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40节
沈氏点点头,毕竟三王并封的事,不光是朝堂,民间也传疯了,大家都盯着皇帝那些家务事当茶余饭后的佐料呢,没关系,嫣柔再等几个月也是行的。反正勋儿你钦差在这一带公干,也不用去哪里,就专等着日期结束,免得人闲言闲语。
这时高有勋想起事来,想要问问沈氏,可和在万历面前那般,也是开不得口。
倒是沈氏几番催促,说不用你再呆这里温清。
环碧庄临水的琴楼,高有勋迈着脚步,轻轻得如猫儿般,一下又一下上着楼梯,见到琴楼阁子内没有烛火,喊了嫣柔两声,没见应答,不晓得这小妮在里面捣的什么鬼,就静静地推开阁门,当眼是面碧纱橱,隔断了堂内的空间,也很自然地将整个琴楼分割为「奥」、「穾」、「宦」和「屋漏」四部分,分别对应西南、东南、东北和西北,奥间最幽深,摆着面美人榻,还用熏香用的铜炉,是供嫣柔休息的地方,穾间正对着阁门,摆着几把交椅和茶桌,还有供案和挂画,穿过半透不透的碧纱橱,宦间即嫣柔摆琴奏箫的所在,而屋漏间恰连着勾栏,和那扇锦葵形的垂帘窗户一样,用来观赏湖景的。
“喵呜。”猫叫声吓了高有勋一跳,仔细看才看到是高板儿伏在供案角,因它除半边脸还有尾巴梢是白毛外,其余全是黑色,正闪着圆乎乎的眼睛,看着高有勋呢,这叫声仿佛在说:“你谁啊,怎么擅闯我主人的闺阁呢。”
“你娘的,比狗还没良心。”有勋心想当初还是我把你从桃花营的妓院里给带回来养呢,你主人可是我呢,伸手就要去摸摸高板儿,可高板儿却不遂他的愿,直接跳下供案,从阁门窜出去了,和有勋不再亲昵。
高有勋摇摇头,就又推开碧纱橱的扇门,结果后背忽地一阵温软,一双玉手拢住了他的腰,“嫣柔?”
原来刚才嫣柔就是悄悄地躲在阁门的后面的,待到板儿跑出去后,还以为有勋会回头看见她呢,慌张得不得了,可有勋却没回头,好像急着要找见她,心头一热,就扑上去抱住了。
“小爷,不是我还是谁?”嫣柔的香腮贴住高有勋宽阔的背,低声说。
“你怎地躲哪里呢,还不点烛火。”
“就是想逗逗你,上次你打京里回来,我就站你屋子的门口喂板儿,这次回来在闺里面等你,轮到我做主。”
“那你为何不多躲会儿,我还准备到勾栏和窗台那边去找呢。”有勋摸住嫣柔的小手。
“躲不住了嘛,怕你找不到干焦急。”嫣柔的语气满是小儿女的幸福。
“我,我确实有些急。”高有勋喃喃道。
一个有人相伴的黄昏是美好的,等嫣柔掌上了灯,高板儿也就从外头跑回了,这下它很惬意地盘曲在嫣柔的足下呼噜着。哪怕嫣柔抬手拉起锦葵窗的垂帘它也不动半分,两人站在窗前,看着湖面上的渔舟,仿佛载着月光回航似,那等待舟儿夜归的小港和小村,点着些许的烛火,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朦胧也格外可亲。
那月钩啊,和上次嫣柔吹箫时所看到的不同,可也好像相同。
月总是有本事牵扯着夜后困倦的人,管叫他们望着自己出神,乃至胡思乱想无法入眠,当真是个美丽又坏心肠的东西。
当有勋去朝鲜后,嫣柔在家有一千个担心有一万个担心,担心刀担心剑担心骑马担心倭贼担心炮子不长眼,等到有勋康康健健地回到她
眼中,并且确定这不是梦,嫣柔所有的开心都迸发出来,“这是月上黄昏时,不是白晃晃的天里,不然我都要疑心是做梦哩。”
有勋舒服地躺在美人榻上,靠着厚厚的丝垫,嫣柔坐在旁边,迎着烛光,帮他梳理着头发,“奇了怪哉。”
“嗯?”高有勋迷迷糊糊地问为何奇怪。
“上次小爷打京城里回,那头发又腻又脏又乱,和蓬海鬼般的,怎地这次回,头发整齐不说,还没半点虱子,难不成沿路是有人打理?”
嫣柔一番话把高有勋说得背脊发寒,可又不敢作出太不自然的反应,便努力用很平静的语气回答嫣柔的疑问,说在军营里有个叫石流龙的锦衣卫百户是晚辈,起居上处处照料我,还有个朝鲜孤儿在收在营队里替我打杂。
嫣柔抿嘴一笑,说你不会养小官罢,我听说军营里此风盛行。
“军队里哪来的小官呢,北面的军营里的妓是最有艳名的。”有勋脱口把吴有孚曾说的话给呲溜出来了,说完就后悔,连带脑袋也扭起来。
“唔?”孰料嫣柔的手里也下了劲,就像摁不老实的高板儿那般,把高有勋的头给薅稳咯,潜台词是你怎地知道的,是不是你也养了唱的姐儿。
“绝无,绝无......对咯,方才在正堂拜谒阿母时,就谈到了我俩的婚事。”有勋急忙把话题给岔开去。
一说到这,嫣柔就不行了。
有勋便继续道,我爹从泗州那边来信,说高氏的祖茔和源本堂都盖好了,风水格局是极佳的(你占了临淮侯家的祖地能不好嘛),现在我大哥不在世,便等于我是长子长房,要我回去瞧瞧。
“然后呢?”嫣柔将梳子放回榻头的黄花梨宝座镜台中。
“然后就等着娶你的日子。”有勋索性挑明。
“那......那也得等好久呢,朝鲜那边会不会有甚么变故。对了,小爷这趟回来,听阿母说,也是有钦差在身的吧。”嫣柔转过身去遮挡自己的红脸,又端来芡实做的糕点,送进有勋的嘴里。总之她的想法已然落地,是踏踏实实的,就像芡实一样实。
高有勋翻身起来,嫣柔就像只温顺的小鹿蹭到他怀里,有勋搂住她的肩,缓缓地告诉她,待到自泗州回来后,还得去太仓一次,总归要看到紫花布全都购齐,船运去利津港出手换来银两,那就专等着慈圣太后的圣诞日辰咯。
“慈圣太后,那还是要去北京嘛。”
“可不是,总得去销差啊。不过不冲突,再打北京回来时,就可以娶你过门,哦,对了。”说着,高有勋解开衣襟,取下璎珞,帮嫣柔给戴上,惋惜地说,可惜在和倭奴搏杀时崩坏了一角。
“不碍事,这崩掉的角能替你挡了刀枪,崩完嫣柔都是开心的。”
不过嫣柔没曾想的是,有勋忽然捏住她柔腻的手背,低声问她:“泗州源本堂那边,你肯不肯陪我同去呢。”
“啊?”嫣柔看着小爷的眼神,很是认真,就像高板儿啃食木天蓼那样的表情坚毅。
虽说自己已是高家未过门的媳妇,可两人可都在守制的期间。再者这趟陪小爷去那么远的路,岂不是摆明要......别说这样做,就是想那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眼见嫣柔慌乱不已,高有勋便说实在不行,那我......
可嘴巴却被嫣柔用小手给捂住,“嘘,别声张,到时叫阿母听到不好,只要小爷肯带上我,又打甚么紧?”
烛火洞洞地燃烧着,有勋将嫣柔揽入怀中,抱了好一会,才说那边府城里的钟鼓响了,我也不便久在这琴楼中。
“今夜就留宿在环碧庄里,也不缺小爷一间房。”嫣柔轻轻吻了高有勋的腮帮,说。
“嗯。”高有勋伸个懒腰,说劳烦。
“思退斋那里有间有床榻的房,来,我带小爷去。”
湖面上依旧有渔舟浮动,摇动的橹拨散了倒映的月光,撒出的渔网扰动着夜色,高有勋呆在思退斋的房内,推开窗户,自东侧望去,穿过重叠的屋檐角,便看到那琴楼屋漏角的勾栏处,嫣柔正托着腮,坐在后面,也在静静地看着自己呢。
次日一早,高有勋从轩里走出,向大母和沈氏分别请了安,匆匆吃了些东西,就要辞别,说棉庄的银钱都封在环碧庄的地窖中,我要先回租赁的房子里,递铺那头,我爹的信件也快要到了。
“你看,嫣柔还赖在琴楼床上不起来,也不来送别小爷你。”沈氏的语气带着些许埋怨,可更多的却是喜悦。
嫣柔这孩子,这些月来可没哪个晚上睡得这样安逸。
有勋笑着说,不碍事,我和嫣柔间还用得着这些虚套嘛。
“娘啊,嫣柔要是离开环碧庄嫁去小爷,和小爷有别的宅子住,你会寂寞吗?”夏末的日光透过窗户射进来,香气袅袅飘散,嫣柔披着浓密的头发,和衣睡在美人榻上,阳光把她的肌肤照得几乎透明,看到沈氏坐在她的旁边,慈爱地望着自己,她
的眼角便带着笑意,问沈氏道。
“也亏你还没嫁出去,遇到娘来也能撒娇,别到时受到甚委屈,又回到这庄子里来向娘哭诉,耍你的小儿女脾性。”沈氏摸了摸女儿温热的额头。
“你说小爷这趟去朝鲜,会不会养小官,会不会养唱的姐儿?”
“好哇,你是担心完了又开始疑心。”沈氏摇摇头。
“到底小爷是你生的,还是女儿是你生的啊。”
第10章姜是老的辣,鳅鱼是小的滑
“我让你嫁给勋儿,是叫你好也叫勋儿好,凡事你得依顺些,别把闺阁里的性子给带到新家里去。不然吃你小爷一顿打赶回来,可就再难回去。”
“嗯,娘亲教训的是,嫣柔就是过于骄纵了。”
刚回自己的房子,高有勋就发现从房梁到地板是纤尘不染,必是沈氏和嫣柔在他去朝鲜的这段日子,雇佣专人来洒扫的。
坐下来没几何,递铺的兵丁果然持信到来,爹寄来的。
高有勋拆开后读,只感觉高祖辉在字里行间里。仿佛叉着腰又在得意洋洋地训导自己。
那日高祖辉离开淮安府时,很是遭了有勋的白眼。身为父亲的尊严差点就摔到泥坑里,可有勋因自己「三王并封」的事,秘密写信去向高祖辉请教,并叫他直接回信到淮安时,高祖辉的尊严又沛然而生。
信中,高祖辉最瞩目的一段话便是:“万岁爷爷除聘个皇后娘娘外还有九嫔之礼呢,我们肯定是比不得皇家的,可以勋儿你现如今的出息,兼祧后娶两个又怕甚,农家翁多收十斗粮还寻思纳个妾呢。先前这兼祧的想法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现在倒写信来问你爹我,怕不是暗地里寻趁过我了?你爹可不替你背这个锅,这封信你阅后即焚。嗟乎!乡村人家买一件茶壶还得配四件茶盅呢。不然就一件茶盅煮出来茶给谁饮,莫不是叫人笑话,这就是天地自然的造化定然,你个招炮子的难道能逆天而行?两妻三妾,才叫合乎造化。
再说一遍,阅后即焚。”
高有勋抬起手指,狠狠地点了点信纸,往后一仰,才喟叹道,这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鳅鱼还是小的滑。”
老天爷也算是开眼,把高祖辉给配给我当爹。
高有勋就赶紧把信给焚掉了,然后拿起笔墨,在桌子上写了封周正的信,告诉爹,我在等太仓那头的消息,等有了定夺后就回泗州来。若是新的源本堂看完后可以,就定好日子,准备庆典。
想通了,以后得对谁都好才是。
欸,也不晓得徐茂才徐光启在蒲台、利津那边如何咯。
徐光启着实到了蒲台,也靠兵部石星发给的牌札(高有勋转给他的),通融了地方卫所,总算是买下了片荒芜的滩涂地,暂且准备圈起来,用作未来种棉之需。
明代的卫所是公认的「隐匿的疆土」,在明朝早期是直接归五军都督府管辖的,其所占的田地,在举国的总田额里也占着异常重要的比例,编为「屯田黄册」和鱼鳞册,同样归都督府掌握。只不过有时在调查时会挂靠在地方布政司内或外,闹出不少匪夷所思的笑话,卫所的田作主要是「军士屯田」,当然也有部分属民籍的田也被这「隐匿的疆土」给包含在内。
高有勋的家乡泗州,同样是州府和卫所交错并存——州有州城,县有县城,而卫所则有卫城也叫军城。
在卫所设置上,洪武帝自然也考虑到军事实际。比如在腹地州县多卫所少,而在沿海地区则是卫所多而州县少,因沿海在明初的倭乱就比较频繁,现在沿海很多著名的城市,如厦门、大连、威海等,其实在明代都是卫城,当然最著名的还要数辽镇,原本大臣曾建议洪武帝朱元璋沿袭元朝制度,在辽东设「辽阳行省」,但朱元璋却拒绝了,“朕以其地早寒,土旷人稀,不欲建置劳民。但立卫以兵戍之,其粮饷岁输海上。”一面大规模海运粮食和布匹去辽东,一面则要辽镇军士勤于屯垦,这便是著名辽东都司的来源。所以有明一代,辽东始终是个军事型的地理单位,而非是行政单位。
考虑到元末北方长期战乱民生的凋敝,朱元璋以卫所模式大规模搞军事移民,以屯田和筑城兼顾的办法,充实巩固海陆边疆,也基本没有劳动平民百姓(当然带有政治色彩的迁民也很多),在这点上就不该过度指责和嘲笑卫所制度。只不过随着时光变迁,到了明朝中后期,卫所尤其是内地的卫所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那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比如兖州地带的济宁左卫,隶属山东都司,土木堡之变后,该卫的所有兵力都调去临清,加强京师的防卫且保护漕运,其后济宁左卫便撤销,其所占的土地建制为巨野、嘉祥二县,转归了山东布政司管辖,属于「军转民」的典型,不过济宁左卫的兵丁所去的临清,其实当年也是归漕运总兵管的「临清卫」,弘治年间也被转为临清州。
徐光启眼前
的这块地,就是在武定州守御千户所那里买的,并且只能兑到「田面权」,因卫所屯田系国家所有,是不许买卖典当的。故而叫「兑佃」,也叫「顶种」,军户的子孙始终保有赎回的权利,高有勋请新建伯去搞「屯田由贴」,就是这样的道理。
只不过眼前的这片烂地,大概在棉花丰收后,原来的军户也不可能要赎回罢。
这时的日光下,徐光启撑着把伞,反常地用厚实的布条把脸、眼睑还有脖子和手腕全缠住,忍受着炎热,只露出眯着的双眼,站在城外石家口一段隆起的土坡上,眺望着无边无际的肮脏滩涂和沼泽,还有时不时轰鸣着升腾起来的蚊虫,这些虫子是真的可怕,黑、粗、大,恨不得一只都能咬死一头牛,更远处都能听到海涛的翻涌声。
无错,这里在明朝时还是靠着渤海的,只是清朝黄河再次改道,夺了大清河的水路入海,宛若龙摆尾般从淮口扫到这里,又冲了无数黄沙而来,硬生生地在海面上堆出来个东营。神奇的是,现在东营每年还在迅速地扩展着土地面积。
面对海边荒野的蚊虫,徐光启自然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否则被咬上一咬,怕不是就要交代到这里。
“驱这种蚊虫,一是靠蒲草,蒲草也叫水烛,皆因那蒲棒形似蜡烛,点燃水烛便能驱蚊。不过这只是治标而无法治本,想要这片变成能种棉的田地,就必须把沼泽水给排干,必须要逐排种上桑树,桑树吸水最强,形成沟垄后再点种紫花......这下去确实要三年才能作成啊。”徐光启在心中不断规划着。
大清河的水运条件徐光启已调查过,完全能通航漕船,而利津码头能停泊的海船吃重也是足够的。哪怕只是在利津盖起几间塌房每年都有大把银钱赚得,看起来有勋二哥所言的路子还是对的。
想完,徐光启就头也不回地收了伞,跑离这片滩涂地,跑跑停停差不多半里,来到大清河的岸边,把裹在脸和身躯上的布条全都解开,上了艘有漕军旗号的小船,到了蒲台县城。
蒲台城是个很袖珍的城池,城墙周长才三里,在这里徐光启匆匆吃了饭,把在利津和蒲台得到的文契装好,检查了番,便准备回临清城咯。
只不过他所乘的小船,就是因「漕军运粮」的小旗,从到蒲台县来的那刻起,就遭人盯上。
待到徐光启结账离开后,客店旁边桌椅上坐着的两个男子抬眼,而后继续低头吃饭喝酒。没一会儿,一位穿着深色质孙服的吏员就踱进来,该人黝黑面皮,几缕胡须,表情深藏不露,过街这一路,寻常百姓看到他,不是吓得避走,就是作揖鞠躬的,好像他就是个太岁。
一见到这位,原本坐着的两位男子就站起身来行礼,这吏忙说不敢当不敢当,两位哥哥但坐,于是三人碰了头,“探得清楚,是金山卫的生员徐光启。”
“他跑到这来做甚。”两位男子各自打了个饱嗝,诧异问到。
“买田,买武定府千户所的田。”那吏捻着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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