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74节
高有勋颔首称是,他想起穿越来的这几年。要么在救荒,要么在替环碧庄奔走,要么是在朝鲜战场,哪里还能关注到寺庙的灯市呢?不过他还是能够认识到,其实明朝或者说中国自古至今的百姓根本不古板不禁欲,也许一时间的朝廷决定或儒教治理会把这种享受极乐的「酒神精神」给打压下去,也许也有很多人对这种风气是一百个一千个看不惯,可是大部分国人。一旦在某个特定的日子挣脱了那种束缚,便会迸发出十倍的热情,尽情地舞蹈、歌唱、戏耍、狂欢,这是任何说教和苦难都打垮不了的啊。
佛寺清净地亦有狂欢,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龙兴寺内除去佛堂僧房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高耸的尊胜塔,该塔同样是僧伽大师入宫时奏请唐朝皇帝所营修的,而龙兴寺的匾额全称为「龙兴万寿禅寺」,便是唐中宗所赐,和寺额一道下赐的还有千亩「常住田」。
这般看,龙兴寺创建者便也是僧伽大师,属泗州庙的分支。
“不知高檀越是哪支高呢?”被斑竹环绕的方丈禅堂内,已非常苍老的静若禅师手里捻着佛珠,缓缓地问高有勋。
有勋看着他,感觉这位和段枯木差不多,怕不是有快百岁的高龄咯,便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不是淮安清江浦的船厂高,而是泗州的高。
“哦,老朽还误以为檀越是襄陵高。”
襄陵高?襄陵是山西那边的,因晋襄公的山陵所在而得名。
好奇的有勋趁机问,这襄陵高是什么来路,禅师为何惦记呢。
静若禅师言简意赅,说山西襄陵前几个朝代迁居淮安的家族很多的,因它和洪洞县邻靠(高有勋想起来,禅师所言非虚,阿九家也是那片来的移民),不过襄陵高氏这脉先迁到的是扬州江都县,而后才又迁居至淮安府的,之前龙兴寺塌毁,还是高氏联合其他富商捐银修建的呢。所以檀越这一来,我还以为您是襄陵高呢,罪过罪过。
“按禅师这般说,襄陵高是经商的咯?”
“禺策起家。”静若禅师合掌回答。
禺策,乃是盐
政的委婉说法,高有勋懂了,这襄陵高也是盐商,怪不得一会儿在扬州,一会儿在淮安的,全跟着朝廷的盐政漂泊啊。
暂时将襄陵高埋在心里后,高有勋和静若禅师回归了正题。
“慈圣皇太后和万岁爷敕修佛寺,真乃是修了万世的功德,只是不知檀越你营修泗州寺,所需的住持。是讲功利禅的呢,还是讲山林禅的呢?”静若禅师说着,便提起身旁的茶壶,要给高有勋倒茶。
禅宗的千万道理,可以汇总为一句话,“且去喝茶。”
高有勋很恭敬地捧出石田三成托张大膳给自己送来的那个古朴的茶碗,来承接静若禅师倒入的茶水。
“檀越的茶碗倒是别具一格。”
“不知禅师有何看法?”
“没甚么看法,它终究也还是茶碗。”
“我这是倭国最珍贵的茶具,那么再敢问禅师,用这般珍贵的茶具饮茶,能获得更深的感悟吗?”
静若禅师笑着摇摇头,说檀越你喝的是茶。至于茶碗,用的是什么材质,是什么形状,是什么颜色,都是虚的。哪怕用瓦片来喝,喝的却仍然只是茶,“茶自离枝、翻炒后,只是枯槁的,可一经沸水,却又焕发出绿和香味来,生死骨肉,这才是禅的真谛所在。”
“是这样的......”高有勋赶紧双掌合十,对着碗中荡漾的茶,若有所悟的样子,其实狗屁不通。
静若禅师又是呵呵笑了两声,又问高有勋,你选功利禅还是山林禅。
“我愿用双眼,自己去看。”
“妙,妙哇。”静若禅师说了这句后,就不再说话,也不再理会高有勋,只顾喝茶了。
高有勋陪着他喝完一盅后,就起来告辞,静若禅师也是视若无睹的模样。
于是高有勋便遵循自己的眼睛,去看,去选。
龙兴寺内,高有勋顺着讲经的声音,走到后院的一座朴素的堂门外,便看到里面坐着一位讲僧,正在说——“若言即心即佛,如兔马有角;若言非心非佛,如牛羊无角。你心若是佛,不用即他;你心若不是佛,亦不用非他”的道理,有勋只觉得听得是天花乱坠,而堂内的众多听讲的僧人也是如痴如醉。
待到讲座结束,有勋上前见礼,那讲僧一见有勋的面容衣着,也是耸然起敬。当即还礼,并介绍自己名曰「归冲黄叶」,本是江西人氏,家中世代习儒,然到了自己这代时,却深陷于情欲之中,爱慕一位美人儿,将家产几乎全作了聘礼,最后依旧是鸡飞蛋打,孑然一身,躲入到佛寺中,得了高僧的棒喝,才幡然醒悟,遁入空门,现正挂于龙兴寺中修习,被静若禅师誉为新生一代的翘楚。
高有勋便和黄叶和尚漫步在尊胜塔下,谈论着些公案,愈发觉得黄叶和尚的佛法精妙,心中不由得涌起想让他住持延庆慈恩禅寺的念头。
比如高有勋问黄叶,什么是「道」。
黄叶便回答,平常心是道。
“心如何平常?”
“心不是佛,智不是道,要眠即眠,要坐就坐,热即取凉,寒即向火,似个痴钝人。”
“禅师的这番说法,倒是和老子的大智若愚相仿呢。”
“因为老聃先生也是懂道的人。”黄叶合掌道。
走着走着,忽地看到冬麦田里,有位缁衣褴褛不修边幅的僧人在挥锄锄草时,扒出条原已冬眠的蛇,那蛇身上覆着层白泥,受了惊吓,蜿蜒曲折,蓄势要逃,这个锄草的僧人一挥锄头,将蛇被拦腰斩断,又是一锄,锄烂了蛇头。
黄叶看到此景,连连摇头,说道——“善哉善哉!原来是个粗行的沙门!”
粗行,即粗鲁的行为,看起来黄叶对这锄地的僧人胡乱杀生感到不满。
可那僧人没有丢下锄头,而是没好气地对黄叶说:“座主归堂里吃茶去。”
“你?!”黄叶有些生气。
高有勋却来了兴趣,上前问那锄地和尚:“为何叫黄叶禅师吃茶去呢?”
锄地和尚笑着说:“吃茶讲法做文章,却依旧要受人供养,似是个禅师,却到底是个律僧。”
黄叶似乎被说中了什么,面色涨红,说参禅可不包容杀生。
“全心即佛,全佛即人,人佛无异,虽行畜生行,不受畜生报,与其功利禅,不若衔取一茎草去。”锄地和尚又说道。
这下,黄叶是无言以对。
第45章慧镜禅师
“那禅师是山林禅咯?”高有勋心想,既然这锄地和尚嘲讽黄叶是功利禅,那他必然是身在对立面的。
那和尚听到这话,也是木然,继续弓腰锄地,没有任何反应似的。
“哦,你看到的是慧镜啊,他确实修的是山林禅,是个不合时宜的家伙。”待到高有勋回到方丈佛堂时,问起静若禅师,静若便如此说。
为何不合时宜?因明朝将佛教强制分为禅、讲、教三宗,禅即禅宗,讲究研习修行;讲,即华严、天台、法相诸宗;而教,则是从事各类宗教法事的寺庙。在这三宗里,自然是“
教”宗最为吃香,因明代官府和民间的法事盛行。所以做法事的自然香火鼎盛、利益丰厚,可做法事的在前两宗的眼中又属于「末行」,你做法事挣钱,纯技术工种,是个人学习学习都能应付,和佛法有个屁关系。所以「教」宗的僧人便被称为「赴应僧」或「应付僧」,这个名字很形象化,意思是这些僧人是不参佛法的。不过是为解决俗世宗教需求而存在的——这就是佛教内部的鄙视链,禅宗会把自己寺庙叫做「禅林」,会将教宗寺庙叫做「应院」,林本身就带有与世隔绝的色彩,而应院的「应」就代表媚俗,大概类似于现代人眼里「艺术舞蹈」和「宅舞」间的区别。
这禅林不但鄙视做法事的「教宗」,而且同样看不起「讲宗」,为何?恰如慧镜刚才所说的,讲宗不排斥甚至欢迎有钱的檀越来施舍寺庙,这也是禅林所无法忍受的,认为讲宗的都是律僧,真正的禅林追求的正是「衔取一茎草去」,也即是口宁愿衔根草也不受人的嗟来之食,禅林赞扬的是自食其力,要在劳动中顿悟佛理。
当然,这都万历年间了,原教旨的禅林也很难存在的,很多禅师也屁颠颠地去做法事,也不抗拒布施,还发明了套歪理,说:“没功德的人(但有钱)可以布施,有功德的人才不用布施。”还有如憨山德清、紫柏真可这样的,积极和官僚士大夫往来,这便是「功利禅」。
“不,泗州的延庆慈恩寺需要的不是功利禅,正需要这山林禅!”高有勋这时像是挖到了宝贝,声明就要这位慧镜禅师当慈恩寺未来的住持。
静若禅师则宛若聋哑痴呆般,只说高檀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便又入定了,有勋恍惚间觉得这位死了,伸手探探,连鼻孔都没气息......
慧镜禅师的住所,是龙兴寺田畔的一处茅棚,里面陈设非常简单,就只有锄头、犁,一把葫芦,还有水桶,睡眠休息的地方便是堆铺在地上的干草。
“禅师这里竟然都没有佛经?”高有勋进去后,就奇怪地问。
“佛经有狗屁用处?”慧镜禅师脸上的表情不像是打机语,他真的是把佛经看作是狗屎。
“难道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慧镜禅师就说,佛经是文字写就的,有文字就会产生机心,机心则会生就「智」。一旦有了智,那就距离佛愈发远了,“撑船人撑的是船,渡的是人是己,何曾有靠经文撑船渡人的道理?”
高有勋拍拍巴掌,说精彩精彩,随即自袖中取出个卷轴来,说禅师请看。
卷轴打开,是高有勋同徐光启一道绘制的慈恩寺营建图,里面各种殿堂楼阁寺塔一应俱全,“依禅师看,这些需要吗?”
“佛经都是狗屁,存佛经的殿堂就是盛放狗屁的狗腹。”慧镜朗声答道。
高有勋就把他旁边的油灯递给去。
慧镜把油和火一股脑全泼在营建图式上,将它烧成了灰烬。
“那禅师认为慈恩寺需要甚么?”
“要山,要水,要林,要田,要禅僧,就是不需要这些狗屁和狗肚子。”
高有勋大喜,又问那禅师可以给人做法事吗?
“收钱的不做,不收钱的反倒能做。”
“我若给禅师一千两银子的营修费用,禅师会认为这是布施供养而拒绝吗?”
“若我垦田后能还清,便不算是布施。”慧镜禅师越说越符合佛理啦。
“那若慈恩寺开设庙市,不但是农禅合一,还要商禅合一,禅师以为如何呢?”
“买卖也可参禅,又不是白白受人供养,岂有不应答的道理呢?”
高有勋就兴奋地拍拍膝盖,说那就只剩一个要求,禅师只需筑造座佛堂,供奉瞻仰万岁爷和皇贵妃的真迹字画,可以吗?
“若无太后、万岁,便无此处丛林,我们禅宗不逆王法。”慧镜表示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好,一言为定,慧镜禅师,就由你来住持慈恩寺!”高有勋指着慧镜,大声说到。
“爷爷,不知道爷爷择选好了住持没有?”待到高有勋走出龙兴寺山门后,一群便服的锦衣卫都上前问到。
“安心,我给慈恩寺择选了位禅净无二的住持。”高有勋如释重负地回答道。
“真乃陛下之福。”锦衣校尉们也都高兴非常。
高有勋开心,说你们将所携的银钱送入到安全处寄存,我晓得个极妥当的去处,你等随我去,存银完毕后每人分五两银,过几日启运银后每人再分五两。
“爷爷只管吩咐,哪有不从的道理!”校尉们无不马首是瞻。
于是众人骑马的骑马,扛箱子的扛箱子,吹打的吹打,浩浩荡荡穿过整个清江浦,沿途街坊都听说是小五叔荣归了,还穿着大红袍子,上面光灿灿飞鱼补子,佩着万岁爷亲军缉校的金印,上面刻着「锦衣佥事,不信者斩」得字样,更厉害的是一把绣春刀,上斩奸臣,下斩刁民,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总之传的是越来越玄乎
。
“嫣柔?嫣柔?勋儿已是四品佥事咯,你怎地却缩在被窝里不肯见呢?”环碧庄琴楼上,沈氏坐在凳子上,轻轻推着用锦被裹着自个的女儿,劝解道,“现在勋儿将营修佛寺的银钱寄存在庄子的窖库内。要是他启运时你不给他个答复的话,那真的就让槐树李的阿九趁虚而入而独占啦。”
“不是我不见小爷,是小爷白日心里有鬼,不敢来上楼见我。”嫣柔从被角露出眼睛,对娘说到。
“怎地会呢?”
“不信的话,娘亲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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