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12节
酉时已过,高有勋吩咐赵火把那两个匣子先送到甲字库内上好锁,待到他空闲后,把里面的东西送到集市上去卖掉。
“这匣子难道不是唐土的友人送给化师的礼物嘛,就算不用,怎忍心卖掉?”光瑛很是惊讶。
高有勋很淡然地坐在桌案边,把蜡烛拿起来,剪掉尾端的一截,意思是上面燃完就结束:“匣子内都是些不济事的东西,不如卖掉,也可换得三挺鸟铳还有弹药,能杀得倭贼才是真价值啊。”
至于给嫣柔的回信,就用衙门内的普通纸张便好。
现在在朝鲜,是百废待兴,万事艰难,什么都要落到实处才可以。
那一丁点蜡烛很快就烧完了,只残留一块,冉冉地冒着余烟,可院子里月光洒下的清辉却明亮得很,光瑛拄着鸟铳,坐在台阶上,看着漫天璀璨的星斗发着愣。
高有勋看着她的背影,不免想起环碧庄里那个曾坐在石凳上落泪的女孩。
“化师,人都说地上动刀兵后,天上的星星就会特别多特别亮。因为好多死人都去了天上,化为了星星。”就在高有勋跨步出来,准备劝光瑛起身时,她却喃喃地说道,“兄长又会是哪一颗呢?”
听到这话,赵火在屋内,也靠在窗户上,怔怔看着天上的星辰。
“没有,星宿对着地面的分野,地面不变,星宿是不会变的,你看这个星宿所对的,是唐土的川蜀之地......”有勋坐在上面一级的台阶上,指着星宿给光瑛说。
等到有勋将二十八星宿都差不多指完后,光瑛才问:“朝鲜对着的星宿分野在哪?”
“在那。”高有勋指着尾宿、箕宿那边说。
“可我......看不到啊?”光瑛自认平日练箭术,眼睛还是特别亮的。
“就那带着的那块,看到没?”
光瑛努力看了会,还是摇摇头。
“唉,大概是今晚的星光还不够明晰吧,等再亮些,你就能看到朝鲜所对的分野咯。”高有勋惋惜地说道。
光瑛泄气,便不再说星宿的事,而是说起平日里住宿在官仓里的那两位丽女:“介屎怕是不会再来,吴千户老爷走后,她来吵闹过,后来石百户给了她二石米的粮票,才走掉,多半是依她哥哥的门户去了。化师你得小心些,这种女子就像是藤蔓似的,别被她给缠住。”
至于水莲,因石流龙在平壤城里租下间民房,将她安置过去,依旧和石流龙如胶似漆。
“他俩啊,都比不得化师你立身立得正派,之前那金介屎说得不错,他俩都是招惹草莱的,荤腥不忌,化师你家中是养育着芳馥的花朵的,你就是朝鲜古代的花郎,是不能屈就自己而甘于下流的。不过,小节嘛,男人嘛,在杀倭的战场上他俩也都是好汉子,我绝没有诋毁的意思。”
“诶......”高有勋没想到自己在光瑛眼中居然这般高尚,吴、石两人属公义无缺私德有憾的,我却成了完人。
还没想清楚呢,他衫摆下的腿裤突然一热,光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脑袋歪靠在上面,好像很舒适的样子。而且女孩子的这种温柔天生就带着很强的入侵性,你完全没法抗拒的,除非天生柳下惠圣体。
光瑛反倒很安心似的,还闭上了眼眸。
高有勋鼻子上渗出细微的汗珠来。
赵火隔着两扇窗户,看不到姑母的动作。
“沈伊柔吗?”光瑛问那日厮杀后,高有勋清醒后喊出的女孩的姓名。
“是沈嫣柔。”
“抱歉,化师您的口音和平日里我们遇到的辽人口音不太一样。”赵光瑛明显是外冷内热,容颜是冷的,可手掌心却是热的。尤其是「无意」地搁在高有勋左腿外侧时。仿佛在把有勋的腿当枕头来依偎,而且还发出细细的像猫儿般的呼吸声。
也许是光瑛这些日子太累,太孤单,见识了太多的死亡和动荡,只想找个温暖
的倚靠,像一只雨燕般,想要找寻座高耸的古塔栖息,它是绝不敢落在地上的,害怕再也张不开翅膀重新飞翔。
高有勋多想变身为钢铁战士,一拐膝盖把光瑛给弹开,可最终还是没能挪开脚。
毕竟光瑛鹅蛋脸的腮帮软软热热的。
此刻外头传来了叩门声,是沈嘉旺。
“老爷有请。”
“幸州山城能守三日,可很难守到十日。”待到高有勋赶回经略行营时,沈惟敬已坐在地图旁,“而且王京倭奴云集数万军势,又有剃发易服的假倭助阵。就算我们增援幸州山城,于己方有害,而于大局则无补。”
看来沈惟敬对白日里高有勋力主不救幸州,是持肯定态度的。
高有勋便问他小西行长那边怎么说。
“摄津守力主和谈,其实在倭国和他持相同见解的不少,迫于关酋淫威不敢明言而已......俺现在是看懂了,这倭乱啊,是快不来的,不细心做不得针线活,得一下一下方能把它给缝就咯......现在摄津守最怕的不是明军,而是......”
“是平清正。”
“是极是极。无论平清正在安边府,还是撤回王京去,都为新败不久的摄津守行长所忌,平清正得志,势必不为平行长所容,此所谓两虎相争也。”
高有勋便答复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狠狠打击平清正一记,叫这对卧龙凤雏重新回到均衡态势上去。
“这也正是俺所想的,俺回来,便是专等军前赞画袁了凡袁大兵曹幕下的冯仲缨自清正营归来呢!”沈惟敬笑眯眯地,抄起袖子,接着看住有勋说,你这下也荣升游击啦,再过几年看看能不能再到锦衣卫佥事,我年龄大了,生涯最后这几年能声名在三国间光耀这把,虽死无憾啦,你将来也一样啊。
而后两人就着烛火,开始研究在安边府的那里截击加藤清正部最为得力......
谁想第二天,沈惟敬还有高有勋一致心念念的冯仲缨便骑着马,从安边府疾驰而回。
入朝明军大营军门内,擂鼓声不绝,各营主将和参佐,包括经略幕内的中军各官、赞画、管粮都循着鼓声而至。
冯仲缨半跪在中间,向前来听取的李如松献出件团花袍子,“此乃咸镜倭酋平清正所赠。”
李如松看了眼,就说既是平清正赠予的,无需上献。
赞画袁黄则问冯仲缨,平清正那边态势若何。
高有勋也坐在其间,竖起耳朵来。
“如职事前所料,平清正狡猾凶悍,就在职去的前日,还在安边府猎杀猛虎,震骇军心,其为人,藐视平行长,且贰于关酋平秀吉。”
“哼,冯爷,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你说加藤清正看不起小西行长我信,可你说他对秀吉有二心?”可高有勋不说,他晓得这时的情报分析是真假参半的,只要剔出最有价值的那部分便可。
“职在清正营内立马扬言,说清正道,你故主乃是日本国王源道义是也,受天朝封二百余年,你等本都是源家的家臣,怎敢慢待天朝忘却故主呢?不如还归朝鲜二王子,并退兵,等待封贡。”
高有勋在心里先是疯狂摇头,冯仲缨所提到的「日本国王源道义」正是室町幕府最著名的三代将军足利义满,他却确实得到了明朝的封赐,从而同皇家分庭抗礼,可加藤清正也不算是足利家的家臣啊,他可是秀吉一手提拔起来的,只忠于秀吉,日本室町幕府早就灭亡了啊,看来明朝对日本的情报虽然比去年要进步很多,可因两国的体制习俗差异,依旧处在鸡同鸭讲的阶段。
果然接下来,冯仲缨又说,日本军制古怪无比,那平清正官名是「主计头」,和我天朝户部金部比部度支各司相仿,可户部的老爷怎会提枪上阵的呢?职猜测,必是咸镜一道广有金银矿脉,故关酋命清正开采以充军用。
“好好好,冯爷你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大胆推测取得了意料不到的结果,咱们就是要给李军门这个印象。”高有勋暗自鼓掌。
果然李如松听到咸镜道有金山银山,也不禁看了有勋眼,大概意思是叫你小子给说对了。
大军的犒赏看来不得不动这批金银矿咯。
“那清正如何说?”表面上,李如松还要关切朝鲜王子的下落。
冯仲缨就说:“清正答言,因关酋平秀吉的要求,用船送朝鲜王子去倭国。不过他也答应职,说尽快追回,叫我军暂时等待。”
李如松便冷笑说:“这是倭酋的缓兵之计,岂能瞒得过我,看来那平清正快要打咸镜道往王京退了。”
赞画袁黄便说军门妙算,这番说辞,必是虚应,想要既不还王子,也要安然退回王京去和其他倭酋会师,金蝉脱壳,留得青山,必不能让他得逞。
“岂容他安稳回去!张三畏,你解送的马匹也到齐了,佟养正答应兵备道所制的铁鞭和环鞭到齐没有?”李如松问。
“皆齐了。”张三畏答道。
高有勋,我以前发牌,叫你海运来的粮食可曾齐备!?”
“皆齐了,天津卫的粮也到了,而今平壤仓内有七万石粮、三万石马豆,足以支撑大军用兵咸镜。”
“好!”李如松便起身,叫旗鼓官吴来臣请出旗牌。
诸将皆甲胄啷当作响,对旗牌叩拜下来。
便在这时,忽地经略衙门的陪臣尹根寿匆匆赶来,对李如松作揖道:“军门且慢。”
下一句便是——“本国大驾已至西京七星门。”
大驾,正是朝鲜国王李昖。
高有勋一听,就知道这群屄养的棒子铁定是来坏事的!
李如松就举手,示意暂且停下来,看起来他也有些犹豫。
进了七星门后,李昖和一群朝鲜的大臣坐车乘轿的,直顾朝李如松的军营中赶。
和他们一道的,还有特地从定州那里来的另外位军前赞画,刘黄裳。
跟着李昖一并进城的那群宦官、内人、尚宫,吵吵闹闹,第一件事就是扑向漕军所开的集市,将先前李昖分赏的剩余银两拿出来,买丝绸布料,买家具,买首饰,然后便拥到大阙行宫前,看着满是残瓦焦柱的就放声嚎哭,便开始商讨怎么征发民力来修复宫殿的事,还说首先要恢复义禁寺这个机构,招募罗将去搜捕逃亡不忠的宫人。
金介屎听到外面风声,吓得从哥哥家的后门裹着头跑出来,顺着巷子到练光亭官仓的后门,直顾拍打。
开门的不是水莲,而是就住在后门司房的赵光瑛。
她一见到介屎,就竖起剑眉,没好气地问你还来歪缠勋哥儿做什么?
“妹子,我实来逃命的。”金介屎毕竟是李昖宫中的逃人,她倒也爽利,直接将塞着粮票、首饰的包袱给了光瑛,说这些全给你,只求能庇护我捱过这时节。
赵光瑛这才晓得,国君回驾西京了,看来是准备徐图光复其他各道咯,兴奋之余,便许可金介屎进了门。
第125章撕这狗吏的嘴巴!
同时,在依旧满是雪的安边府,加藤清正的邸舍里也是战马嘶鸣,奉行武者们在兵栏上取下弓箭、铁炮还有刀枪,清正戴好了乌帽子兜,接过片镰枪,对着家臣们鼓劲到:“此去吉州,去是十五里路(日里计数),回也是十五里,要的就是将端川城内本番队被困的友军给救出来,记住,我加藤清正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位袍泽、家臣。虎!虎!虎!千里长征千里还!”
“吼!”数十加藤的家臣,都精神抖擞地扬起手臂,声音震荡着瓦脊上的雪纷纷坠落。
就在冯仲缨出使回去的同日夜晚,自王京来的日方使番,将朝鲜三位奉行要求加藤清正尽快从咸镜道撤离的书状送达,加藤便又叫驻守在咸兴府的锅岛直茂前来商讨。
锅岛直茂来到后,没什么说的,劝清正服从命令。
“那吉州和端川两地的驻军怎么办?”清正问。
吉州和端川各有四五百名日军,先前都被北道郑文孚所领的义军所包围,奄奄一息。
如果此刻加藤清正就走,那等待两地日军的将是覆灭的结局——他们在两座冰天雪地的孤立据点里根本筹集不到粮食,武器弹药也将很快耗尽,四面八方还全是抱着敌意的土著。
锅岛直茂主张放弃掉吉州和端川。
可加藤清正则主张不放弃、不抛弃,他告诉锅岛:“之前我用二位朝鲜王子诓骗了明国使者来拖延时间,便可乘机救出两地的袍泽,我留在安边府等待救兵将吉州、端川的守军给接回,你回去就焚毁咸兴府的城池,将羁押的朝鲜官员统统处理掉,只留两位朝鲜王子活口,然后先去铁岭口准备回王京的通道。等我功成之后,便立即和你返归王京。总之我们二番队的诸位,要以堂堂胜利者的姿态,回到王京去,明白吗!?”
这加藤清正甘愿冒着风险,派军去援救吉州和端川两地的日军,说到底还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战功,希冀能和小西行长惨败平壤,还有大友吉统丢弃凤山形成鲜明对比,继续尽情地嘲笑这两位败军之将,将小西行长从丰臣政权体系内一脚给踢出去,那便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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