下]的诗词么?!
没有[镇国]以上诗词文章,如何等登顶文道之巅?!”
谢云渺倒吸一口凉气。
“再说,你以为陛下愿意看着勋贵坐大?
勋贵、望族、世家、门阀、诸侯、外戚.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不喜欢!
全都是皇家一心想打压、削弱的势力!
陛下大兴科举,想要选拔出来的是,毫无根基的寒门。
这样没有根基的寒门子,无祖荫、无牵挂,最适合成为陛下一把干净的刀。
才会听陛下的话,为皇家竭力效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