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35节
第5章飞霞真人
接着郑国泰就不免当着高有勋的面,吐了些苦水,因自己还有国贤连续四年俸禄被扣。所以现在郑家商定,索性每年推个家人出来上奏疏,要求皇帝册立东宫,牺牲这个家人事小,保住国泰国贤两根顶梁柱的禄位才是根本:不然皇帝再怪责下来,就免不得有些好事生非的大臣顺势要褫夺这两兄弟锦衣官的职务,那可就狼狈了。
就在今天,郑国贤的同房侄子就倒霉了。
“甚么.....郑承恩被革夺了出身!”北京国子监的戟门旁,前来借书的高有封和徐光启大惊失色。
站在他俩对面说出这个消息的,是北京国子监博士陈万策。
陈万策也颇有些怅然,说郑承恩在他们郑家也算是敏而好学的好苗子,谁想到也被卷入到争国本的漩涡里,被连根拔起。没办法,这也是承恩为整个家族做出的牺牲。
三王并封的冲击波迄今未平,郑家为洗脱作秀,家中大大小小有官职或功名的男丁们都聚在一起在祠堂里抽签,最终是郑承恩抽中。于是草疏一本,洋洋洒洒千言之多,奏请万历——“册立东宫,以彰皇贵妃(我姑母)之贤,以免郑国泰(我从父)之罪”,不出意外的,郑承恩监生、生员的身份被恼怒的万历一并剥夺,黜为平民。
“这一帮人,全魔怔了,全呆痴了。”当着陈博士的面,高有封流着汗,颤抖着声音,说出最本质的话。
“这到底是朝堂游戏,还是游戏朝堂......”徐光启也表示完全不理解。
那明年后年,又该轮到郑家的谁呢?
陈万策长叹口气,说有些人,注定是要为宗族而牺牲的。
有封和光启看着惆怅的陈博士,明白这位也是感同身受的。
因陈万策的长兄,名叫陈矩,嘉靖二十六年九岁大的时候就净身进了宫,现在已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是呼风唤雨的张诚的后继者——张诚掌印,陈矩秉笔。
陈矩和陈万策兄弟出身北直隶普通农家,他俩的父亲叫陈虎,是个农民,有次为太监服役,遭太监的鞭挞,回家后「发愤图强」,阉了长子陈矩,送其入宫。陈虎又一次为进士服役,同样遭进士的鞭挞,回家后再次发愤,叫次子万策读书进学。
如陈虎还活着,必定会很欣慰,因为陈矩当太监当到司礼监秉笔,而陈万策也中了进士。
可陈矩虽位高权重,却特别喜欢亲近读书人,尤敬重君子,他想要的不是权也不是利,而是个「贤名」,他有次语重心长地对陈万策说:“我在禁内,考虑的多,不似你只要做学官就可以了。”他不想叫别人认为自己弟弟得到过自己的包庇提携。
陈万策,恂恂,谨谨,郁郁,饬饬,他高中进士后,本该有不俗的前程,可为了哥哥的名声,就只能待在这绝无前途可言的北雍里当博士官。除非是特别亲近的朋友或学生,没人知道他和陈矩竟是亲兄弟。
不晓得陈万策,和郑承恩相比起来,谁更幸运,谁又更正确。
“承恩走后,顺天府学空出个廪生的缺来,我想要把你俩中的某位给推举上去。”陈万策对有封和光启说道。
徐光启感恩高家对他的诸多照顾,急忙就说,自然给有封合适。
那头,鸣玉坊的郑宅,高有勋刚想要告辞,门子就来传报说,飞霞真人在外求见缇帅您。
“哦,飞霞真人?”郑国泰的反应,显然和这位比较相熟。
一看,棉庄的图式还都落在八仙桌上。
高有勋眼疾手快,将图式一把抱起,我这会出去,怕叫这什么飞霞真人的给撞见,风言风语,对二位缇帅不利,请叫我在厢房处暂避。
这郑国泰和郑国贤本就不是有主张的人,凡庸得很,又想到那飞霞真人来找他俩就一个目的,若撞破了高有勋,再拿郑家和棉庄的关系来勒索,真的是不好,就立刻叫仆役把有勋引入到厢房内。
厢房和正堂不过隔着窗栅,有勋又没叫仆役
留烛火,待到仆役手持蜡烛走回正堂后,那正堂的烛光白亮如昼,有勋藏在暗影中,伸出手指,戳破窗户纸,看得是真真切切的,这一看不打紧,越看上堂来揖拜的这个牛鼻子「飞霞真人」越是眼熟,便想了两想。啊,这不正是他还在泗州当小吏时于城东北角湿翠堂所看见的那位正襟危坐黑发黑须的道士嘛。
这下,湿翠堂的几位,身份全都明白了:
徽州豪商江二;
嘉兴无赖道士、辩士沈惟敬;
沈惟敬的妻子陈淡如;
兵部尚书石星小妾的父亲袁茂;
沈惟敬的心腹家丁沈嘉旺;
还有一位,即这位飞霞真人。
又看那飞霞真人和郑家兄弟互相见礼后,郑国泰就叹息说,事情不好办,绝不好办,我们郑家准备一年来都不出头,这三王并封的风波刚过去不久,再因崂山海印寺的官司给你等出头,那蔓延起来可就没法收场咯云云。
一听到崂山海印寺,高有勋猛地想到,这不是他把总押运漕船出海去登莱,中途遇到的憨山德清驻锡地吗?
怎么,憨山德清和这飞霞真人莫非有过节?
“我等两次告上山东巡抚衙门,谁料都是败诉,这天底下莫非就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嘛!这被恶僧活活打死的同门,就这样白死了嘛!被霸占的崂山太清宫,就不得伸张了嘛!”看起来飞霞真人情绪是异常激动。
可郑国泰还是那番说辞:“你莫不是不知那憨山德清背后的人是谁?”
“慈圣太后吧。”高有勋在窗后,想了想司礼监张诚对他说过的话,默默给出答案。
那头,飞霞真人喊到,正是晓得那憨山德清背后的人,这不才找到你们郑家吗?放眼天下,能和憨山德清幕后主子对抗的,不就是一个郑字?
郑国泰却坚决不从。
最终无果,飞霞真人也只能负气,和同伴们离开了郑家宅院。
“道长请留步。”两个街口后,高有勋抱着图式,追上飞霞真人一行,而后指着自己,问还记得不记得。
飞霞真人摸着长长的胡子,拧着对寿眉,借灯笼的光上上下下看了有勋三遍,总算是记性还不错,“这位小友不正是泗州湿翠堂的老聃先生祠中的书吏嘛。”
高有勋连说是我。
“可你这身上的飞鱼补子......”这下轮到飞霞真人和同伴害怕咯,他们刚才光顾着猜高有勋的身份,现在提着灯笼照了全身,才看到这位起码是个锦衣卫千户,莫不是慈圣太后派来的吧。
“欸,道长莫慌,自己人。”高有勋急忙伸手,说到「自己人」时还左右张望了下。
“谁个?”迎面走来群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也提着灯笼,见几个道士站在街口,便想到最近上峰要他们盯紧出入权贵家宅的不轨山人,就上前喝问道。
高有勋叹口气,自裹着的绸子披风下摸出佩印,亮出来给五城兵马司看。
“不知是缇帅您办事。”那群兵丁一瞧是五品锦衣卫,吓得退后道歉。
高有勋摆摆手,这几位兵丁立刻拐去另外条街。
一行人过了护城河后,就到了占地极广的白云观。
白云观即长春宫,为金元时代全真教丘处机所建,也是他羽化升天的所在,其三殿后的一座房屋中,飞霞真人邀请高有勋坐在蒲团上。随即逐次介绍说,这全是自山东来的同门,贾性全、连演书、刘真湖三位,“我等在山东巡抚衙门诉讼那恶僧憨山德清不果。所以联袂来京告御状,不过现在那佛家势大,唉......”
这几位牛鼻子都盘膝坐在蒲团上,扼腕叹息。
高有勋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飞霞真人便说,那崂山的海印寺原本哪里是佛寺,明明是我们道观的地,叫太清宫,可惜自明开国以来,朝廷是扬「正一教」而抑「全真教」,我们本是全真教下面龙门一派,祖庭就在那崂山,可因朝廷的裁抑,到万历年宗门冷落,宗师死的死遁的遁,使得崂山太清宫是倾圮毁坍,道士窜亡,只剩一二香火还在。
“废话,谁让你家祖师丘处机巴结金朝和元朝来着。”高有勋点头,这话只在心中过。
“万历十三年,崂山忽地来了几位得势的僧人,假称得了圣旨,将太清宫道士刘真湖给逐出,其余同门抵御,反吃打杀了太清宫提举张德容,所有的碑记神像全被恶僧抛入大海。不但改太清宫为海印寺,还白占山场数处(林场、田地和溪流,具有较高的经济价值),我们便三番五次上控理直,可巡抚衙门不理,巡按御史不问,这不才到了神京来了嘛。”
听到飞霞真人说到这时,有勋举起手掌来示意——“停下,让我们捋一捋。”
他可不傻,田产会有争端,庙产也一样,这时大家都是各执一词,犯不着全信某方,若崂山太清宫真如飞霞真人说的这般无辜,为何地方政府和郑家都像对瘟疫似的唯恐避之不及呢。
“到底是憨山德清来抢占,还是憨
山德清花钱来买?”高有勋第一个问题就触及到了案件本质。
这下飞霞真人有些咿咿呀呀说不清楚了。
高有勋又问那刘真湖。
刘道长面皮涨红,最后承认,憨山德清着实花银子来买的。不过我们只是答应卖于他两处山场,谁料贼秃在文契里做了手脚,把整个太清宫都讹走了。
“憨山德清还有买地的文契?”高有勋问。
几位道士互相看了看,说有。
“打扰,告辞。”高有勋自蒲团上起身就要走。
几位牛鼻子立刻抱住有勋,把他摁回去,苦劝道,别走别走。
“都有文契还说甚么?我都佩服你们,被人掐住脖颈咯,还在叨叨叨个不休,你们若没个拿手的,连海印寺的一块砖一片瓦都拿不回来。”高有勋说都签了文契还说个屁呢,莫要说御状,就是告到玉皇大帝那里也赢不了。
“我们签了文契也不代表我们要卖太清宫啊。”贾性全道长还怪委屈的。
高有勋看着他,嘿嘿笑了声,又自蒲团上挣扎着要告辞。
“别动,别动!”飞霞真人竟然自肥大的道袍里摸出把刀来,把柱子砍得哐哐响,指着高有勋。
高有勋只得又坐下,他看着飞霞真人的刀,不信对方敢对自己如何。
“说实话罢,签文契的是太清宫提举张德容,我们本就不答应,他非要签。所以那文契上是他的名,可我们一刀把他给宰叻......”急得飞霞真人山东的口音都出来了。
“宰,宰,宰叻?”高有勋简直不敢相信耳朵,张德容不是被僧人打死的,而是被这群牛鼻子给灭口的。
“宰叻,文契不就做不得数嘛。”飞霞真人举起寒光闪闪的刀,喊到。
“你们真的是,一丁点律法都不懂啊。”
“别来教训我们,你怕是还不晓得我的来历。”飞霞真人打断有勋的话,用刀拍拍自己的胸膛。
高有勋心里想,来历多半是山贼海匪什么的。
“我是正德四年生人。”
等等!
正德四年生人?那今年是八十五岁啦?
有勋惊诧地看着飞霞真人的面容,觉得这位至多也就四五十岁的样貌啊,难道是修了啥驻颜的仙术。
可接下来这飞霞真人吹得就更天花乱坠了。
他本名叫耿义兰,字芝山,号飞霞真人,又号灵应子,山东高密人。不但是正德四年生人,而且还在嘉靖年间中过进士。只不过喜淡泊,好山水,慕玄风,所以舍弃了儒业和官途,先后拜在崂山太清宫高礼岩和京城白云观赵静虚的门下,修得为「真人」,现在势要复兴崂山太清宫......
“行,行,直接说,到底要从憨山德清的海印寺夺回甚么。”高有勋问到第二个触及本质的问题。
飞霞真人也不掩饰了,他说海印寺库藏了几万两白银。据说是慈圣太后累赐憨山德清,用于在全山东建佛寺所需的,另外海印寺的道场建筑还有附属的山场,起码也值得四五千两白银,只要谁能帮我们拿到这笔钱,甘心和他平分。
“你早说嘛。”高有勋表示,我可以试一试,毕竟大家都算江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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