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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肩上的大明 第158节

 董其昌在万历十六年中举前,曾有两次乡试失败的过往,可他毕竟是幸运的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在第三次参加应天府乡试时,得了南京第三名的好成绩,转年二月,顺风顺水地又在北京会试里考中第二名,最后在殿试里取得二甲第一名的殊荣,也算是罕见的「小三元」,即连中举人、会士和进士。

 而当年的一甲三名即状元、榜眼和探花,即为焦竑、吴道南还有陶望龄。

 董其昌是二甲第一名,别称「传胪」。

 而殿试其实还不算是最后一关,因为还有阁试。

 按照明朝的成例,一甲的前三名是直接在翰林院诠注为官的,状元为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则是翰林院编修。

 而二三甲的进士们,在朱元璋的时代还有经过段时间的「观政」才能授予官职,说白了就是「实习期」,俸禄不少你的。但你不能负责具体政务,因你还不更事,得观察前辈是怎么做的,至「谙练政体」后才能得到拔擢。

 在观政制度下,留在翰林院、承敕监等近侍衙门的,叫做「庶常吉士」,此语出自《书经》,后来被简称为「庶吉士」,而在六部和其余诸司观政的,依旧叫做进士。

 后来,庶吉士也要考,要求是三十五岁以下,并且文化素养在二三甲内超群才可,决不能是「鄙猥佻薄」、「志行不纯」之辈,其角色也由观政实习变为入翰林院「进学」、「修书」,而考选庶吉士的就被称为「阁试」。

 而阁试阁试,顾名思义,主考官就是阁臣会同吏部、礼部的堂上官。但实际上是内阁首辅的意见起决定性作用。

 对庶吉士来说,内阁首辅往往就是恩师,自己则是门生。

 也难怪有人直言不讳:“庶吉士为内阁私人。”

 庶吉士实际上也化为翰林院-内阁体系内的一部分,今日的庶吉士,很可能是来日的内阁首辅。

 今日的内阁首辅,则全由往日的庶吉士成就。

 绝无另类。

 可阁试后算不算结束?不算。

 哪怕考中庶吉士,可以为皇帝起草诏书,可以给太子讲解经籍了,可还要留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完后还要考试,合格者留下叫「留馆」,其余人则外派为官。

 总之,明朝的读书人做题家,得考试考到死,累累考卷铺就了他们的人生。

 董其昌阁试时,主考的正是内阁首辅王锡爵。

 结果成绩还没公布,王锡爵就主动找到董其昌,问:“玄宰啊,你阁试所写的对策上书法骨媚多姿,是否杂糅了欧阳询和柳公权?”

 董其昌急忙回答说,阁老眼力了得,果然精于唐代碑帖。

 说完,两人对视而笑。

 董其昌就晓得,稳了。

 阁试内容是国家机密,不能为外人道。所以王锡爵很聪明,只谈书法,并流露出对董其昌的赏识。

 其后,董其昌果然考中庶吉士。

 通过阁试为庶吉士进了翰林院后,除去些秘书类型的工作外,董其昌反而没有那么繁重的负担,就是跟在礼部左侍郎田一儁、少詹事沈一贯还有翰林馆师韩世能后面研习经义,而在同侪间,董与探花陶望龄的交情最好,与袁宗道的交情稍稍次之,这几位都信奉王阳明的「心学」,且都想要将佛教禅学和心学给融合起

 来,当然董其昌和陶望龄还醉心于书画研究,并且这时董的绘画理论已走向成熟。

 “......如禅灯五家宗派,单是听闻片语单词,即可把对方定为何派子孙。”当高有勋进了草堂精舍后,即看到董其昌正对着旁边的一位官员如此描述思想界和文化界的宗门区别。

 和董其昌交谈的这位官员,很谦逊很低调的模样,说话是京腔,虽很少开口,董说话,他便听,可有勋一看就晓得,必然是他先前给蒙老公所提到的,都转运盐使司同知许光楠。

 见有勋来到,江二先生喜上眉梢,说这才是今晚最大的贵客。

 有勋团团作揖,说岂敢岂敢,有勋不过是个粗鲁的武夫,能在这雅集中敬陪末座,便是毕生修来的福分。

 一看到高有勋的装束,董其昌就有些生分,他不太喜欢与京卫武官打交道,毕竟文化人。

 但在座的蒙剽蒙老公却径自对董说:“传胪公啊,你可别小觑了这位,他怀里揣着的东西,是你眼热可却想都想不到的珍品,你们文人啊,将其视作连城的性命。不过在我们眼里,就是个待价而沽的货品。”

 蒙剽这话要是在翰林院内说,那简直是有辱斯文的。不过在这却恰到好处,蒙老公的意思有三:

 一是,高有勋有你不得不要的东西,你必须要和他打交道;

 二是,我是宦官,高有勋是锦衣卫,都是俗人,不附庸风雅,我们的眼里,这东西就是个货品,你可以和他作交易;

 三是,既然这连城的宝贝能待价而沽,那就看董思白你怎么出价,有的商量。

 “来来来,今晚就是,赏月,赏花,赏画,现在月在中天,花在院落,就欠小五叔带来的这幅画啦。”江二先生的过场承接得非常顺溜,当董其昌明白蒙老公的言语内意思后,就拍拍膝盖,说将长案给端过来。

 长案、蜡烛、熏香齐备,大家互相谦让两句,即都饶有兴致地围着桌案,高有勋不卖任何关子,便把黄公望的《秋山图》铺展开来。

 他瞅见,董其昌的眼睛里立刻迸射出光来,这位翰林遭到的是最直接最原始的冲击。

 若将文人学士比作为登徒子的话,那《秋山图》就好像一位遗珠蒙尘的绝美女子,在他们眼前褪去荆钗布裙,玲珑美玉般的胴体靡不毕见,这谁能顶得住啊!

 为何这样说,文人对书画的收藏癖好不就是好像在山林村落里搜寻美人儿一样嘛,这美人儿不但要美,还要如村女般不谙世事,专等着他们去挖掘去欣赏去把玩去调教,若出了私藏。就像是勾栏里的花魁,美则美矣,可却沾染了风尘,足以惋惜,若书画流向大众,那简直便如私娼般下贱了,千人碰万人摸的那种,足以叫人大为不忿了。

 “如何啊?”两分钟后,江二和蒙剽一起问董其昌。

 董其昌焦灼地抬起手,不断摩挲着唇下的那点胡须,全无刚才的从容淡泊。

 盐司同知许光楠则站在个旁观的位置。

 “听说思白公在华亭龙门寺有了乔迁之喜,新房里建有玄赏斋、戏鸿堂还有画禅室等,并且矢志要搜罗元四家的作品,那这黄大痴的秋山图,能不能入思白公的法眼呢?”江二问。

 第29章人人皆痴

 “辛卯(万历十九年)请告退里,乃大搜吾乡四家泼墨之作。”这是董其昌的原话。

 所谓的四家,就是元四家,黄公望、倪瓒、吴镇、王蒙。

 那年,高有勋和整个泗州城百姓在洪灾里苦苦挣扎,而董其昌则在家乡香烟缭绕的寺庙里,在赏花吟月的船上,望着四下的美景,决心远离政治旋涡,当名文雅的艺术收藏者。

 这大约就是人世间的参差吧。

 书画,既不能穿也不能吃,更不是生活必需品,对常人来说只是无用的赘物,米芾曾说:“书画不可论价。”大意就是如此。

 但是,对书画收藏家来说,不同画家不同作品的价格也常常有天壤之别。无论收藏家把不把书画当作商品,但它毕竟成为了商品,为了鉴赏方便也有了价格的参差,参差就必须用银钱来标志,这是最便捷也是唯一可行的。

 对书画来说,稀缺性和美誉度就是杠杆,越是稀缺的越是好的,价钱就越贵,这个道理董其昌自己也懂,他自己也开过张详细的收购书画价格表:

 黄公望的《江山万里图》,二十金;

 王蒙的写意画,十二金;

 倪瓒的绢画,十五金;

 顾正谊、沈周的大幅,十二两到十四两。

 既然董其昌特意将最后两位的画价格标注为「多少两」,那前面的元四家的画里的「金」,便应该是真正的黄金。

 元四家生前主要活动范围就在江浙,他们的画到现在已然价值不菲。哪怕流落民间蓬头垢面,哪怕依然是一副荆钗布裙的村花的模样,那一涉及谈婚论嫁,彩礼也不是你所能付起的。

 更尴尬的是,董其昌这时虽痴迷收藏,但缺钱。

 他年轻时

 家境就不是很宽裕,现在虽在翰林院,可俸禄也没几个钱。

 此刻,董其昌悄悄将许光楠拉到一侧,低声商量。

 高有勋立刻明白,他在向许光楠借钱。

 许光楠举人出身,在盐司里当官,这样的官平常是不大被庶吉士、进士这样的清流所瞧得起的,可谁也都知道,盐司里的官,虽无清誉可却有钱。

 可许光楠却回绝了:“我看高镇抚也不是贪财的人,不过是借花献佛,想要结纳思白的欢心而已,思白若是谈及价钱,反倒是寒了高镇抚的心意。”

 “这......”董其昌是无言以对。

 高有勋立即接上话,说思白公如果想交个朋友,区区这几笔画算得什么,情愿相送。

 董其昌听到这,黧黑的脸上立刻涨红。仿佛觉得有勋这话实在是玷污了黄大痴的绝品。唉,就像是看到村花被村里富家翁聘去,不高兴,可富家翁说要白送村花给自己,又觉不甘心。

 于是董其昌坚持要以物易物,他表示愿用自己的二十四幅画册来换《秋山图》。

 有勋还没说啥,蒙老公就开了腔:“高镇抚既甘愿将秋山图拱手送给思白,那他还稀罕思白的画册做甚?”

 董其昌依旧没法辩驳,只能低头说是。

 “本来小五叔对我说,他去太湖公干,侥幸买下新安商人程歧阳手中的这幅秋山图,他不认得,还是我们帮忙鉴定的,这幅画往南,卖给项元汴他家的话,或者往北,卖给韩敬堂(韩世能)的话,都行啊,不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嘛,小五叔还能居中赚得一笔利市。不过在听到思白公途径淮安,作客芦庄后,他是特意赶来,要将这幅画送给思白,这就是俗话说的,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江二这会也开始帮腔,“还不就是小五叔素来仰慕思白是经世的大才嘛。”

 经世大才,这顶高帽子,董其昌也觉得太高了,便矢口否认。

 可还没否认完,那许光楠立即横枪杀入战场,忽地请求董其昌道:“思白,两淮乃至整个天下的盐政,有一半可就干系在你的那如椽巨笔上啦。”

 这更让董其昌惶恐,这正赏画呢,怎地就干涉到了盐政啦?

 可许光楠下面则说,要清理盐政数十年来的积弊,须得思白的笔,还有王锡爵阁老的笔,两支笔是缺一不可啊。

 思白的笔是写盐政对策的,天下谁不知思白你是王阁老亲点的门生啊。

 而王锡爵的笔则是写盐政票拟的,只要票拟在万岁爷爷那里过了,那便是千年的美谈啊。

 说完,许光楠就将董其昌摁在椅子上,高有勋立即端着茶送上。

 “这光是两淮盐运司积年拖欠的盐引就有二百万之巨,全是盐商预先中纳的余银,商人交了银,我们就得给盐引,这是天经地义的祖制。是,我们是能通过官法杀得抄没一批商人。但这也是杯水车薪啊,现在到底谁来偿还这二百万引的重债?旧的引子不除的话,怎么来发新的引子,盐政又怎地交纳银子给朝廷呢?所以我们在一起思来想去,不妨这样,打今年开始,只要能预交余银的盐商,便给他专引专销的特权,现在淮安府内最有信誉本钱的便是江二先生,由他来作成,将所有盐商编为十纲,将二百万旧引分为十纲的窝本,如此每纲窝本就是二十万引,每年十纲有九纲能即期贸易,另外一纲歇窝,而后这纲的二十万引就当是清掉,如此循环,恰好十年便能清掉二百万引的积债。不然的话,官引不行,私盐横行,最终遭殃受难的还是百姓啊。”

 其实许光楠的话,前半截是真的,后半截嘛。

 就连董其昌都懂,百姓要是真的能在官引下吃饱吃好盐的话,何至于去冒着风险买卖私盐?

 盐枭,不都是国家专卖制度逼出来的嘛,是一胎孪生的关系。

 现在整顿盐政的想法,许光楠和蒙剽就像是厨子做好了菜,端在董其昌的面前。所谓倚仗他的如椽巨笔也不过是客套之辞,他不过是给这群人当笔杆子的,为菜肴写招牌的。就像他身为庶吉士在翰林院中为陛下代拟圣旨一个道理。

 “我昔日在京师禁内里,就听说韩世能是能和项元汴比肩的藏家,我们都说他俩是南项北韩,这位韩馆师是博学多闻,处事又谨慎,平生别无嗜好,就是对书画收藏一往情深啊。每年每月的俸禄,全都拿来购买书画,晋唐宋元之瑰宝,所收不下百本,物物连城。要是董传胪不要这秋山图的话,那我们可就送给韩馆师咯,董传胪不妨数数,韩馆师那里已有了多少不二的藏品啦,曹弗兴的《兵符图》,顾恺之的《洛神图》,阎立本的《萧翼赚兰亭图》,张萱的《明皇夜游图》,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藏品这个行当就是这样,纯讲究个人无而我有,思白这次若是错过了黄大痴的秋山图,使其入了韩馆师的室内,那再次能看到怕是百年之后也做不得准啊。”那头,江二先生又追加了砝

 码。

 “我还是甘愿把这画送给......”高有勋说。

 话还没说完,却叫江二狠狠两声咳嗽给打断了,示意你别乱说八道。

 烛火前的董其昌,有勋都能见到他额头的青筋根根凸起,看起来正在经历着极为酷烈的精神斗争,董的眼睛死死盯住秋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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