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56节
“镇抚爷爷请看。”那哨官果然拿出几枚倭国的银判来。
高有勋将椭圆形的银判举高,就着火光,“啧啧啧,这上面果然刻着倭国的年号,温总商你还说你不通倭?这下是密信、赃款并获,你还有甚么话说哩,给我拽去漕帅府看押起来!”
“血口喷人,锻炼成狱啊!”上了枷的温与亿还有其他商贾,哭声震天,全被推送出去。
“温总商,这可都还没开始锻炼呢。”高有勋冷冷地望着他。
最大的收获,来自搜查会馆棺椁厝房的谢士良,他叫兵丁挨个撬开棺椁盖,居然在几个异样大的棺椁里,搜到了好几千两白银,人是抬不走的,“套车来!”
下半夜,漕帅府的兵丁直接套来辆骡车,砸开会馆的院墙,临时开了个大门,把满载着白银的棺椁抬上车,拖了出来。
“我办事呢,最是公平最是体恤,今晚来这会馆的,不问是兵丁,还是快手,追比的赃款里拿出一
成来,均分给所有人,谁都不准不拿,谁要是不拿,那就是山陕奸商的朋党!”站在临时开缺的「院门」边,高有勋慷慨地说报出在场所有人——府县衙门、巡检司还有漕帅府的办案人员都无法抗拒的条件。
大家都低着头,心中是又害怕又欢喜,齐声说晓得晓得。
那几位从淮安府女监里来的女禁子到了,探头探脑的,高有勋见到她们,就说你们马上进那边的屋子,给山陕会馆所有的女眷搜身,“我们做事讲究秋毫无犯,不准撕扯,不准打骂,更不准裂坏女眷的衣衫。”
女禁子们个个都是坏心肠,一听高镇抚这话就明白,就是给里面的女眷留件遮体的衣衫,其余的银钱细软还有首饰,一概不留。
淮安府的山陕会馆连带着整支商帮,经历了最为噩梦的黑夜。
“再把墙给砌起来!”黎明时分,高有勋走出那「院门」,转身对着大大的豁口,吩咐说。
温与亿等人是被投入到漕运总兵府的地牢里的,到了牢门口才被去了枷,可锁链没除,被推下个曲折的二级楼梯,随着温总商踉跄的脚步越往下,黑暗就越往上。直到没掉他的头顶为止,浓重的霉烂腐臭气息扑鼻而来,那是屎尿和人躯体的脏臭混合的味道,简直令人作呕,借着墙上微弱的烛火,温总商居然在一个狭窄的牢房里见到了久违的淮安府前孝廉公,半死不活的高思才。
自从被去了冠带,革了功名后,高思才被关押在府衙的黑狱里,不准任何人探视。
在大明朝,但凡是冲繁的大州大县的监狱可以细分为四层,软监、外监、里监和暗监,女监是另外设的。即是说,打你走进牢狱的犴狴门开始,首先便是最接近狱神庙的软监,关押的都是被从轻发落或是追赃未完的罪犯;下一层是外监,关押的是被判流放罪的,或是包庇罪和盗窃罪的犯人,软监和外监有专门的狱卒也就是禁子看管。然后在里面,就是里监,关的是待决斩的死刑犯或是强盗;而最为深邃的便是暗监,也叫黑狱,里面到底关押的是什么人,过于神秘,不得而知。
高思才就是这般,从府衙的黑狱里,又被转到了漕运总兵府的黑狱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唯一不变的是,高思才还是躺在那里,生死未卜,身上和脸上全是硕鼠在爬来爬去。若非有号牌挂在门外,温总商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这不由得叫温与亿是胆战心惊,刚才扛着枷锁的豪气顿时不知哪里去了,须知「官法如炉」这四个字可不是开玩笑的。所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想起要有好多日子都要在这黑地狱里接受折磨酷刑,还不晓得冤情到底能不能得到洗雪,能不能脱离这片黑暗,会不会最后变得和高思才一样,从原本居在云端的孝廉公重重跌落下来,在这黑狱里沦丧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算有朝一日能出去,这辈子也毁完了。
想到这,温总商只觉裤裆一阵难堪的湿热涌起,直接吓得小便失禁。
而后拖着镣铐走到下个牢房前时,温总商彻底崩溃了。
牢房的号牌上写着「通倭罪囚一名 花椿」。
花校尉也蹲在黑狱里,看到温总商,就扑到栅木上拼命拍打着:“我们被抛弃了!被德王和胡达抛弃了,贺校尉、胡长史多半遭了毒手,这通倭的冤屈,你我是洗刷不清了,我还好,还有能出卖换命的东西,就是不知道温总商你又该如何。”
第27章负荆请罪
“饶命,饶命啊!”温与亿扭过身,对着狱卒们喊道,狱卒要把他推入牢中,可温总商却拼死扒住门框,指甲都出了血,“我交待,我全都交待,只要别把我关在这黑狱里就好!”
“那快说,你和倭贼井上小四郎是怎地勾串在一起的?”没多久,就有淮安府的吏目来此,对着委顿坐在地上的温总商喝问道。
温总商无奈地抬起眼皮,搜肠刮肚,也不知道哪来个「井上小四郎」的,自己又能和这位如何攀扯。
可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锻炼成狱,屈打成招......
在总兵府的司库房里,成箱成箱的银子和首饰摆满房屋,高有勋背着手,监督着书办们没命地誊录清单,这下从山陕会馆中抄没出的白银足有一万七千多两,这笔数额巨大的银钱得好几个人物分。可即便这样,高有勋最没忘记的就是深居紫禁城的万历皇帝:“在蒲台棉庄和朝鲜银山的所得上,再加上二千两白银,一并进贡给万岁爷爷。”
高有勋很懂了。
谋取权力的本质就是,你给万历进献多少白银,他就会回报你多大的权力,你想要更大的权力,你就得进献更多的白银,当然这依旧是合算的买卖。因为你的权力越大,所能得到的白银自然会越多。
而从太湖东山时,目睹太湖水上人家的「婚嫁合船」,高有勋又懂得另外个道理,便是他必须要成家立业了,兼祧也是如此,因
为得力的家族团结得越多,那么通天的道路便会更加顺畅。
半月后,新建伯剿灭坝贼,疏通漕河,得胜凯旋,进来总兵府就看到为他准备的几大箱子的银锭,足有二千两之多,就舒坦地摸着胡须,对等候多时的高有勋说,这桩案件不成问题吧。
“托爷爷的洪福,相干人等,都已招认。”高有勋拱手说道。
王承勋嗯了声,「那就好,像臬司、中丞的衙门里,都得打点齐备,做到万无一失才好」,说完便伸手,到盥洗架上去洗濯,边洗边说,这下你们也遂了心愿啦,山陕商帮在淮安府一完蛋,两淮的盐利可就只剩下徽商这帮人了,只是不晓得你们怎么替盐务的衙门清理掉积压多年的欠债呢。
“事在人为,只不过这事就不用爷爷劳神咯。不晓得爷爷有没有拿到屯田的由贴呢?”
“当然拿到了,我可不白得你的这些白银......对咯,你沙奶奶是不是还在槐树李家里呢?”王承勋擦着手,问到。
“爷爷不是叫沙奶奶马上回京师去嘛。”
“咳,此一时彼一时,你爷爷我刚得了这泼天的功勋,对着你吴奶奶腰杆都笔直起来,把妾给接回来,重新住一起,有甚么了不得的。”王承勋看起来又有了色胆,叫高有勋安排,择日去槐树李家把沙氏给接回雪浪园。
高有勋有些无奈地看着新建伯,在心里摇摇头。
可王承勋却感觉不到有勋的鄙夷,而是厚颜无耻地又把「迎接你沙奶奶回来」的任务给交付出去。
等新建伯哼着小曲,甩甩手走出去后,高有勋便走到贴着漕运地图的屏风前,看了看,现在四柜湖合计三座待设的闸关。一座归工部,一座归户部,一座归漕运总兵府,而四周港汊的课税局司所得则归地方布政司,可谓利益均沾,当然还有个衙门会在这次剿灭坝贼的行动里得到偌大的好处,那便是驻守淮安的盐法太监蒙剽咯。
“哥儿。”等高有勋迈步出总兵府时,看到赵光瑛正牵着马,拍着马锃亮的鬃毛,在外面等候自己呢,笑着说,“哥儿啊,现在事毕,也该歇息歇息咯。”
“唉,这事都是毕一件来一件,歇息还早着呢。”高有勋不由得苦笑说,“光瑛啊,你先回槐树李去,我则要去盐法太监的府邸干系。”
“我跟在哥儿身旁保护周全。”
“不必了,对了,沙家奶奶还在不在那?”
“还在哩。”
“嗯,等我干系好了后,会抽空去槐树李一趟。”
光瑛无奈,只能牵着马,嘟着嘴,三步一回头,看着高有勋不断对她摆手,催促她快走。
翌日,和新建伯王承勋船队一并回到万柳湖宅邸的胡达,在前晚就把儿子们召集起来,痛不欲生地告诉他们叔父胡懿的结局。
“既如此,父亲也不必过度哀伤,我等给叔父料理后事,披麻戴孝,停到下次乡试再去考,倒也不辜负我们胡家的名望。”
另外位儿子就急忙说,“乱说甚么!叔父总归是戴上个通倭的罪名,避之唯恐不及。要是沾上,岂不玷污了万柳湖胡家的清誉?还请父亲主持,将叔父的名字自我家祠堂里削去,自当没有这么个人。”
几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全考虑的是自身利害。
只有胡达抬着袖子,暗暗为亲弟弟的惨死而悲伤,又流下了眼泪。
可哀伤也只是持续了一个晚上,胡达起床后,对着镜子整顿好衣冠,焚香,洗手,用餐完毕,又要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
胡家的仆役抬着轿子,载着胡达,晃悠悠地进了清江浦,穿过杂七杂八的街坊后,来到了环碧庄。
胡达不敢在环碧庄的正门停轿,特意绕了半圈,在角门处停下。
这座角门,正是嫣柔首次出来,跟高有勋去淮安桃花营寻马廷的所在。
下了轿的胡达,还严整地穿着朝廷赐予的补子,他是全淮安府数得着的乡宦士绅,在被去掉衣冠前自然有这个资格。可是等他踱着官步走入角门,又在环碧庄众人的睽睽下穿过庭院,沿着走廊又到了正堂时,就看到当面前摆着件很气派的九屏风坐围,屏风上画着几幅画,上了颜色的,胡达一看这些画就吓得要死,画上全是大河卫沈氏的祭酒公沈坤的生平事迹,从沈坤自小苦读。到他殿上高中状元,再到他清正为官,以据守家乡城池操练「状元兵」击退倭寇,种种景象,汇聚成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胡达的脸上,叫他的脸青一块红一块,热汗冷汗都冒出来,可还要在环碧庄的下人面前要脸,就转到了屏风后,立在后堂门前,才三手两脚地把补子给脱个干净,露出白花花肥硕的前胸后背,后背上居然还背负着两根带刺的荆条。
这胡达啊,是要仿效当年廉颇的负荆请罪呢。
这也是他之前在蒙老公的府邸内,和高有勋谈好的「降服条件」。
为了家族的后代,为了万柳湖胡氏的未来,胡达已卖了亲弟弟,也不可能再
在乎什么节操了。
刚脱好,胡达就看到高有勋迈出了门槛,盯着自己。
胡达一哆嗦,当即就给高有勋跪下来,还叫有勋抽出荆条打自己。
“晦翁这是从何谈起啊,可使不得。”高有勋虽没有真的打胡达,可也抄着手站着,没叫他起来。
“我万柳湖胡氏罪孽深重,罗织罪名,致祭酒沈公入诏狱,死于非命......”跪着的胡达,口气都在抖个不停,有勋从他的胡须就能看出来。
“几代前的恩怨,就叫它过去吧。”有勋的回答,总算让胡达稍微宽慰了下,可下面,有勋又说,“晦翁,进去同我家阿母和祖母见见吧。”
胡达最怕见的,就是沈茗,先前他风光无限时,是死都不会想到有朝日会向一介女流赔罪的,可而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迈过门槛,结果就在迈步时,还被绊了下,差点摔倒。
以前胡达在朝为官,致仕后依旧风光一方,胡老爷那迈门槛的步法在淮安府都是一绝,一提补子的下摆,一抬官靴,就迈了过去,再一落脚,是又庄重又轻捷,又气派又从容,绝无拖泥带水,绝无一丝一毫的生涩,不晓得羡煞多少旁人哩。
“晦翁,年纪大了,可得留神,摔伤了骨头就再难起来咯。”高有勋敏捷地伸手,稳稳托住胡达,引他过了槛,很温柔地关怀道。
但见堂内,沈嫣柔陪着祖母高氏坐着,高庭柯的母亲现在恢复得还不错,就是记性有点不太好,只知道看着胡达笑,也不晓得这位光着上身背着荆条的是谁个。
倒是依旧披着白色麻布的沈氏自坐围上起来,对胡达一反常态的客套,还请胡达坐,仿佛胡达不是来请罪的,而是来作客的。
可越这样,胡达就越是惶恐。
嫣柔看着胡达,要说仇恨,她以前几乎没见过胡达,一个都没碰过面的人,你对他哪来的仇恨呢?她要恨,那也只恨高庭训、高思才这两厮,现在一个死了,一个在黑狱里不见天日,仇恨早就报了,嫣柔的心也已安定下来,她现在只想要嫁给小爷。
接下来高有勋给胡达披上了补子,一来是为晦翁姥爷遮丑,二来也是为环碧庄女眷的名誉,不晓得的还以为晦翁姥爷裸身闯入内堂,来调戏良家呢。
胡达便絮絮叨叨,先是认罪,说是我先祖害了大河卫沈氏的先祖,而庭柯病故后,又是我不分青红皂白仗势欺人,唆使纵容高庭训和高思才这两个奸棍来吃绝户,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可是——胡达也再度带着哭腔辩白,说自己绝没有谋害庭柯的意思,更不可能付诸行动,他还辩白说,德王府校尉花椿到太湖劫杠,还要杀掉高有勋的事,也完全和他无关,他是极力反对胡懿和温与亿的。
说完,胡达的屁股又离了椅子,就给堂上摆着的沈坤和高庭柯的牌位跪下进香,沈氏举止非常得体,一言不发,与家人也跪在蒲团上,胡达行礼,他们就回礼。
进香、请罪,又是两番辩白后,胡达惴惴不安地等着沈茗的答复。
“先祖的仇,莫要说三世,虽九世犹可报,不然怎当得起个「孝」?不过报仇又不是要灭绝仇人的家门,晦翁此番来,诚心诚意如此,我沈氏若再往死里逼迫,不留手的话,又怎能当得起个「恕」字?沈氏虽是女流,可圣贤教授的做人道理还是略知一二的。晦翁此前的诸多谬举,不过是被通倭的德王府诸奸吏蛊惑挟持所致,冤家既能解得,仇家也可解得,自此后,大河卫沈氏和万柳湖胡氏的仇怨,自当一笔勾销。”沈氏娓娓道来,进退有度。
这番有理有据的话,更是说的胡达羞惭,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沈氏这个梳三绺头发穿两截衣衫的妇人通透,便又对沈氏作揖赔罪个不停,说往后大河卫沈氏的事,那就是万柳湖胡氏的事。
“对了,听闻胡家的几位公子马上就要应举?”沈氏话锋一转,又把胡达的魂魄吓得飞出云霄去。
胡达低声说是,不过因胡懿的牵累,怕是有些荆棘。
“晦翁公大义灭亲,朝廷表旌尚且不及,谈何荆棘呢?”沈氏宽慰道,又说自己的亲弟沈菡,还有有勋的弟弟有封,也在应举之列,不妨结棚,互相间也好有个照应。
“有些流言蜚语的,晦翁便全交在我一身上,别说些许荆棘。哪怕就是那拒马和鹿角,我也管叫给拔除了去。”此刻,有勋也顺着沈氏的话说下去。
胡达虽明知这是沈氏要将胡氏,通过科举捆绑在一辆车上,可现在别人肯饶过你就不错了,哪还来那么多长远计较,就又站起来,团团作揖拜谢。
沈茗微笑着颔首,说如此便最好,这段仇怨到下代人时也就烟消云散了。
言毕,沈茗轻轻拍了三下手掌,叫高有勋和沈嫣柔都有些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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