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55节
谁料这更让新建伯王承勋气恼,便对李大年说:“贼人这是在借文忠烈来沮我士气,你知是文忠烈的祠堂便好,千万别叫兵丁晓得,即刻对文祠发炮!”
王承勋这话也有道理,李承勋父子所训练的漕军兵丁,大部分来自江南,当地同样有文天祥信仰。要是真叫他们晓得坝上有文祠,确会损害士气。
“......军门,这?”李大年不免犹豫,那可是文祠啊。
“你用炮把祠堂给轰掉,再放火烧掉,谁个还知那是文祠?”王承勋振振有词,居然还有一定的道理。
军令如山,怕是眼前哪怕竖着太祖爷的御真像,那也得放炮轰了。
李大年转过身,甩动手中的令旗。
锣声哐哐哐不断,中中司座舰上率先炮声震天,其余水寨的船只上神飞炮、虎蹲炮也依次响应,炮弹狂风骤雨,轰入到土坝之上,人畜乱窜,房屋坍塌,砸起来的漫天烟尘中,文天祥祠堂的屋顶、门楣和庑廊瞬息间被炮弹落下洞穿,神像头顶上的「古谊忠肝」的匾额连带房梁,哗啦啦就垮坠下来,将下面正在议事的坝贼盐徒的头领砸得是尸横满地,脑浆飞溅如雨。
一番炮击后,李大年又换了面令旗挥
动。
这是杀手军出动的标志。
漕军的杀手摇动快船,自各方向逼近土坝,由李承勋亲自带队,皆披挂淮安府棚房所制备的棉甲,顺着土坝坡面,奋勇攀爬上去,“杀一坝贼、盐贼,赏银三两!”
“新建伯,军中儿郎要首级报功得赏也可以,但切勿滥杀啊!”舒应龙满头大汗地坐着小船,爬上中中司战舰,对王承勋苦苦劝道。
“我尽量节制约束。”王承勋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这么句话。
昭阳湖原本的土坝,环绕着水柜的斗门,形成个极度繁盛的小都市,有数千脚夫,百多店铺塌房,现已彻底毁灭,化为焦土,不少漕军兵丁还提着火药,炸烧了泊在坝下的运载私盐的船只,整片昭阳湖是火光烛天,浮尸蔽河。
而越过土坝,绕着昭阳湖筑圩垦田的当地农户,本来都是叫官府忌惮的刁民土棍,势力关系盘根错节,可面对丝毫不讲道理的绝对武力镇压,又如鸡卵般脆弱不堪——漕军兵丁勒令所有人两个时辰内必须离开圩庄,不然便鸡犬不留。
圩庄的农户扶老携幼,推着小车,背着家当,赶着牲畜,成群结队地逃出。
两个时辰到,漕军们驾船举火,将预先割下来的苇草捆,淋上油点燃,走上圩坝,居高临下,再逐次投入到圩庄农家的门窗或院子中,仿佛投火入盆,待到圩庄烧起来后,又掘开圩堤放湖水进来冲刷,真的是水火交加,昭阳湖周围大大小小十多个圩庄,到傍晚就彻底被淹没在浩浩湖水之下了,杳无人烟。
“传扬出去,我军大捷!”王承勋站在船亭上,兴奋地看着坝贼连带他们的产业灰飞烟灭,口述报捷的塘报内容来,“四柜湖坝贼,由来已久,窃据斗门,侵扰良善,又私通勾串倭奴,妄图谋逆,阻断漕运,觊觎神京。臣身为漕运镇守总兵,一闻警报,切念歼除,星夜率兵追剿,提督各水寨舰船及徐州诸营合力前进,陆续擒获盗党渠帅魁首若干,臣复益加策励,诸将士奋激争先,穷追密捣,各路攻围,水陆并进,斩得贼级七十八颗,炮杀溺死无算,夺取贼人舟船器械若干,通倭奸党密函颇多......”
王承勋报捷的文书,最骇人的其实是最后一句:“通倭奸党密函颇多。”
看到舒应龙还在摇头叹气,觉得漕军攻坝杀戮太甚时,王承勋就把他拉过来指着正在被掘毁的土坝说:“舒司空你看啊,这道土坝要是继续盘踞在昭阳湖上,每年要被坝贼掳去多少银钱啊,现在我帮你将其毁去,你总河衙门就能堂而皇之在这里设闸设钞关,一体抽分,每年所得起码也有五六千两白银呢,这次出兵如此便捷,总来也花不了你衙门三千两银,你叹气给谁看?请神还得烧三陌黄纸呢,送神也得再烧三陌。我看你,心底里巴不得有多美呢。”
接着王承勋又说,你衙门设闸,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我在坝上夺获了通倭信函,这批信函就够我回淮安府吃的了。
事到如此,舒应龙也只能赔笑,说自己怎敢寻趁新建伯,临阵对敌,总有死伤的嘛。
拔除掉昭阳湖的土坝后,漕军继续北上巡弋,其余三湖的坝贼简直是望风先逃,杳无音讯,王承勋令麾下继续平毁掉北面三湖的土坝和垸圩,是持续大捷不已啊。
“快牵挽,老实些,不然杀你们的头!”当新建伯清剿坝贼的船队行到南旺湖时刻,岸上的兵丁把捕获的「坝贼」,其实就是土坝上的脚夫给捆起来,成队成列的,用鞭子抽打他们的背脊,强迫他们牵拉庞大的战船。
第26章锻炼成狱
纤绳磨砺着脚夫挽夫们的后背,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皮鞭不断地打在上面,又鞭出一道道新的血痕来,还夹杂着兵丁们的叱骂。
这些漕军兵丁啊,本也是在江南风餐露宿艰难求生的沙船船夫,是过苦日子的人,可当他们披上半臂号衣,吃了当兵的皇粮后,对本应同病相怜的人抽鞭子却是毫不留情的。
鞭子的抽打声,脚夫的呻吟声,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回响在南旺湖的双堤之上,中中司座船上观望的王承勋看得,这南旺湖筑有南北方向的双堤,堤坝绵延五六十里,南通济宁,北抵安山,堤坝两旁安插着密密麻麻的桩木,中间则填的是土,这群拉纤的脚夫所走的便是土上所形成的道路,堤坝的西侧,是地势较低的湖水,弥漫浩渺,而在堤坝的东侧则是地势较高的山阜,夹在双堤间的水,就是由南旺湖的水柜斗门注入进来的,充当漕运的水道,可王承勋的战船吨位太大,所以必须要靠拉纤才能通过。
先前,在堤西和湖水间,是片繁庶的城邑,舒应龙指给王承勋看,并说:“这汶水和南旺湖水数十年来山潦纡回,沿岸土壤肥沃,以致该地农事兴旺,烟火繁盛,村舍相接,筑起垸圩,旱涝保收,而商贾、脚夫、工匠之徒也聚集在此。”
“那就必须把这些湖田、坝贼还有
垸圩,一概清除掉!”王承勋很有气概地将手劈下,“这里哪是什么村邑,分明是通倭的巢窟啊!”
舒应龙立即说,湖田是肯定要清的,私盐贩子也是肯定要剿的,只是这些村邑聚落都是数十乃至百年间形成的,来之不易,我们工部设立通闸钞关,也还是要给过往商旅提供食宿的。
对此,王承勋冷哼声,说你们总河衙门要剿的哪是坝贼,你们要剿的是不愿听命于你们的坝贼罢了,“只不过舒司空啊,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四湖啊,你们在北三湖设闸关抽分我不问。可我们漕帅衙门要在昭阳湖设闸关抽分你也别问咯,另外还有啊,舒司空你看......”王承勋将手指向双堤两边,到处皆是的河汊水路,说这里全都能给不轨商贩提供卸货避税的方便,以前朝廷就是失之以宽,千里漕河,就那么几道钞关,收取标准也是五花八门,每年还有定额,连钞关的胥吏书办都养不活,他们为养活自家,那或是勒索商贩,或是勾串盐枭,更要命的还有——淮安钞关将票单发给那些完税的船只后,到了临清钞关就又统统不认了,又得重新完税,临清交完后,就要一路进京,结果在崇文门外又统统不认,还得按全船的货物数量报单过关,只要漏报一件,全船的货都会被守门太监给没收掉。所以钞关的商税看似低,但处处重复交,谁都受不了啊,我计算过,杭州起发的五百石白米,到最后过崇文门,进了万岁爷爷的嘴巴为止,累计得交七十两银子的税,这好吗?这不好。
舒应龙唯唯诺诺,可心里却想,你计算过个鸡毛,想必是那日在淮安参将府我所见的那位年轻人,替你算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后,王承勋长长舒口气,旁边的李大年递来酒水,给司空、新建伯两位饮用解渴。而后王承勋伸出手,从左到右,这情景让他想起先祖阳明公平定宁王谋反时的豪情壮志:“司空你看,不如你我两个衙门平割四柜湖的钞关,统一发票,商船过一关完一税,便发给他票单,再到下一关完税再过,绝不刁难重复。至于那些分散的水路要隘,交给地方布政司衙门设课税司局再抽分,防备涨水期商贩避开钞关走私,还有在堤坝上的坐商,再由各衙门发给执照,按执照完税,这不又多了一笔银钱入库了吗?这往后啊,有照的就是坐商,没照的就是坝贼!”
说完这些话后,夕阳西下,堤西的湖泊村落前,佝偻弯腰的纤夫被纤绳穿着,成了一个个模糊不清的黑影,不知是谁吃不住累,索性梗起脖子,喊了一嗓子:“嗨呀哈嗨!
栽下膀子探下腰,背紧纤绳放平脚。”
其余的纤夫纷纷抬起脸来,无奈酸苦的脸,被夕阳照得蜡黄,也沉着嗓音应和着:“咳呀哈嗨!
拉一程来又一程噢,不怕流紧顶头风。”
“临清州里装胶枣,顺水顺风杭州城;
杭州码头装大米,一纤拉到北京城。
咳呀哈嗨!
千里运河一条龙,背紧纤绳莫放松,好比文王拉太公。
文王拉他八百步,太公保周八百冬。
哎呀哈嗨!”
“淮安府里,有同倭寇和坝贼勾串的商贾歇家,今日会集诸位,要说的就是这般事。”同时,淮安的漕运总兵府正堂上,高有勋披上了件带着「令」字的半臂轻便棉甲,对得了旗牌汇聚到此的府县衙门、巡检司、军营的快手、胥吏还有官兵们交代说。
经历官田汉英则捧着装满折好字条的篓子,叫众人挨个抽一张字条,看到底这个倒霉的通倭的是谁。
展开字条后,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种复杂的表情。
一种情理之外但又意料之中的表情。
还没等大家互相来得及用眼神交流什么时,正堂的扇门突然全部在外面被合上,总兵府大院内火把齐举,照在关紧的门窗上,也照得人心震骇。
高有勋将手一摆,几名哨官自他身后走出,逐个站在众人的面前。
“字条上的要犯姓名,你们也都看到了?”
众人点头。
“有甚么要说的?”
众人急忙摇头。
“好,为防备消息走失,惊走祸国通倭的要犯,现在起这几位哨官把你们分好,各带一队,现在就出发,将要犯给锁将解来到爷爷的大堂上来审讯,倘若有失,军法处置。”高有勋说完,用手做了个当场砍头的姿势。
几声喊,漕运镇守总兵府的大门打开,成群成队的捕拿队伍举着火把整齐跑出来,各位披挂齐整的哨官都骑着战马,在每队的中间押队。
淮安府内虽然各分司衙门众多,还有漕运总督衙门也在此,可任谁也没见到过这般拿人的盛景。
其实,山陕会馆已知道高有勋要来捕拿的就是他们。
“污蔑,无端污蔑,是要抵罪反坐的,那泗州狗吏诬陷我们通倭,我看真正通倭的是他们才对!”总商温与亿对着瘫坐在地
上嚎啕大哭的诸位山陕商人吼道,给他们打气,叫他们都精神些,别叫人看轻了,现在比拼的就是谁的气势更大,别忘记我们在朝中也是有人的。
先前有人建议温总商还是快些跑路吧。
可却被温总商严词拒绝:“山陕商帮的会馆在此,牌匾在此,神龛在此,要是跑了,可就甚么都不剩下咯,我退一步,敌便会进百尺,宁愿蒙冤入狱,和他们缠斗,也不能丢了会馆丢了淮安,要知道留了淮安府,那就等于是丢了整个两淮,连带山东、河南的生意都会剧烈动摇,我温某可不愿当商帮千古的罪人。”
其实还有个不能跑的原因,那就是现在跑,那就等于坐实了罪过,还很大概率是跑不掉的。
外面,兵丁和快手粗暴的拍门声响起。
“开门,给他们开!”温总商很有气魄地在正堂上,指着门,对掌家说到。
掌家连声应答着,一路小跑开了门,兵丁和快手一拥而入,先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掌家和仆役全都按在地上摁住脑袋,拔刀架脖子上,哪个敢动?
而后哨官带着如狼似虎的兵丁就跑到堂上来:“山陕会馆勾串倭奴坝贼,现奉漕运总兵新建伯的命令前来抄家拿人。”
“冤枉!”各位会馆的纲首们齐声叫唤。
“新建伯王总戎凭甚么拿我?全是栽赃陷害,朗朗乾坤,青天安在?你等当臬司衙门、巡按御史还有巡抚全都是摆设嘛。”温总商一边叫嚷,一边被兵丁给捆了,然后连枷锁都给上了。
“且慢!”前来拿人的哨官谢士良对着正准备要去会馆后院搜查抄没得快手和差役呵斥道,拔出刀一划,说你们全都留在这里看守人犯,后院交给我们去搜,恐你等之中有被收买的奸棍,埋没销毁贼赃,替要犯遮掩马虎。
“后院内有女眷啊!”有人声嘶力竭。
谢士良便答复说,我们漕军的健锐军纪最严,有两个不碰,女色不碰,男色也不碰,其他的财物同样是秋毫无犯。既有女眷,那就全都押到一间屋子里,搜身甄别。
“搜身?这不是要败坏贞洁嘛,来人啊,都看看,漕军兵丁要逼死人啦!”温总商顶着枷锁大叫道。
“到淮安府的牢狱里去找几个女的禁子来搜。”谢哨官早有应对的法子。
“军爷,使不得啊使不得,这里可是安厝棺椁的房啊!”山陕会馆里,大搜查开始了,兵丁们穿过神祠堂和戏楼,然后分为左右两股,一股至后院住宅,将尖叫哭泣的女眷都押到间房屋内禁闭起来,一股则拐到间棚房中,看门的仆役跪在了谢士良面前,苦苦求放过,棺椁里可都是死者,死者为大啊。
“死者?我看未必。”谢士良把火把对着那仆役的脸撩了下。
“真的都是棺椁啊。”
此刻,披着半臂甲衣的高有勋堂而皇之地走入山陕会馆中来,还没等馆内的总商和纲首骂他,就抬头指着门楣上的牌匾,说摘下来。
“我们犯了甚么法?”戴着沉重枷锁的温与亿跪坐在遛檐下,脸色惨白,语气愤怒。
“跨洋通倭,贩售禁货,勾串坝贼,谋阻漕运,图害天子亲军官校,劫杠天子内库运船。怎么,这一条条一项项,试问哪项不足以治你们的死罪?”高有勋扳着手指数道。
“诬陷,全是诬陷!”温总商叫喊道。
话音刚落,一位哨官就跑到高有勋面前,说从暗柜里搜出山陕会馆和倭贼往来的密信。
温与亿和山陕商帮即刻崩溃。
哪来的密信,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栽赃嘛!
高有勋看了下「密信」,就说归档。
接着,又有位哨官走来,躬身对有勋禀报,自会馆后院房间的夹壁内,用锤子敲碎后,里面垒的全都是成锭的白银。
“我等是商贾,这全是合法经商所得的银钱啊。”
“里面有倭国的银钱。”那哨官下面这番话,叫温与亿是目瞪口呆。
“你怎知是倭国银钱?”有勋故意立在火把亮堂的地儿,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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