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20节
“唉呀,本来都以为二三月就能结束战事的,可现在哪怕只是等刘总戎到,也要今年的六七月份。所以尔后朝鲜修守(守备险要的城池)、练兵还有革新(政治)三件事,过于久远,你就不用帮本经略打理咯。有勋你这几个月,在出使王京后,办好眼前的三件事就行。”
哪三件事呢?
一件是至咸镜道征募朝鲜骑兵,二是开设对朝鲜各处银山的采掘,三则是在椴岛-南浦疏通鲜运的海路。
你看,宋应昌老爷最初还反对租占朝鲜岛屿的呢,现在不也答应了嘛。
“老爷的意思是,职办完这三件事后?”
“你啊,在经略衙门时间也不长,可办事却得力得很。开拓淮安海路且肃清登辽海道是一功,入平行长营探知虚实掩护大军是一功,斩杀小野木、志贺等倭酋且断中和寨退路是一功,打造各式军器助安边大捷又是一功,前两功优叙你当上了实授的游击将军,后两功本经略帮你题奏上去,再带上我方才安排的三件事,合一起叙功,那便是七件,题本上怕不是写得比八股文还要满当的。万岁爷爷欢喜,你怕是能得个四品的指挥佥事呢。”
高有勋大喜,连说全在宋老爷作成。
等等,也就是说,我能当上锦衣卫的佥事。
那......
“对,你办完三件事后,就能回家,你不是说还有门好亲事在等着嘛,莫叫那淮安府槐树李家的九姑娘久候咯。”宋应昌许诺说。
“那其他的南兵军将、教师?”
“暂且还得留在朝鲜两三载,你毕竟是锦衣官嘛,天子的亲军侍卫,去家万里,远戍异乡的话。即便没有京府的差事,岂无父母妻子之系念呢?”宋应昌说你服阙后,不管怎样,先回家结婚生子,这是头等大事。
高有勋感动之余,心思却也牵绊在朝鲜日夜同自己并肩作战的袍泽,就保证道,等我完婚,就请朝廷叫我重派来朝鲜,到时我做事增添一分力气,留守这里的袍泽们便能早一些回乡和家人团聚啊。
“你有这份心就好啊!待你再回朝鲜,怕不是得当个经理朝鲜的职务。”宋应昌喟叹道。
“都是老爷用仁义来结我们的心,我们才能将心比心,挂系着同营的袍泽兄弟。只是老爷存心虽是一等一的好,可这朝鲜的大驾......”高有勋借机把话题扯到李昖身上,“职留在平壤时,早就持老爷的牌札要开朝鲜的银山,这也是被逼出来的,原本老爷嘱咐的,在朝鲜我军兵丁每月食饷银合计三两六钱。于是我先让朝家自己去开采银山,可那朝鲜的大驾却说甚么他们的风俗只用粟米和布匹,从不曾行驶银钱,又说开矿取银,炒造费力不说,所获也无几何,还无耻谰言称我明军留守的兵丁那三两六钱的月饷,三两叫我们中国出,其余六钱折为本色粮食由他们出——老爷你听听,这是人话不是!?”
高有勋这一说,宋应昌立即拧起眉头,带着怨恨,带着无奈,背对有勋,看着窗外的竹子,慨叹了句——“非人哉!”
宋老爷口中的「非人」,指的可不就是朝鲜宫廷的那批人?
虽然宋老爷很痛心,可他也没法否认,方才对高有勋所展望的战略,正是当初他所言的上中下策里的下策。
最后能实现的,往往只是下策。
也罢,下策如能兑现也算胜利。
可朝鲜这般的盟友,怕是下策兑现的最大障碍咯。
“有勋你做的没错,就是要将朝家的银山据为己有,就是要将朝家的岛屿改修为港口。本经略算是看透了,凡是朝家赞同的我们不去做,凡是朝家反对的我们就必须做,这两个凡是,才是战场得胜的不二法门。”
有了经略宋应昌的背书,高有勋胆略一下子两全,就说:“老爷但在衙门里发牌札,职定将开城、王京给拿下来,叫那倭奴屈膝和谈。”
宋应昌缓缓抬起胳膊,而后爽利气派地一甩袖,示意——“你直管去办好了!”
控江亭旁,牵着马在岸边等船来的赵光瑛,看得暮春水汽弥漫的对面,安州城残缺的城垣在雾的后面若隐若现,赵火抱着朱枪坐在倒伏的芦苇上,也是痴痴的表情。
这座城池牵扯太多悲壮的回忆。
“经略相公要同倭奴议和?”船桨划开醇厚的清川江水波,发出宁静单调的声响,坐在船头的光瑛听得有勋转述了在定州衙署内的交谈后,心中忿然不宁。
为何要议和?平壤不是赢了吗
安边府不是大捷了吗?大倭酋平清正不是授首,脑袋悬在七星门前示众了吗?
“没别的缘故,光瑛妹子,你知道南兵在中国国内守台或海防的话,月饷要多少吗?”高有勋靠在船尾,看着明媚春光下的赵光瑛,觉得她的鼻梁真挺直,皮肤也真白皙,这种白又和嫣柔的柔白色、阿九的冷白色不同,是种更为健康的象牙白色,她的剑眉若一笔刚柔并济的墨,眼神充满了果敢的力量,嫣柔的眼宛若点漆,仿佛是林间的鹿,阿九的眼娇俏,像是猫儿,那光瑛的眼则如只漂亮的猎犬。
“不知,师尊指教。”
“一两八钱啊,到了你们朝鲜后,又翻了一倍。经略相公说,他翻阅唐代史籍,唐灭高句丽、百济后,留四万精锐,数年后才撤归,皇明留屯一万六千兵马,助防险要,再扶持你朝鲜自强。所以这次推到全罗、庆尚便是极限,要炼银、屯田、海运、练兵个二三载,方能一鼓作气将倭奴给剿灭掉。”高有勋说,打仗是真金白银的在熔炉里烧啊。
“再过二三载......”光瑛握着手中的弓,决心忍耐,然后抬眼看着有勋,“师尊,你将来还会回朝鲜吗?”
“当然,我虽回国内,可朝鲜的兵和粮怕是继续要让我调度。”
“那纳我为妾的承诺还作不作数?”光瑛又问。
接过赵火递来的葫芦饮水的高有勋,差点没呛到,纳闷到底什么时候作出的承诺呢,光瑛就说,师尊带我回淮安府,将来再到朝鲜来,我替主母在这照顾师尊的起居,伺候师尊就寝暖床,战场上还可保护师尊周全。
“光瑛妹子,请问我到底是甚么时候承诺的......”
“赵火也觑得的!”
高有勋莫名其妙地看着赵火,赵火却说姑母的话不假,那天爷爷确实点了头的。
一行争不出个结果来,便上了安州城的岸,路过赵光宪的坟墓,光瑛和赵火大哭拜倒磕头,光瑛说道,兄长英灵不远。待到国土全部光复之时,光瑛誓杀那平行长,割下他的心肝脾肺来祭奠你墓前,而后和赵火一并,再将兄长的坟茔迁回家乡白川安葬。至于阿妹的大事,兄长不用烦劳,我师尊实乃良配,可托终身,兄长化为天上星辰,可庇护我师尊多福长寿、门祚繁盛。
对面,高有勋将马拴在树丛,也不晓得光瑛在那边嘀嘀咕咕地在说个什么。
总之前往王京,他决定只带赵火。
“啊,圣母玛利亚啊!”王京行宫内一间被改造的「阵屋」中,小西行长满脸是汗,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被钉在十字架,就像那殉难的圣子耶稣那样。不过他的死有东方化的特征,一位披头散发的美人,用弓箭不断地射他,直到将他射成刺猬血流干为止。
掀开被子,小西行长快步跪倒在耶稣和圣母的像前,不断画着十字忏悔,并对着自己泼着圣水,祈求神圣的力量驱走他的梦魇。
“打扰了!”一位近侍拉开障子报说,“治部少辅已距王京不足十里的路程,请主公做好迎接的准备。”
“喔,他终于来了。”小西行长暗自说,总算来了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朝鲜王京南侧平坦的江畔原野,穿着印染家纹衣衫的石田三成,腰带上插着柄扇子,骑在马上,身后「大一大吉大万」的旗帜飘动着,他看到沿路的景色,心底暗自赞叹朝鲜江流溪水的丰饶和土地的肥沃,放眼看去,崇礼门外的冠岳山的雪已消融,露出了苍青色来,山谷的形状宛若跳跃的火焰。所以石田三成下一眼就见到了崇礼门匾额上用汉字写的红色的「禮」,也好像火焰般。据说这是风水堪舆的学问,只有这样,王京才能克制住冠岳山的「火」,保护城门和街道免遭烧毁。
石田三成想到此,便把目光延伸了截,看到崇礼门不远处被彻底烧成废墟瓦砾的景福宫。
“哼。”石田三成轻蔑地摇摇头。
许多王京「投逆」的假倭,数目足有三四千人,用布蒙着半边脸,正挥动木锹,挖掘着一方方的坑,并将被屠杀的朝鲜平民还有牛马等畜生的尸体,无差别地向坑里扔,四面还有人对着尸体抛洒白色的石灰来消毒,看到派头十足的石田三成,有的假倭便停下手里的活计,立在路旁,用娴熟的日语问他:“这位大人是自海那边来的吗?”
第133章无觉悟之死
“我乃太阁的家人。”石田三成不冷不热。
“那想必是能做得了主的。”
“是啊,你等有什么诉状要递的吗?”
“只是问一句,唐兵若是攻来,大人要将我等置于何地呢?”
石田三成不再骑马前行,而是停在原地,正色问道,何出此言。
“主计头的军势在咸镜道安边府全军覆灭,莫非大人还不知晓?”这群蒙面的假倭反问。
“什么?”三成愕然不已。
崇礼门内,小西行长、熊谷直盛、福原直高、增田长盛等都在那迎接。
“你受伤了。”绷着脸下马走进来的石田三成对增田长盛说。
胳膊上挂彩包扎的增田长盛带着遗憾羞惭的神情,说是攻打幸州城负的伤。
“我们赢了吗?”
“攻破了权栗的外城。”
“那就是输了。”石田三成脚步非常快速,其余人都处在跟着跑的程度。
行宫门外,几位士兵蜷缩倒在屋檐和篱笆间,面色土灰,浑身恶臭,看起来命不久矣。
石田三成皱眉,不顾其他人的劝阻,靠过去,掀开这几人的衣甲,看到了很多让人作呕的脓疮,“是尸瘟。”
继续走了两步后,石田三成忽然大为光火,骂道攻占朝鲜王京这么久,竟然都没有掩埋或是焚化尸体。
众人都不敢回答。
行宫内,各道的大名、武将密密麻麻坐在各自马扎上,唱歌饮酒来打气,一看到石田三成出现,喧闹立刻就消失,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看到宇喜多家的笔头重臣户川达安的脸上也蒙着染血的绷带,石田三成走到他的面前,盘膝坐下,对其行礼,问是否也是在幸州山城下受的伤。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三成起身,在众将中间位置重新坐下,低头冥思会儿,说:“幸州山城是我们失败了......平壤城和安边府我们败得更惨......主计头已经讨死,唐家的使者恐怕正携着他的首级赶来,而王京则满是腐臭的尸体没来得及处理,瘟疫正在流行,很多士兵感染尸瘟......我们必须与唐家议和,有必要时让出开城、王京。”
“混账,你说什么!”福岛正则怒火勃发,将拳头砸在带着巨蟒浮雕的柱子上,冲石田三成吼道。
“难道不为主计头复仇了?”年轻的宇喜多秀家也愤然。
“主计头是多次违反奉行的节制才遭受到如此凄惨的失败的,咎由自取,他的死,和中川秀政一样,是叫所有武士都感到耻辱的「无觉悟」之死。”吵闹之中,石田三成拔出扇子,在地板上连磕三下,伴随着「无-觉-悟」的发音,用非常重的语调,称加藤清正的讨死,属于无益有害的「无觉悟」。
这下,行宫殿内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中川秀政,本也是隶属加藤、锅岛二番队的大名,为贱岳合战里阵亡的中川清秀嫡子,这位死得确实窝囊,在咸镜道驻屯时没有任何警惕地出城放鹰打猎,结果在水原中了朝鲜义兵的埋伏而死。
此即「无觉悟」:对日本武士来说,阵亡并不可怕,可必须要在阵亡前拥有清澈明通的觉悟,自己的死,要为主公或是家门赢得荣誉,给整场战争带来价值,如在胆怯、鲁莽、草率、愚钝等状态下稀里糊涂地战死,就是无觉悟,在其他人眼中死的还不如条野狗,只会玷污家名,并很可能牵累后代——非但无功可赏,封邑遭削夺也是常事。
石田三成临行前,对中川秀政阵亡的认定,就已被秀吉给锁死:“不足为训,死得耻辱,不予任何褒奖和加封。”
现在三成认为加藤清正也是死不足惜。
结果当场福岛正则就发作起来,怒骂三成畜生不如。
“太过分了!”连黑田长政也发作起来。
岛津一门议论纷纷,其间有位虽梳着茶筅头但前额并未剃发的武者,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思索什么。
而毛利家和小早川家的诸将则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并不插话,仿佛在说:“丰臣家事,丰臣的人们自决吧。”
“诸位都熟读过诸葛亮的故事吧?加藤主计头的行为,同马谡有任何区别嘛。就算他活着到王京来,我也要执行高丽之阵的太阁之法,将他拘禁甚至是处死。”石田三成面对着怒涛般的辱骂,再次用扇子敲打地面,丝毫不为所动,“与其聒噪,不如尽快决定是战是守还是走,加藤主计头阵亡的情状,我会如实汇报给太阁,你们则立刻在此殿召开评议,诸大名抽签决定日期轮流主持,限七天内拿出结果来。”
此刻,小西行长在三成的耳畔低声说:“前两日的事,锅岛加贺守从金刚山那边逃到这里来了。”
“?”这是今日叫石田三成错愕的第二件事。
一间偏远的阵屋里,大批全副武装的武者、足轻如临大敌,里三层外三层,石田三成火急火燎地走进门来,数道障子依次被拉开,只看到最里处,锅岛直茂依旧蒙着那赤熊面目,浑身铠甲和衣衫都浸着血,已化为青黑色,手脚都被铁链给锁着,伏在那里,像头困在槛中的野兽,嘴里咕哝着让人压根听不懂的声音。
这下轮到石田三成不淡定了。
“他走金刚山,随行的家臣全死了,他先杀了朝鲜王子顺和君,生吃了顺和君的肉,还逼迫紫衣僧人是琢明琳同吃,喂饱明琳后没几天,他又杀了明琳,吃了明琳的肉,竟然能回到王京来.....”小西行长交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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