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45节
高有勋向江南途中去时,也是漕运的高峰期,数不清的漕船正往北行,在徐州和济宁间最关键的四柜湖段,「坝贼」们其实并没有阻碍漕运。反倒主动地开了斗门,将滔滔湖水注入到漕河间,让漕船顺利通行,还借机在坝上做起来往漕船的生意来,其实坝贼并不傻,也不极端。虽然总河衙门指责他们侵入四柜湖面,围湖造田筑坝,可坝贼却无意切断漕河,他们晓得这样会真的激怒朝廷和皇帝,惹来灭顶之灾,坝贼们要的,只是盘坝和做买卖的利益,只是由自己来控制水柜和斗门的权力。
而总河衙门上下包括舒应龙,也并非他们自己标榜的那般正义,他们所要的,也是要夺回水柜和斗门的权力和利益。
这时,舒应龙搬来的救兵到了,自海路来的,正是即墨备倭的军将李承勋、李大年父子。
第15章胥王庙
“卑职见过军门。”淮安总兵府内,自即墨城循海路来的李承勋、李大年父子,不顾乘船颠簸的劳累,身着戎装,第一个来见新建伯王承勋。
王承勋看李氏父子,都是虎背蜂腰,勇壮坚毅,尤其是李大年,还面若敷粉,唇红齿白,真是英雄虎子,当下欢喜得不得了,心想这孙鑛孙巡抚总算没有藏宝。当即就勾了牌札,说二位受累,在漕帅府暂且听用练兵,一月后便进剿四柜湖的坝贼,事竣后我替你们奏功,你们后可自去浙江,给孙巡抚招募标兵,我额外赠八百两银以壮行色,还望笑纳。
“军门差遣,怎敢推辞,只是......”李承勋有点担心,担心的是这场军事行动没有背书,而那坝贼的靠山,山东境内也无人不知。
谁料新建伯的态度却很强硬,说只在我身上,二位直管练兵都率。
当晚,贴心的新建伯回参将府私邸中,整治了场家宴,来款待李承勋父子,还撤去帷幕,叫正妻吴氏等家眷升堂相见。
这是何等的荣耀,李承勋父子也是受宠若惊,吴氏入席后,两下攀谈,又都是浙江出身,很快熟络起来,吴氏也欢喜李大年这位年轻虎将,当席就筹划着给李大年寻觅婚事着落,最好就是和自家哪位姑娘结亲,妇人嘛,最热衷的就是这事,和士大夫热衷吏部铨选是相同的道理。
正面热酒酣之际,吴氏忽然问了李承勋句,将军自何处来的淮安。
“本在即墨城备倭,自是从海路来。”
“过安东卫否?”吴氏这一发问,王承勋在席间的酒壶差点没提住,洒落到地上。
可想要阻挡也来不及,李承勋就老实本分地回答,船队就在安东卫休息补给了两晚,再从海州入的淮安。
“安东卫情况如何。”
“还是旧日模样,不曾改变。”
这下吴氏的眼睛转向提着酒壶的王承勋,闪出道逼人的寒光,王承勋只觉得自己身躯立刻被劈没了一半,变得矮小而佝偻,卑贱而胆怯。
“这下完了......高有勋,你他娘的怎地没想到这步呢!”
怪不得那日高有勋从总兵府出来,总觉得疏漏了什么事。
“唉呀,承勋见承勋,怕是要糟糕,原来当时我的恶感,就是这个。”直到此时,一颗印船已过瓜洲渡,高有勋才想起这关节来,抓抓后脑勺,感慨人做事啊,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瓜洲渡,就同镇江的西津渡是遥遥相望,正是天高水阔的时节,光瑛来中国最震撼的时刻来到了,先前天津卫、通州还有淮安府都逊色了,还是这长江厉害,别说光瑛了,连阿九都靠着舷窗,看得是目瞪口呆,这趟若是嫣柔来,可就会显摆咯,毕竟她和父母在
镇江金山寺进过香的。
西津渡码头,风客冯万青正在那里等候。
当晚,船就在西津渡的店家歇脚。
“小五叔,那教主就是叫你掏些银子服个软,我估摸不会超过五百两。但麻烦的是,这事你非要当面见教主不可,我知道小五叔你窝着火,可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店内,冯万青和其他几位押船的风客,都来劝高有勋。
高有勋先问的是,货船被扣押在哪的。
冯万青就说,本来我们过长江入江南,又过太湖至洞庭商帮所在的东山(苏州和太湖交接处一块伸入湖州的岬角陆地),找到翁总商兑了银子,刚准备过娄门去太仓买紫花布时,有罗门人从杭州那边乘船来,说要和我等团聚议事,没料到我们上了船就遭了劫持,不过还是放我给您报信,现在教主和船队正在胥口地界候着您。
高有勋招招手,光瑛便将苏州、太湖、松江一片的地图取来展开。
胥口,苏州府南端,既是太湖、长江间的泄水蓄水的天然斗门,也是进入太湖的西山、东山的最紧要之所,而翁宏达的宅院就在洞庭的东山。
太湖流域始终是盗匪丛生之地,故而明朝官府在此除去巡检司外,又专设把总一员,领兵三百二十,梭快船三十三艘,负责巡防整片湖区,可这些兵丁和巡船,撒在广袤的太湖上,还不如撒一把芝麻粒,再加上罗教在苏杭的漕军、卫所里也广有势力,渗透非常厉害。故而那个罗佛广才能有恃无恐,堂而皇之地将李位和翁宏达连人带船也带银钱,挟持在胥口。
“行,今晚到此为止,休息好了,明日起我们连帆加橹,火速去胥口,去拜谒教主。”高有勋一锤定音。
什么罗佛广,装神弄鬼,敛财自肥,还要以此来考验我的忠诚度呢,勒索我的银钱,好,那不妨就去会她一会。
至于从临清也朝这里赶的侯表,冯万青留下个风客,也在西津渡接应。
“九姑娘,这里店家条件简陋了些,你同光瑛同宿一间,还望迁就。”入夜后,高有勋举着根蜡烛,推开门扉,看了看房间四下的陈设和环境,就对坐在屏风旁的李阿九带着歉意说到。
那边光瑛看了看他,又开始半跪着低头收拾弓箭、锐刀还有甲衣。
“这都离家千里,还有甚么讲究。”李阿九有些尴尬地将手搁在双膝上,明显觉得她的言辞是带着紧张情绪的,“怎地......小五叔不同光瑛住宿吗?”
“我不住店房,下面的那艘一颗印船,我还要同冯万青冯爷他们夜里看守着呢,船内不但有火炮,还有火铳弹药。要是失了火,这西津渡得没了一半。”
高有勋这话反倒叫阿九眼泪都落下,她本能觉得父兄的处境会不会特别严峻呢?
“莫要惊慌,在这西津渡等我带你父兄回来。”高有勋说。
“不,不!我宁愿随小五叔一并去胥口,能叫我在船上帮忙的,阿九在所不辞。”阿九急忙请求。
高有勋站起来,看了看光瑛。
光瑛略微点下头,表示可以,交给我照料。
“那也行。”高有勋看光瑛同意了,也就答应阿九。
李阿九这才破涕为笑.....
三日后,昼夜不停赶路的一颗印船,驶入了胥口地界的杨湾,和太湖相接处,宽阔二三百丈,水声震天动地,雄阔之势不亚于长江,胥口因伍子胥而得名,传说他被吴王夫差逼迫自杀后,脑袋被割下装在革囊里,扔在江中,漂到杨湾,被居民收敛,还立起香火庙,享受这片土地的血食,自船上望去,伍子胥的庙宇前有座苍苍森森的古墓,松桧参差环抱,凄神寒骨,隐隐能望见匾额名曰「胥王庙」。
胥王庙前有处码头,果然系着艘颇大的江船,上面悬着「东山莫厘翁氏」的黑旗,正是翁宏达和李位准备去行商的货船,甲板上林林总总站着的,就是当地罗庵的子弟咯。
而那教主罗佛广,必在胥王庙内!
“小五叔,我也随你进去。”一颗印甲板上,阿九走过来,比较自然地捏住有勋的手,恳求说。
那边光瑛又把娟红半臂缉甲给披上,佩好了锐刀,也靠过来。
“光瑛已是罗教中人,可随我去,九姑娘,令尊和令兄绝不在这胥王庙里,你还是在船上静候我交涉的消息。”高有勋说你不用担心。
第16章佛娘
于是李阿九也只好坐在船舱内等,又不免焦急,用手指挑开帘子,看高有勋身穿飞鱼服,冯万青穿着元色绸服,光瑛和两名身材高大的标兵跟随,上了艘来接人的罗教小船,划到杨湾的码头栈桥,便上了去,向胥王庙的院门而行。
院门两侧和路外面,站的全是罗教信众。不过他们看高有勋这身锦衣和飞鱼补子,民畏官的情绪立即就上头了,当光瑛竖着剑眉扫视他们时,很多人本能地弯腰低首,有的还举手作揖。
“自惭无德颂罗翁!”进了庙院,在正殿门阶前,又有一
位信众头目过来,冲着高有勋和冯万青喊了切口。
“幸有心斋展化风!”冯万青对上。
“哪一方的化师在此?”
“总领北直、淮泗的化师,二口寺是也。”
“请!”那头目顿然起敬,侧让一边,对殿门内伸出右臂。
高有勋看了看冯万青,心想我堂堂泗州白衣巷高,啥时成了「二口寺」咯?
冯万青眨眨眼,意思罗教毕竟是秘密结社,也就是而今皇帝摆烂,各种教团才如春雨般不受拘束地崛起。但某些地方官盯得还是紧的,教内人物不免要用别名,最常见的就是把姓氏给拆来,比如「李」就叫「木子」,张便是「弓长」。若是赵光瑛,就是「走肖娘娘」,你姓「高」,高本意就是高耸的山陵,篆文形状宛若寺塔般,可不是二口寺嘛。
哦,原来这样。
而光瑛竟也直接跟进殿门,无人阻拦,因这罗教和无为、白莲一样并不排斥女弟子,连当家教主都是女性。
殿内满是柱子,伍子胥的木刻像端坐中央,不过积了很厚的灰土,看起来颇有些破败凄凉,现在苏州人喜欢参拜的是刘猛将、五通神,胥王的香火可就不太行了。
历史上,伍子胥的庙宇一度被改造为猛将庙,因伍子胥神像有胡须。而刘猛将在民间信仰里的形象是个无须的强壮的青年,为了省事,就把伍子胥神像的「胡须」给搞没了,直接充猛将神膜拜,其后魏忠贤当国,权势滔天,各地上马建九千岁的生祠,太湖的巡检司也要建,可却苦于经费不足,一看这猛将的形象......于是直接涂涂改改,猛将又成了无须的宦官,代表着九千岁魏公公......魏忠贤倒台后,神像胡须又画上去了,庙宇香火又倒回给伍子胥,这就是民间信仰最有趣也是最让人头疼的「层积规律」,其实就是混沌不可测定律。
高有勋先看到伍子胥的神像,接着就见神像两边,站的全是罗教中人,神像台座前,一差不多有四十岁的女子,披着白羽法衣,头戴莲花冠,坐在蒲团上,手里举着铃铛,盘膝坐在那,这该就是那罗佛广,罗祖的女儿。
“佛娘,化师二口寺拜您来啦!”一看到高有勋走进来,两边的头目果然都转向罗佛广,纷纷说到。
这罗佛广自称佛娘,教门内她的亲信合计十八位,就是「十八子」,当然「子」只是在罗佛广眼中的称谓。既然佛广是佛娘,那这些人当然都是她的干儿子,对下面的信众,十八子就叫「枝头」,也叫「老官」。若你姓李,在十八子里排行第五,那信众喊你的名字就是「李五老官」。
十八子,即十八枝头,每枝头合计管辖一百二十一人,枝头下面是三位大头,三位大头下又是九位角头,九位角头再分管更基层的骨干,十八子等于是罗佛广也是罗教的「嫡系教团」,相当于罗马宗的枢机主教团。
而化师,大致是各地区的主教。
高有勋便身兼两大地区的主教,虽然他从来没管过一天的教众,也基本不和下线信众过过组织生活。除了原本就属罗教的漕军外,唯一的业绩就是在朝鲜发展名丽女赵光瑛入教,经常与光瑛过那种生活,也算是某种意义的传教?叫做什么来着,对,肉身布施。
听说二口寺化师来拜,罗佛广一睁开眼,可看到有勋胸前那光灿灿的飞鱼补子,就打了个寒战。
虽然这寒战很轻微,却被有勋看在眼里。
加上他进殿来,看这十八子,凭当过吏的敏锐眼光,立刻就能辨认出,多是市井草莽、里正小吏之流,只因他们见到这自己这官服补子,顿时流露出的羡慕加害怕的眼神。
这就体现出枢机主教团和信众身份的差异,罗教的普通信众多是漕军和商贾。
不过一下子,高有勋的胆就壮了。
老子可是和举人、土棍、乡宦、太监、倭奴还有朝鲜王子、国君统统干过满场且不落下风的,还能怕你这种欺骗村妇愚夫的半吊子教社不成。
高有勋故意将胸挺了挺,掀开氅子,好似锦衣卫超人变身,好叫佛娘把补子看得更明白,然后推金山、倒玉柱,对佛娘作势就要叩拜。
“欸。”那罗佛广胆怯,立刻自蒲团起身,抛下铃铛,叮叮当当的,迅疾做出谦逊礼贤的姿态,一把牵住有勋的手,叫他免礼,又赞叹道,“端的是一副好骨相啊!”
“佛娘能开天门,破地狱,定夺乾坤,知过去三世未来三世,不知二口寺化师的骨相好在何处?”十八子呼啦啦都靠拢来,要佛娘给高有勋个「定论」,实则也在揣摩高有勋在整个教门的定位是什么。
孰料赵光瑛迈步挡在中间,面若寒霜,反手摁在刀柄上,做出要拔的姿势,十八子立刻都低下头去,不敢言语,也不敢乱动。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的前三世和前二世,一是内阁大学士,二是护国大将军,后三世本人和子子孙孙也有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就是前一
世有些苦劳三昧。”佛娘罗佛广眯着眼,看到有勋手腕上醒目的红色蛇纹,心里想此确实不是凡庸之人。
“你他娘起码前一世算是猜准了,我就是园林狗,算你有些本领。”有勋心想着,嘴上也说佛娘看得准看得准。
光瑛的眼睛却盯到,三根柱子开外,有个中年男子,推着辆轮椅车,车上坐着个枯瘦的老头,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两人仿佛置身事外,冷眼看着佛娘和有勋。
“教门先前在娄门扣了那艘船,是我盟社长辈做买卖用的,一万多两银子是本金,本来拿出作佛娘的拜见银我也不敢有只言片语,只是这银钱都是合股来着,里面不但有御马监掌印公公的,还有漕帅新建伯的在内......”这时高有勋反客为主,装作很兴奋的模样,反手也将罗佛广的胳膊给死死扣住,两人互相握着胳膊,有些像蒙古力士摔跤的起手式。
因用的力气大,捏的罗佛广脸上汗都冒出来,她又见到,高有勋那红色蛇纹因手筋鼓起,仿佛有了生命般,正冲着自己游来,就要啮咬似的,吓得急忙说道:“哪里的话,只是请二口寺化师来见面见面,这一见就是投缘。依我看,二口寺如此年少英雄,此后便作我罗佛娘的门弟可好。”
门弟,就是罗教教主的弟弟了。
那我不成了十八子的舅父啦,这一下多了十八位外甥,有些消受不起呀。
第17章普定?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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