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39节
吴氏的眼圈却红了,抽出帕子擦擦,说有勋啊你是不知,你去朝鲜七个月,你爷爷那死鬼在安东卫那搞海防差不多也搞了六个月,留在家里的日子掰手指头都能算过来,回来没两天就说「安东卫那里还缺火炮呢」。不然就是「军城还得竖两圈女墙栅栏」,拔脚就走。
“奶奶啊,这可怨不得爷爷,而今万岁对倭乱最上心,那朝鲜经略宋老爷也委派人,在天津卫那圈又是增戍楼又是囤军火的。好在儿郎们都在前线用命,倭奴已退到朝鲜南边一隅咯,海防可算是能歇会。”
“罢了,我兄长听说已授了参将衔,镇守辽东咯?”
“就在镇江城。”
“先前陶氏还来信哭骂,说兄长在那又纳妾的。”
“回奶奶,小的始终在朝鲜平壤那里用命,家兄纳妾的事实在不知。”高有勋一推干净。
吴氏不忿,咕噜句你们男人都一样。
“奶奶要是挂念爷爷的话,小的愿跑趟腿,乘船去安东卫劝爷爷回来。”
“不必啦,都是朝廷的事。”
“朝廷正准备与倭国和谈,小的这次去也是心疼爷爷,告诉爷爷不用再增筑军城,可及早回家和奶奶完聚。”
这番话说得吴氏也颇为感动,她就对有勋说,只是辛苦你。
高有勋便说没账的,还要借奶奶手笔,写封信才好有凭证。
吴氏毕竟有家门出身,当即就写好封情深意切的信,叫有勋贴身带着,又叫仆役给了有勋三十两纹银当差旅费带好。
参将府门口,高有勋走出来,提溜提溜沉甸甸装着银钱的褡裢,系在肩上,又拍拍元色质孙服的下摆尘土,大踏步地朝淮安府的新城雪浪园走去。
“嫣柔,嫣柔,勋儿好像是回到淮安府来哩。”清江浦环碧庄的琴楼上,披散着头发懒得梳妆的嫣柔横卧在榻上,正无聊地读着行商路程书,案几上散乱地堆着两爿店的账簿,熄灭的蜡烛还冒着烟,就听到母亲喜悦而急促地叩打着玻璃窗,告诉她,环碧庄有人看到他穿过新城的迎薰门,向大河卫营署那边去了。
“啊!”嫣柔恍如梦中,惊坐而起,外面母亲还说,你得好好梳洗梳洗。
对着镜子,嫣柔捂住脸,嘴里嘀咕着这番我倒像是个水晶宫里来的蓬海鬼咯,“娘啊,小爷他是平平安安躯体康健的嘛。”还追着窗外问。
沈氏已下了楼梯,便回了声——“康健康健。”
“小爷为何不来环碧庄?”
“你又小儿女脾性,勋儿是公门里的人,这回淮安来,方方面面的公干不都要去销差嘛,少不得要来见你。”沈氏笑着,隔着窗户批评了嫣柔番。
嫣柔这才慌慌张张地梳洗化妆,看外面都是日中时分,心里记挂着小爷晚上到底会不会回环碧庄来,却是越画眉越慌,又挑起睡鞋来,口中念念有词,对着闺阁的房梁狠狠把红色的睡鞋踢了上去,待到鞋落下,赶紧去看,见两只鞋儿的面是相对的,这是吉利卦啊,寓意「事儿相谐」,不禁脸儿又是片绯红。
此刻,高有勋已走到较为僻静的雪浪园垂花覆柳的园门前,
他就是设计这园子的,路径不要太熟悉,晓得王承勋六道门平日里只开第六门,外堂和中院的门从来都是闭锁的,对外假托宅主有事外出,自己或穿布衣,或乘帷布小轿,从第六门内的园门再进去,和沙氏欢聚作乐,此事极隐蔽,整个淮安府也没几个人知晓,更别说外地来的吴氏。
看门的,哪个和有勋不相识?便说新建伯和沙奶奶都在里面。
园门是偏的,第六门进去,幽雅的前院里横着的是湖草堂,里面摆着几把交椅,还有些字画古玩,是王承勋附庸风雅的,那园门侧在西北角,被丛茂密的竹子掩住,高有勋转了下,过了园门,一问,得知两人正在蔚秀亭的花园内荡秋千呢。
“咳,你这狗才,才从朝鲜回来,不去找你的相好,到这里来寻趁老爷我作甚!”花园的拱门外,王承勋穿着件薄深衣,看到有勋时还在纳着扣子,嘴里嘀嘀咕咕的。
“爷爷,大事不好,本来小的也没想来打搅爷爷的,只是回总兵府销差时被吴奶奶找人给喊去,见到面奶奶劈头就问,你回来有没有走海路过安东卫,好在小的机灵,就说小的是乘船去京城再从漕河到淮安来的。奶奶就又说,有吴氏的门生故吏乘船过安东卫,说没看见爷爷您。”
这下把王承勋吓得不轻,接过沙氏送来的纱袍,忙问你怎地答复的。
“小的当即就明白,说安东卫那么大的地方,还有两座军城呢,你左卫没看到,那爷爷必是在右卫。”
“好好好,有勋你答得好。”
“只是,吴奶奶叫我来寻你。”
“你先回去罢,等几日,我装作从安东卫回来,你就算圆满,等着爷爷的赏银。”
“和爷爷间的情分,要赏银作甚?”
王承勋很感动,拍拍有勋的胸膛,说我俩就是共进退的好兄弟。
“现下有件事,想让爷爷帮衬。”
“说。”王承勋恢复松弛感,伸手套上纱袍。
高有勋就把棉庄的事和盘托出,张嘴就要新建伯王承勋拿三千两银子来合股。
“胡说甚么胡说,三千两,三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爷爷我的指头缝还没那么大!”王承勋坐在竹荫里的石墩上,说合股个七八百两差不多咯。
“爷爷这每年把总闸关,光是内库太监的常例钱也不止万两银子啊。”高有勋表示你家的账簿,我比我自家的都要熟悉。
“哪来这许多,这园林,还有你沙奶奶的吃穿用度,哪个不需钱?”新建伯王承勋反驳说。
“只是爷爷在总兵府的账簿里,还有对奶奶说的,可不是这般啊。”
王承勋抬头,看着有勋,心想你小子在威胁我。
新建伯猜得没错,高有勋下手,就将吴氏的信自怀里取出,说我夹在中间也是难做啊。
“你这狗......!”气得王承勋伸手来抓。
高有勋后退步,又把信塞回去,说小的可没法,吴家奶奶来时交待得清楚,爷爷你在安东卫军城断断续续干了差不多半年,公私花了几万两雪白的银子,到时吴家奶奶是要去看竣工后的样子,那可糟糕。
这话吓得王承勋额头冷汗如泉,怀疑说是不是你这狗吏在吴氏面前招摇撞骗,故意把火朝爷爷我身上勾?
高有勋矢口否认,说还是绍兴有吴氏家门的故人,乘船自安东卫过,说军城并未修筑,吴家奶奶才起疑心的,我还搪塞她说,说左卫没修右卫修,可要是吴家奶奶问起来,安东卫的水城有几座墩台,那爷爷要是漏了馅,可怨不得我。
“行,行行,你去叫人雇个抬子,把库藏的三千两银子交给这狗吏,就算爷爷我合你的股。”
高有勋急忙贺喜道,这五百两银子一股,爷爷和万岁爷都是最大的,各占六股,这棉庄的名号我都想好咯,就叫「新建号」。
“你个狗娘养的,爷爷花三千两,就是挂个名?”
“那可不是,每年都有分红抽水的,万岁爷多少,爷爷你就多少。”高有勋保证说。
这时王承勋已有些倦了,急切想要午休,便摆摆手,说你马上跟沙奶奶去拿银子,莫要耽搁爷爷睡觉。
“还有一件事,非得爷爷作成。”
“欸,你他娘的......”王承勋看沙氏去取银子,刚离开蔚秀亭,便嫌有勋聒噪烦人,就要发作,可想想把柄还捏在他手中,便忍住,嘴一撇,屁股坐回石墩上,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先前不是向爷爷索了六百名漕军嘛,在朝鲜椴岛做的好大事业,又是开掘水关岸口,又是打造船只墩台的,现在想将剩余的一千四百全送去利津、蒲台,去屯垦驾船,可屯田要由贴,必须得爷爷把关才行。”高有勋说之前兵部胡乱在长江边抓了两三千沙兵,其实多是船夫,说是去备倭,可而今都要和谈了,这些兵也没其他用处,不如给我带去屯田。
至于「由贴」,类似于屯田的许可证和所有权证书,明代的田业有官田有民田,自然也有
属于军队的屯田,增垦哪怕一顷的屯田,都得要由贴。
“我说你小子想要银钱是不是想疯了,倒卖棉布犹不知足耶?还要用屯田种棉花的嘛,你怎么和我舅子哥吴有孚一个德性呢。”
“叫爷爷说对咯,我家兄在镇江城分守参将,把控着鸭绿江,小的我把控利津和椴岛,天大的利市,爷爷身为堂堂镇守漕运总兵就没丁点想法?”
王承勋说弄由贴,得找当地卫所,还要去都督府,嫌麻烦。
“先在总兵府内刻印好,爷爷再去干系,两不耽搁。”高有勋急忙说,我叫田经历先去刻版。
第9章你头发怎地没虱子?
王承勋气得要发作又发作不起来,只能用力甩甩手,说我知道了,滚滚滚——滚!
这狗吏,天天就是架着新建伯做事。
雪浪园七路门堂里,两名仆役陆续将一抬抬的银两给抬进来,沙奶奶看着伙计给银两辨色上秤,还不忘问高有勋,你这次回来是准备了结心愿的?
“心愿......”
“你的冤家啊。”沙奶奶有些不悦,说你是不是在京城和朝鲜见识到花花世界,把别人给淡忘了。
“哪里敢。”可高有勋说这话时,心底明显有些虚。
“有时想想,为了新建伯这虚衔,争得甚么呢......我爹虽在京城,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典史。我啊,合不该当新建伯的妾,本来爹的打算约莫是觉得树大好乘凉,可这树能济得甚事啊,站在下面,是风来刮雨来淋,漫山遍野的,时不时还来雷电劈杀......树再大,那也不是人住的地方,还是得有间房子有个名正言顺的男人,俗话说的好,少年夫妻老来伴。”沙奶奶请有勋坐在堂屋那头的椅子上,自己则看着窗外的园景,絮絮叨叨。
“奶奶说的是,不然那圣人还教我们筑房子作甚。”有勋不便插口新建伯家事,只能装糊涂。
“你这嘴巴,遇到真正要紧的就东拐西绕的。唉,我只是惦记我的儿,不晓得将来我死了,还得被他们王家怎么寻趁呢,上次就污蔑说我的儿是和京城奸棍苟合生下的孽种,不是他们王家的血脉。所以有勋啊,你沙奶奶我还不能死,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本来我以为自己躲在宛平里面便能万事大吉,可我,可我一想到自己受了承勋的种,辛辛苦苦历经磨难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却连姓王的资格都差点不能有,那州山的吴家也未免欺人太甚,王承勋这厮也未免太狠心,就像搁了块冰在我的心里头,寒得我手足都没法伸直,倒在床榻上也像饮了毒药般难受,恨不得蜷成个毬,必须要靠喝酒,不断地喝酒来暖。”沙奶奶说到伤心处,没有过分激动,大概在那些年的煎熬和酗酒里已然麻木,只是单手撑着头,眼神有些平静得可怕,只是有勋见她的手指,好像在尽力捋直却捋不直的模样。
高有勋看着沙奶奶的眼神,心中担忧,也不再装糊涂,而是开口劝她:“奶奶,凡事先忍忍,在这雪浪园里你自成片天地,新建伯后代的事徐徐图之不迟,自己先别乱了阵脚。”
唉,一边是吴有孚他家,一边是沙典史他家,有勋也只能慨叹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勋你说得对,只是奶奶在这与你交个底,上次我忍,害的只是自己,下次,若是还有下次。奶奶我绝不会再忍,奶奶我就要害别人咯。”
出了雪浪园,几名仆役挑着银子在前头走,高有勋跟在后面,有些慢吞吞的,他一路一路地数着雪浪园的墙头和门堂,直从七倒数到一为止,心中还是回味着沙氏的言语,结果在过街时,差点跟丢了抬子。
然而有件事却清晰起来,那就是高有勋还是得继续执行他自己的「三王并封」计划。
“到环碧庄去。”高有勋对站着回头等自己的仆役喊道。
傍晚时分,环碧庄虽然依旧挂着守制的白幡、白布,可上上下下却都是喜上眉梢。因为庄里唯一的男丁栋梁自朝鲜回来了。
正堂中,沈氏端坐在太师椅上,接过高有勋递来的茶盅,笑着说勋儿你尽管坐,我俩先说说话儿。至于嫣柔,你别着急,她就在琴楼那等着你。
沈氏先是简单地问了朝鲜倭乱的事,又关切有勋浑身上下有无受伤,在得知他福大命大还立下七件功勋,满满当当写在经略相公的奏本上后,总算是放下心来,又问有勋武艺磨炼得如何,先祖祭酒公的那张铁弓用得还顺手不,又用弓杀得几个倭贼呢。
有勋脸一红,祭酒公沈坤留下的那张铁弓,他连拉都拉不开,更别说射准咯,而沈坤的那副铠甲也过重。即便身临战场,有勋也是喜欢外面套着件棉衣,暗藏护心镜和背甲即可,朝鲜太冷了,穿传统铁甲怕不是走几步就要结冰结霜的。
于是有勋就对沈氏解释番,说一来孩儿主要在经略衙门内做军吏勾当,不用上阵杀敌,二来孩儿结识几位本领高强的盟友,护卫了孩儿的周全,
三来也是有某人重情重义,拼了死来救孩儿,才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拜谒阿母。
“哦,那便好,那便好,是我太惦记着祭酒公的家门荣光。”沈氏这才想到,杀多少倭贼不重要,平安对有勋和嫣柔,乃至对整个环碧庄来说才是福。
反过来,有勋又问沈氏,环碧庄今年农商的收成如何。
沈氏就说,多亏嫣柔这孩子出息,虽然守制在家足不出户,可好像也多少继承了高氏的本领,将行商的路线、出入规划得妥妥当当的,好在淮安这一年也是风调雨顺、百业兴盛,“这孩子还是聪明伶俐的,毕竟年小时就蒙他父亲教过起手的本领,又幸得勋儿来救我母女。不然嫣柔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作成不得半件快意事。”
高有勋想想,就将合股棉庄的事告诉沈氏。
沈氏毫无阻碍,当即就说环碧庄总不得占的股超过新建伯爵爷,这样吧,环碧庄拿两千五百两银子,占五股便好,你我都是母子的情分,往后不需这些虚套,要做甚直接做就好,环碧庄本就算是你自己的家,连这棉庄的五股写的也是你的名字,我们女人家哪里能上得合约的纸面呢,让人笑话不说,也怕人寻思。
交谈结束,两人喝了两口茶,沈氏笑着说。行了,这里不用你陪,先去探望探望大母,再上琴楼去看看嫣柔吧,还有,你和嫣柔的婚事?
“本来面圣时想要求天子爷爷开恩缩短守制的日期的,可天子也在为三王并封的事苦恼,实在开不得口啊。”
上一篇:1900:游走在欧洲的物理学霸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