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91节
“过一二月,顺着漕河,解送去给万岁爷。”
“这差事就交给哥哥,我连带税军旋即就要去瓜洲闸那里,迎孙隆孙老公今年的贡物。”高淮说道。
“哪里话,我是当仁不让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那白二汗顺着走廊走来,说方才外头有一罗庵子弟手持竹筹,说是百里加急,从淮安府接力递送来给缇帅您的。
“哦?”高有勋纳罕道会是什么事,便取过竹筹来一看,是淮安芦庄江二送来的,竹筹信件里,江二说今年新年伊始,他们商帮就有人失陷在河南,请有勋动员罗教子弟的关系去救,多花些赎金不打紧,关键是要本金和棉票的周全。
“怎么又是河南?”高有勋嘀咕,河南实在是太糟糕太糜烂。
于是那位来报信的罗庵子弟,也是漕军,便被有勋喊进来,给了酒食和脚力钱,便又问他:“我马上也写个竹筹给你,你给我送去山东鱼台,报于侯表侯化师晓得,让他先保得那朋友的性命。待到我至济宁府时,再救那人出来,这位朋友是去河南潞王府那里买棉票的,事关重大,不可不尽心尽力啊。”
这子弟忙说晓得。
高有勋见他面色有些不安,就叫他坐下,有什么话只管说。
这子弟就说自己是徐州当地漕卫的,去年连带今年,河南、山东还有淮水北面,又是遭了大灾。尤其是河南,局势已到了没法收拾的地步。
“啊!”高有勋先是有些惊诧,可想想泗州在他回乡时的景象,又觉得这位罗庵子弟所言非虚,“到底糜烂到何等地步呢?”
“唉,若是再无救灾,河南归德府、汝宁府、开封府还有卫辉府的百姓怕是都得饿死逃难,几千里的地,就要没人烟了。”这子弟说到这,重重地叹气摇头,“化师现在怕是还不晓得,待到再一二个月的时,这泗州到淮安怕是漫山遍野的全是河南来的灾民。”
高有勋眨眨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千里之外的北京城,一份由出身河南虞城的刑部右给事中杨东明所写的奏疏,摆在了万历皇帝的面前。
本来,这种事,万历是很懒得过问的。
就像是十九年的泗州水灾,万历也只是叫漕运、总河还有地方巡抚去救灾,再派给事中去地方勘察回报,关注的焦点也只在漕运和祖陵,泗州城本身还存不到万历的心中。
可河南的灾情,至杨东明写完这一千五百字的奏疏并递交上来时,怕是已到了万历不得不过问的地步!
自然,杨东明本身所写的奏疏也非常巧妙,奏疏的名字一改传统,取名《饥民图说》。
既然是图说,那肯定是在文字旁边配有图说的。
而万历皇帝自小对图画的敏感性,便远超文字。
他十岁时登上大宝之位,为使他能更好地吸取历史上帝王为政的教训,熏陶作为英明君主的素质,时任内阁首辅的张居正和讲臣们一起,根据万历当时的年龄特点,编了一本图文并茂的教科书曰《帝鉴图说》,该书便是文字加图说,图
画生动,文字浅白,易入耳目,给万历皇帝留下极深的印象,或者可以说。直到今日,他的执政水平依旧还保持在阅读《帝鉴图说》的那一年龄,没有太大的变化。
当杨东明的《饥民图说》交上来后,万历在幼小心灵深处留下的记忆便会激活,他看着绘着河南灾民惨状的十三幅图画,大为震撼:水淹禾稼图,河冲房屋图,饥民逃荒图,夫奔妻追图,卖儿活命图,弃子逃生图,人食草木图,全家自缢图,待到皇帝又陆续看到「刮食人肉」、「饿殍满路」、「杀二岁女(卖肉)」、「盗贼夜火」还有「子丐母溺」这几幅图后,不禁心惊肉跳,几乎不忍目睹。
在旁边掌灯的郑贵妃也是默然不语。
图轴上,没有施加颜色,而是采用素笔,人物也即是河南百姓无不是骨瘦如柴的模样,毛发稀疏散乱,衣衫褴褛不整,背景则是森然可怖,宛若地狱。
帝王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天然具有怜悯、惊骇、恐怖的情感,万历也不会例外。
最后一副画,则是杨东明自己跪拜,为河南千万父老乡亲请命的图景。
“保民所以保社稷,弃民所以弃国家。”万历喃喃念叨着杨东明在奏疏里的这句警醒之语,从来都不曾感到宴安深宫里自己所坐的这把梨花木椅子这般的滚烫,那河南的灾民,岂不是也在活生生的火地狱之中?
“陛下,还望陛下早下谕旨救灾,这早一日则可多活数千万之生灵,迟一日则要多毙数千万之性命,臣妾望陛下速速留意,召来阁臣尽快商定。”郑贵妃确实是个有些市井智慧的,一看皇帝的面色,就晓得救灾河南是必然的举措,得赶紧抓住机会,给自己上分才对,这个上分既是对朝堂的也是对民间的,要树立起郑家的威信人望来。
“千万生灵,生灵涂炭......咳!”万历起身背手,走了几步,异常纠结。
纠结的原因很简单,内帑现在乏钱,朝鲜那边虽然停战,可队伍还在那里,依旧是花银如流水,前些年为赢得圣母太后的欢心,又广修佛寺花了大把的银钱。
现在要救千万生灵,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救灾需要的还是银子,银子,银子!
再搞什么蠲免、赈济那套完全是自欺欺人,全河南的百姓都在饥饿里奄奄待毙,你还蠲免个什么呢?必须要现银现粮才行啊。
当然万历还有一点最为担心的,那就是杨东明在图说里所绘的「盗贼夜火」。要是救灾不力,那百姓活不下去,怕是得有成千上万的会铤而走险、啸聚山林。届时再要剿抚,怕是百万两千万两白银都打不住,社稷甚至可能会就此摇摇欲坠。
这时郑贵妃走过来,拉住万历的手,说陛下先召阁老来,我则去谒见两宫圣母皇太后,看看这宫中能不能拿出份「内藏银」来赈灾。
内藏银,就是皇帝乃至整个皇族的体己钱,郑贵妃的意思,只要大家各自拿出部分内藏银来,便能激发朝堂对救灾的信心,也能顺理成章动员官员、富民在内的社会力量参与到救灾活动中来。
不过郑贵妃这番慷慨激昂,还是夹带私心的。
郑贵妃是有不少内藏银的,两宫太后当然也有,中宫的王皇后也有的。毕竟她们都是万历最亲的人,家中也颇有势力。
可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的境遇,那可就要窘迫多了。
对郑贵妃这种市井出身的来说,不趁这个机会好好羞辱下王恭妃和朱常洛,好好打击一下,那不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出身,就奠定了郑梦境的格局。
万历还很感动地反握住郑贵妃的手,说人人都说你是贤妃,你真的是贤啊。
接着如高有勋曾对高淮所说的那般,万历忽地想起最近在建的几座佛寺来,不禁有些悔恨也有些怨气,心想要是没建佛寺,起码能省下五万两白银啊。
尤其是哪个乡里在泗州的高有勋,花言巧语,说啥九莲菩萨显灵,骗得我母亲要在泗州那里修慈恩寺,怕不是已勾串那高淮,贪污许多朕的银子。
“朕的钱!染指朕的钱的人,一个一个,全没有好下场!”万历想到这,是咬着烂牙,满腹的怨毒,“传,叫督董慈恩寺的锦衣佥事高有勋、尚膳太监高淮回来述职。”
现在救灾在即,你俩要是再敢为非作歹,朕可不惜借你俩人头用用,也好给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僚、内侍个警醒。
万历这话,司礼监掌印张诚听得了,旁边的郑贵妃也听得了。
这郑梦境伶俐的眼珠当即就转了三转。
当晚,消息就传递到锦衣卫指挥使郑国泰的耳朵里,郑国泰很能摸清楚妹妹的想法,立即派人去泗州找到高有勋,告诉他,万岁爷要你回京交银子。如果银子都被你和高淮瓜分掉了,那万岁爷可能就要用棍仗把你浑身上下的银子给打爆出来。
郑国泰又找来自己的掌家:“去白云观,找得那飞霞真人来。”
同时,司礼监张诚领着群人,
提着灯笼顺着紫禁城的东二长街匆匆地走着。
景阳宫,便在此街东侧的第三座处。
郁葱佳气散无踪,宫外行人认九重。
一曲歌残羽衣舞,五更妆罢景阳宫。
虽然在紫禁城肇建时,景阳宫就作为东六宫之一而存设,可它在而今的宫城里,是个极为萧索、冷落的去处,也即是通常所说的,冷宫。
灯笼引着张诚走到景阳宫门前,这是个二进的院落,正门南向。虽然张诚还在叩门,但他很熟悉该宫的内景,前宫前院的正殿就是景阳宫本身,面阔三间,顶是低矮的庑殿,与其他的五宫都不相同,王恭妃和皇长子朱常洛便在居住在此。
皇长子,多么尴尬的名称,少了个「嫡」不说,也没被册封为太子。
究其根本,还是生母王恭妃的问题。
在景阳宫中幽闭如此多年的王恭妃,每每回想她被万历临幸的那一刻,心中不晓得是何种滋味在心头。
是福,还是祸?
而那些还算站在王恭妃这边的,比如慈圣太后,比如王皇后,大约也就是认为王恭妃这般恭顺无背景的。就算是让她的儿子即位,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罢。
王恭妃,郑贵妃,哪个更好控制,哪个更有攻击性?答案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
可万历却独独钟爱郑贵妃,西苑里处处都是他俩的伉俪之影。至于王恭妃,对不起,在万历的心里和眼中。仿佛她和朱常洛这对母子从来都不存在似的,被彻底遗弃在这冷寂的景阳宫里。
听到张诚的叩门声,王恭妃惊得从床榻上起来,急忙摇醒旁边睡着的朱常洛,这是母子俩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始终吃在一张桌睡在一张床,就是害怕郑贵妃派人来暗算皇长子,王恭妃抖抖索索地从床里抽出根木棍来,蹑手蹑脚跑到门后,问来者是谁。
“王淑容,是我啊。”外面传来张诚的声音。
张诚已经属于太监里的王者,既然是王者,他就不可能会完全倒向郑贵妃和王恭妃的任何一方,谁溺水严重了就会拉一把,主打个处事公允。
王恭妃开了门,张诚进来后,见皇长子所住的这景阳宫,如此凄凉,不由得也平添了几分同情,对身后人呵斥道,怎地连个服侍的火者都没有!
其他的太监都唯唯诺诺,贴着笑脸,说祖爷教训的是,明日就派人来。
到了正殿中,张诚见过朱常洛,王恭妃又点了灯,张诚又看到这殿内的用具陈设,全都是破的破漏的漏,也是唏嘘不已,就开诚布公地告诉王恭妃河南大灾,在郑贵妃的主张下,要皇族各人纳内藏银的事。
吓得王恭妃惶恐无地,窘迫万分,说我母子二人,连每月供给的米粮都时时拖欠,哪来的内藏银呢?
但是交不出内藏银的后果,王恭妃更是清楚,怕不是要被郑贵妃给活生生逼死。
不过王恭妃想的严重了,郑贵妃再聪明那也只是市井小民的聪明,她种种策划的终极目标,也就是折辱下王恭妃母子,大约也就类同于给你穿小鞋的级别,远谈不上政治层面的消灭。
张诚颔首,说你的苦难处,我也晓得的,可我虽是司礼监掌印,却管不得宫里的银钱。若是直接周济吧,又恐得罪了圣天子。
“只是不知,其他人都会拿出多少内藏银来啊?”王恭妃意思是你若实在为难,三五十两的话,我想办法筹措。
张诚苦笑下,说那慈圣太后有清河侯家的财力,中宫娘娘有永年伯家的财力,郑贵妃不用靠自己家,光是每年万岁爷给她的首饰钱就多少啦,到时大家都拿出几千两来,而您呢,就三五十两,到时折损的可是皇长子的脸面啊。
急得王恭妃立刻要对着张诚给跪下来。
张诚赶忙将她给扶起,说莫急莫急,“不妨我们周转周转,恰巧我同清河侯家还有些交情,我想些办法来给娘娘弄千把两,对外就说是娘娘变卖了首饰凑的,既能保全娘娘同皇长子殿下的美名,也能刺一刺万岁爷的颜面。”
要是别人说这话,怕不是立刻惹得万历要诛灭九族,可张诚本身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万历这些年来对待王恭妃母子的凉薄,就连张诚这样的巨珰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当然除去朴素的正义感外,张诚之所以深夜来帮衬,还有个最大的目的,那就是他太想在司礼秉笔太监这个座椅上坐得稳当。若是偏向郑贵妃的话,怕不是会激起朝堂嫉恨,还是更偏向道统更好,这国本之争闹来闹去,万岁也不敢力排众议,册立三子朱常洵为太子,说明最后万岁也抵不过这煌煌的道统啊。
人的位置太高,为了均衡各方,顾虑反倒就多了起来。换言之,也就有了自己的政治思想。
对张诚的慷慨来救,王恭妃和朱常洛是感恩戴德,“叫,叫伯!”恭妃摁着朱常洛的肩,让儿子认张诚为伯父。
“伯,大伯!”朱常洛是个听话的,当场就给张诚给跪下来。
“咳,这是
怎地,折煞老奴啦。”张诚又将朱常洛给扶起,连连说惭愧惭愧。
其他的太监不得进去,都立在景阳宫门墙外静静等着。
第65章我牛鼻子也略懂些撩阴脚
“拜见圣母国太。”张诚来拜访王恭妃的当晚,郑贵妃等则入慈宁宫,谒见了慈圣李太后。
慈圣太后也看到了杨东明所上的《饥民图说》,同样悚然,看到郑贵妃就问:“天子对河南大灾是怎么看的?”
郑贵妃就将万历的态度说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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