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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肩上的大明 第13节

 对汪知州无声的求助,常三省不但没有体恤。反倒一振衣袖,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潘司空发难诘问:“这淮水、黄河年年都是潘司空主持在修,真的是劳苦功高,我明历来的河臣都不能望司空的项背。只不过鄙人困惑的是,今年加派三千两银子增修邵公堤容易,让邵公堤抵得三五年洪水也容易。不过三五年后呢,总得有长夫以备堤坝的修守吧,也总得设堤夫来疏浚堤坝的淤塞吧,总得每年都备下物料和工料吧?不然这堤坝修得再高,风雨剥蚀,车马蹂躏,日积月累,总有支受不住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堤坝溃决,泗州城的百姓又找谁说理去。百年前的刘大夏治理黄河后,也宣告是万世不易的功业。可到如今黄河不还是年年在河南、山东溃决扫荡?修堤坝要银钱,增高堤坝要银钱,年年修护堤坝还是要银钱,这一笔一笔的银子,都得压在泗州百姓的脑袋上,试问泗州百姓又能撑得住多久!现在汪守令在衙署南门口招贴项加派容易,可汪守令明年就要离任,修护邵公堤的银钱可没半点走的意思啊。所以无论潘司空,还是汪守令,都需给泗州乡绅百姓个明晃晃的说法,而不是一味搪塞苟且。”

 常三省的这番话很有杀伤力,也抓住了要害症结。

 既然明祖陵咱两论不出个高下,那便谈堤坝河工所需的钱,你潘季驯就是再是个能人,也没办法变出银子来吧!还不是要在我们头上摊派,而且属于是无休止的摊派。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尽快将淮水和黄河导出去才是正途,黄河之所以在今日为害巨大,也就是古代黄河经两道入海,现在合为一道,那我们拼尽力气,恢复黄河的原本生态最好,而不是搞什么「蓄清刷黄」这般逆天而行的策略。

 而面对常三省的诘问,潘季驯面色就不太能挂得住:“可以将泗州官田授给守堤的长夫,还有疏浚的堤夫,每人授田五亩,长老则授田六亩,这些长夫和堤夫在河堤后有了田,守护维修起来自然就更能卖力。”

 第16章河工银

 谁料常三省冷哼下,反问说:“河堤一带,哪来的官田,河堤一成,内外多是淤泥,年年疏浚尚且不及,怎么能当作田地种植庄稼呢?”

 “那便从泗州民众这里加征「旷工银」,用来代替河工徭役,再将这笔银子给长夫和堤夫在其他地方置办田业。”潘季驯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旷工银只是雇人来当长夫和堤夫的花销,每年修护堤坝的物料和工料钱呢?而且我担心的是,一旦加征旷工银,便会有衙蠹猾吏从中上下其手,他们拿着银子,从市侩们雇人。然后和市侩分掉银子,市侩根本不在河堤上,而是逃亡掉了,这堤坝怕是连三五年都撑不住。”常三省不依不饶。

 “可由官府注名立册,按册拨夫......”

 “这册子,最后还不是同鱼鳞册、赋役册一样,全被官吏给败坏完?”

 潘季驯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他认为常三省完全是蛮横抬杠,不由得拂袖怒道:“这天下哪里真的有万年长便的方子!常公这般说,岂不是故意刁难?”

 “不问万年,只要有那么一年只那么一次,邵公堤决了,泗州的百姓就得遭灭顶之灾。”

 “所以才要河臣上下实心办事,所以才要地方

 州县的官员、乡绅和百姓齐心协力......”

 “老生常谈耳!”常三省也怒气勃发。

 “好事之徒!”潘司空也挥舞着拳头。

 此刻,泗州城上空云收雨散,一道彩虹横跨在汴河上,可城隍庙斗姆阁内却是副风烈雨骤的景象,潘季驯和常三省彻底没有了和解的可能,不欢而散。

 潘季驯骂常三省捏造明祖陵遭水淹的假象来诬陷自己。

 而常三省则梗着脖子表示,自己会带头,坚决抵制邵公堤河工银两的加派。

 倒是泗州知州汪一右夹在中间,恍然无措。

 一个时辰后,汪一右意怏怏地回到州衙里,找来汤幕宾商议此事。

 “事已至此,不做不如做,做半截不如做到底。泗州足有五万户人家,三千两银子,摊在每人头上也就六分银子而已。”汤幕宾旁观者清,晓得这邵公堤是非修不可,不修的话,出任何纰漏,锅都得幕主来背。

 “常三省可恶。”汪知州依旧愤愤不平。

 汤幕宾见幕主心情不快,有意分忧,就说加派银两的事,不妨和衙署的吏役们商量的,说不定他们有好法子。

 “劳烦先生去办。”汪知州摆摆手。

 汤幕宾便前往泗州吏目署,请李元嗣尽快会齐承发、六房众吏,集思广益,把三千两河工银的加派给办好。

 李吏目找来当值的差役,让他们跑腿,把说得上话的大吏们都给喊来。

 “高五叔呢?”李元嗣想到最近逍遥快乐的高祖辉,还特意问下。

 “方才有人瞧见,在南监那块。”

 “想必是因常天坤离开班房的事,快去将五叔的父子都请来。”

 泗州州衙的西南角便是州狱的所在,按照风水学说,西南方为坤地,对着「鬼门」,应对着天上的「昴星」,「昴主狱事,典治囚徒也」,「昴者,天之耳也,主西方」。所以州县的监狱也叫做「南监」或「西狱」。

 从江二先生那回来的高有勋,刚至家时萍叶就传话给他,“爹在南监那儿等你,说是常天坤的事既然尘埃落定,刑部回文到时,察觉他呆在班房里也说不过去,所以得移他去狱中暗监。”

 班房,是明面上不允许存在的。

 常天坤既然等待着斩首之刑,理应蹲在正式监狱里,这是规矩。

 高有勋走到监狱外的犴狴门下,父亲高祖辉已在那里候着。

 犴狴门上,钉着两枚凸起的虎头模样的怪兽,青面獠牙,狰狞恐怖,这便是「犴狴」,再往里走就是狱神庙,过了庙,内里就是监房。

 两队皂吏押着辆槛车,自那头的班房走过来。

 槛车里的正是常天坤,枷锁一应俱全。

 常惠夫妻,还有常天坤的妻子,哭着跪在路旁,求槛车稍停片刻。

 “我儿啊,你进了监牢也别怕,我和你娘已使了常例钱,你在里面不被打也不被骂,日常还有两个禁子伺候你,能舒舒服服地上路。”说到这,常惠又拉住掩面哭泣的儿媳的胳膊,面带喜色地告诉常天坤,“天坤,常家有后了,你死也能瞑目啦,日后也不害怕没人在你坟茔前烧化纸钱。”

 这时,常家婆媳没忍住,都嚎啕大哭起来。

 槛车继续开来,到了犴狴门前,常惠跑来,又额外塞给高祖辉十两银子,说到最后还得仰仗五叔您。

 “唉,进了这里的死牢,就别想着能保命啦,狱墙厚三尺三。尤其是对着外街的南墙,高一丈八,厚五尺,内里灌着流沙,你就算神通广大,也没法在墙里打个洞出来。我就只能保证天坤剩下的这半个月,吃好睡好,让他住进死牢的精室,那精室有厨房有过道,有地砖有暖炕,帐幔、铺子、桌椅、器皿都是齐全的,每天还有禁子送吃食来,一日两顿茶果,总之不让你这十两白银白花。”高祖辉把银子塞进怀里,滔滔不绝地对常惠说不让天坤受半点委屈。

 常惠抬起袖子来不住地拭泪,说劳烦了。

 就在常惠阖家离开,常天坤被几名禁子押入死牢时,李吏目派的差役到来,对高氏父子说如此如此般。

 “回报四爷,说我高祖辉即刻便到。”

 “爹......邵公堤这三千两河工银,是定要花的,这次反倒是常三省的不是了,为了意气之争,置泗州百姓安危于不顾......”

 还没等高有勋说完,高祖辉就说:“当然要花,三千两河工银加派,起码能给衙门带来九千两银子的油水。”

 “呃?”

 和爹到了吏目署后,高有勋看到临时搬来的椅子成排列好,大大小小的胥吏皆已就坐,听到有三千两河工银的加派后,无不面露喜色,伸头探脑的。

 李元嗣抄着袖子,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悠悠地说:“邵公堤需增高三丈,按粮银二十两,日出夫一名,如不愿出夫者,帮贴银一钱二分,由官府代为雇佣。”

 刚坐下来的高有勋听到「一钱二分」这个数目时,心想狠狠狠,这群明代的胥吏们吃起回扣来,比

 起现代是丝毫不落下风:原本三千两河工银,均摊到泗州每户头上就是六分银,可李元嗣他们很鬼,改为「按粮银二十两,日出夫一名」,这就很恐怖了,将汪知州的徭役给民间的压迫瞬间放大了十倍都不止,首先「按粮银二十两」,就是只要是纳粮银合计二十两的。无论是一户或是几户人家,每天都要提供一名修堤的人夫。如果你出不了徭役,就必须给胥吏一钱二分银,由他们雇他人前往。但记住,是「每天」帮贴一钱二分。所以工期就变得非常重要了,三十天完工的话,每名人夫的河役就是三两六钱银。如果再被故意拖延到六十天、九十天的话......最后这邵公堤别说三千两了,也别说高祖辉预计的九千两了,怕是三万两都未必打得住!

 更可怕的是,为了秉承汪知州「岁岁都要修护邵公堤」的长远精神,李元嗣还说要在泗州增添一项「规礼」,就叫「河工规」,每年固定向泗州百姓摊派一千五百两银子,用来雇佣长夫、堤夫,用来储备工料物料,这样邵公堤才能永固无虞,实乃泗州永久福祉。

 高有勋咋咋舌,他看看高祖辉,高祖辉的眼神则是「你看我作甚」。于是高有勋掏出本泗州州衙自己编就的《泗州规礼册》,数了数,慨叹到,如果再加上这河工规的话,这已是第53项规礼了,之前的有:

 新官下车规、新官报到规、吏农花红规、书手工食规、房科纸笔规、比较文簿规、盘查吏书规,这些属于吏拿的。而正印官拿的则有夏绢银、清军银、审里甲丁田银、盐粮长银、值日里长银、审均徭银、造黄册银、经过盐引银、往卖盐引银、催甲银,佐贰官和学官拿的又有祠堂银、科举路费银、牌坊银、乡饮酒礼银、考试棚场银、举人捷报花红银、会试水手银、生员门簿银、宴饮银......

 这些规礼杂七杂八地合在一起,差不多有五万两每年,都在州衙里盘查造册的,你说它非法,是因会典也好律法也罢,都不曾承认过这些陋规。但它在各个州县地界里又是完全合规的,官和吏组成的偌大的衙门,都得靠这些陋规作为润滑剂,才能维持运转:吏吃饱了陋规,才有动力给父母官去做事,每年还会掏出「年规」来送给父母官,而父母官吃饱了陋规,也同样会把这些不义之财以「年规」的方式,去讨好有权有势的权臣、朝官。正所谓「三分归自己,七分孝敬人」。

 国家靠的是周礼吗?

 呸,国家靠得是规礼才对。

 泗州知州汪一右素来有「清廉名声」。但也如先前李吏目训斥他的那般,靠他的正规俸禄,养活自己都困难,哪里养得活手下的那群亲友、长随、幕宾和杂役呢?所以汪一右每年靠规礼、常例、羡余和加耗所得的非正规收入,也有万两之多呢!

 吏目署里,李元嗣所提的加派和加规。当即就得到所有胥吏的一致赞同和通过,大家都如蝇聚膻、如蛆趋粪,兴奋地不得了,搓手如蝇,舞蹈如蛆。

 “唉,泗州百姓又要惨遭盘剥了,这样每户人家起码要每年多交一两银,这些狗吏......哦,我也是狗吏里的一只啊,那没事了。”高有勋是又激愤,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这场蝇蛆的盛宴开幕。

 下步,就是提交汪知州复核了。

 “这怎么成?这样搞不去,不但是苦了泗州百姓,也彻底毁了我的初心!”当汤幕宾把册文交给汪一右时,汪翻了翻,气得把册子往地上一摔,起身愤恨不已。

 “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朝廷要是不先喂饱当官的,哪个肯实心做事呢?”汤幕宾的看法要实际得多,“而做父母官的,不把胥吏给先喂饱,那就更做不成一件事了,增筑邵公堤如今是泗州的头等要事,大人您若袖手旁观,将来少不得要被常三省等奸棍滋事骚扰。”

 “我要是把这河工银给摊派下去,难道常三省他们就不会滋事骚扰了吗?”汪一右将手摊开,说我是真的难,不做要挨骂,做了也免不得要挨骂。

 “这正是我之前说的,如今的情势,做总比不做好,做到底又比做半截要好。”汤幕宾劝幕主要狠下决心,“衙门中的官和吏时而蛇鼠一窝(汪一右听到这转身瞪眼,大为尴尬),时而猫鼠同眠。可既然已同常三省这群乡绅铁了心要同我们作对,那宁愿和泗州胥吏们蛇鼠一窝,也比犬狼对恃要来得好。”

 汪知州走到窗户,看着后面的花园,好一会儿,才狠狠地捻了下美髯,叹口气:“为泗州的千年大计,也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造册完毕后,就让衙门胥吏们按各里甲包揽,分派征收河工银吧。”

 这时,白衣巷高家的中院,正是朗月当空,边上庖厨里,萍叶嘟着嘴,发丝透着汗珠,贴在脑门上,手腕着系着的银铃铛清脆悦耳地响个不停,双手正举着铜圈,不断地将和好酥油和芝麻的面压成一块块饼,再送给那边的哑姐,送入锅里

 炸呢。

 高家的父子兄弟们,已围着石桌坐好,点起长杆烛火,照得一块地干净通亮,高祖辉得意洋洋地摇着把蒲扇,四个儿子团坐在他身旁,看着萍叶、哑姐还有两位女帮厨不断地把菜肴给端上桌:

 一盘过了酒水和酱料的油灼肉;

 一份嫩黄芽炒鸡块;

 一盘对半切的高邮朱砂红鸭蛋;

 还有四格盘里的精致小菜;

 再加一笼合欢饼,一壶烫好的酒。

 等到女人们把酥油饼给成盘端上来后,高祖辉哈哈笑起来,说齐备啦,来,喝酒。

 让高有勋猝不及防的是,爹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后,居然站起来,说这杯是我敬有勋的,“劳苦功高啊,劳苦功高!”

 第17章湿翠堂

 高有勋顿时有种折寿的感觉,忙起来,说爹何需如此,赶快坐下,天底下哪有爹给儿子敬酒的道理。

 “唉,什么爹什么儿,你啊,马上便是泗州城数得着的大吏,这杯酒我当然得敬你。下面就等有封,有封今年就要备战秋闱,等到他中了举,我下杯酒就得敬有封。”

 大哥高有功是个憨厚人,浑然不以为意,拍着巴掌说好,说使得使得。

 高祖辉便叹口气,对自己大儿子说:“有功,你别怪爹不抬举你读书当吏,你呆在归仁集这种「三家村」,那反倒是福气,以后替高家看祠堂、祭田,守着你哑巴老婆还有群子孙和和美美过日子,一辈子不出社,高家以后多少人回来祭祖,哪个敢不认你这位长兄?所以这是件好事哇!”

 “爹,那你啥时候敬我的酒呢?”穿着道士袍,非常可爱的有爵开口问。

 “你这小厮——我对你当然是有安排的,放心,你短不了要喝你爹敬的这杯酒的!”高祖辉先是假装嗔怒,然后便笑眯眯地捏了捏有爵的脸蛋。

 父子俩喝干了杯中酒,高有勋这才坐下。

 高有封则低着头,满腹心事的模样。

 不过高祖辉却没怎么察觉三子的异样,又夹了块香到骨子里的油灼肉到二儿子的碟子中,嘴里还夸耀当吏的如何如何威风个不停:“在上官的眼里,我们都是卑微琐贱人的,只要来巡视,稍不如意,就是棰杵相加。可泗州内外那些做工的、耕田的、拉车的,哪个看到我高五叔不得丢了活计近前来磕头?我随着吏目去哪个庄上拿人,或是坐在衙门房里写文书,哪次不让相关人胆战心惊?生死都捏在我手里。泗州城四乡八镇的地保、乡约、董事、图正,哪一个敢欺负我父子?泗州的小民,又有谁敢来不奉承我父子?有勋你等着,马上六月六,泗州大圣寺庙会上开「赛脚会」,你上去,摸着哪个姑娘的小脚适你小五叔的意,爹就保管把哪个姑娘给迎娶过来!”

 看起来高祖辉是迷魂汤灌多了,拍着胸脯,说的话也愈发荒唐忘形。

 毕竟这段时间高有勋狠狠刮了常惠一笔,给高家刮来几百两银子,也难怪高祖辉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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