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94节
“去北京?”当有勋传达了嫣柔的意思后,沈氏先是很惊讶,随后微笑着说不用,“淮安府有两爿大店还要看着,况且嫣柔这孩子我最知晓。若是我跟去北京,她凡事就会来我这闹腾,你是兼祧的,东屋西屋的,不均衡可不好。要是我去了,那九姑娘她娘不也要去?到时一旦聒噪,闹得和新建伯家事般满城风雨的,丢的可是勋儿你的脸面,再说京城可不比淮安,有些风吹草动,怕不是就有人来寻趁,还有啊,你大母身体不好,哪里禁得住舟车劳顿,母亲我啊,就留在这,服侍汤药,希望大母能善终,别的不说,这样勋儿你的宦途也能多安逸几年。”
沈氏对有勋说的,不比她对其他人,是非常坦率实际,是真的把有勋当亲儿子看的:去北京置宅第,把你大母给接过去。万一你大母身体熬不住,死在路上或京里,你就又得丁忧守制。虽说你是武官,可多少也要影响你的进步。
“你将嫣柔照顾好就是最好的。”最终,沈氏很恳切地提出最希冀的。
事到如今,有勋也不敢强求,只能拜别沈氏。
“记住,照顾好嫣柔。”临别前,沈氏又重复了这句话,并且眼睛里有了泪光。
离开环碧庄的高有勋,哪里像个新郎啊,简直就是个要去救火的乡约图正啊,骑着马,过了鱼嘴市和城厢。虽然槐树李家的院子就在眼前过,有勋还看到不少阿九家的奴仆正在张罗陈设,筹备嫁妆,那掩映在竹林里的耕岚阁在晴日里都能看到窗台,可有勋还是一纵而过,没进去哪怕是喝口茶。
“小,小五叔!”槐树李的掌家看到马背上的高有勋,喊了两声,可哪里来得及,只能看着他瞬间进了淮安的城门里。
可转眼间,敲锣打鼓的,高五叔和李位来到。
“啊,五叔和爹都到啦?”坐在镜台前开脸穿衣的阿九一听这,是喜上眉梢,心想这下彻底稳当,那俏丽的嘴唇上挑,连开脸的疼痛都淡了许多,原本的「病容」此刻也重新
焕发光彩,她要以最美的姿态来迎接自己的吉礼。
没一会儿,蔡氏上了楼,告诉阿九,高五叔和小五叔都没法在淮安府停留太久。
“那多久啊?”阿九的声音变得很温柔。
“明天就走。”
阿九都呆住了。
马蹄声哒哒,有勋到了淮安的纸坊头。
先前得了有勋的赠银后,钟三和萍叶娘这对半路夫妻也不敢张扬,他们是穷怕了的,也就将自家屋子给内外翻修了下,其余的都寄存在典房里,每月多取一二两来改善下伙食。
“娘!”等到高有勋穿着锦衣补子,披着大氅,骑马到了门口,进来后直接对萍叶娘如此称呼后,惊得这对夫妻差点没对着有勋跪下。
周围街坊都立在外头看。
可高有勋一回头,吓得街坊们都散开几尺远。
为了避嫌,有勋将把门在里面给关上,不让他们听到看到。
而后,有勋看了看萍叶娘住的屋子,就问娘你为何不换间大房子住呢。
萍叶的娘赶紧说,可不当您这般称呼。
“怎地不当?”高有勋的语气很强硬。
钟三夫妇立刻低下头,说当的,当的。
接着萍叶娘就说,我们在淮安府都是外来户,不敢露白的。
再说,萍叶她弟弟还没寻着,虽然我都不敢抱什么指望,可总也要留个念想啊,我就是日思夜想的,若萍叶他弟弟还没死,寻到时又到了娶亲成家的年纪,那银钱都给我们糟蹋完了,可怎地处啊。
有勋不由得心疼,唉,萍叶的娘是老实人,这钟三也是啊,就说:“娘,你是我的娘,钟叔那也是我的叔父,也就是你俩老实。不然只要报出我的名来,全淮安哪个敢寻趁你俩?至于萍叶的阿弟,也就是我的阿弟。要是真的能寻到,那便是娘的福气。届时别说结婚,就是纳妾的银钱,也不消娘来操心,直管告诉我便好。”
这番话说得萍叶的娘是泪水涟涟,当即就牵住有勋的袖子哭出声,钟三也在旁边抹眼泪,本来二人认为这辈子的命,已是烂到根子里了,陷进了泥坑里,见不到一丝半点的阳光,慢慢的绝望的,继续往下陷,等着死期,谁想到还有个泗州的小五叔来帮他们从快没至头顶的泥沼里给扯了出来呢。
小五叔,简直就是菩萨下凡啊。
有勋便又放了几锭银元宝下来,说您二老放心用,到城厢那里择选个宽阔的大屋子,钟叔也不用辛苦执业了,我也说动「可字店」和「廷字店」,给二老间通廊的店铺,每月领钱便是,您二老光是寄存银钱也没用,应当匀出来些,去打点商帮还有衙门里的快班,他们这些人才是能走南闯北,想要寻人托付给他们便好,还是报我的名字,谅他们也不敢不上心。
这钟三夫妇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早把有勋当作菩萨神人一般了。
高有勋告辞时又说,二老往后有任何要帮衬的,找不到我,就去环碧庄——那里也是我的娘啊!
淮安的参将府园林里,新建伯王承勋仿佛是老了好几岁,在有勋进来前,独自坐在六角亭内,对着瀑布和花草,落寞得自斟自饮。
“爷爷。”高有勋喊了这么声。
王承勋的魂才好像是回到了躯壳里,原本呆滞不动的眼珠才转动起来,聚焦到了高有勋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好几秒,确认是他没错,“是有勋啊,来,坐,坐,别再叫甚么爷爷,以后你我间兄弟想称,你就像对吴有孚那般,唤我声家兄便好。”
“诶,家兄!”高有勋喊了声,就坐在石桌的凳子上。
“好好好,这般才算是亲热。”王承勋给有勋倒酒,问他是来淮安干系,还是路过。
有勋就答说,既要去京干系路过,也是为了完婚的。
“你小子,都结婚啦,就是那槐树李家的姑娘,好啊好啊。”王承勋还在承槐树李曾收留沙氏的情,说份子钱五十两,我叫掌家立刻去送,还是你小子有良心,晓得还来看我。
还没等有勋给新建伯回敬酒,王承勋就又忽地开口,语调霎是悲凉:“勋弟啊,你和田经历那次在京城和漕河里寻沙慧姐没寻到,这怪不得你俩啊,慧姐她,慧姐她,嫁去了曲阜孔府啦!”
“噗!”高有勋嘴里的酒,如箭一般飞射出来,差点溅了新建伯满脸。
不过王承勋也不计较,掏出丝帕来擦脸,还说:“我家里在京的分房子弟直接去沙典史家问了,沙典史耐不住说出来的——勋弟啊,我就觉得,新建伯家的颜面都给我丢尽了。”
端着酒壶的高有勋,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可王承勋却径自是泪光闪烁,哽咽着继续对有勋说道:“慧姐,慧姐,你那沙奶奶她没死啊,那时你和田经历都怀疑她的性命丢在漕河两岸不知哪座城邑或乡村里,可现在我总算晓得,慧姐活得好好的。来,让我兄弟俩为了这个浮一大白!”
没等有勋动作,王承勋就抢过酒壶来,给自己斟了一大
杯,又给有勋斟,想起有勋今夜要新婚,便斟了三分一就说不给你了,搁下酒壶后,咕咚两下就喝光了,眼神又是一变:“勋弟啊,可知道慧姐还在后,我就更急,你说慧姐为甚要嫁给孔尚贤那糟老头呢?不行,我不管孔尚贤事先知不知道慧姐的来历,可她是我新建伯的妾室,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王承勋张开手掌,做了个「巡视四海」的姿势,“勋弟,你去曲阜,替我向衍圣公索回慧姐来可好?”
“勋哥,我刚督董修好那延庆慈恩寺,着急带着余银去京里向万岁爷爷销差。”高有勋对王承勋表示,爱莫能助。
“那好吧,我叫田经历去索,他娘的,孔尚贤的先祖是个圣人,我王承勋的祖父那也是个圣人!他不过个曲阜的土司,我可是掌握着漕军十二卫的实衔总兵啊,我怕他?他要是按规矩把慧姐放回来还好,要是不讲规矩,那大家都别他娘的讲了,抄起兵杖,靠这个来讲话!”王承勋不知是真心流露,还是醉酒了,眼里全是凶光,大嚷大脚,连高有勋看到都觉得瘆得慌。
没错,新建伯素日里是平庸是怯弱。可在他眼中,沙慧姐就是自己最爱的珍宝,他能把这个珍宝小心翼翼收藏好。不管别人出多高的价钱,他都不卖,要金屋藏娇,现在这珍宝自己不翼而飞,并且进了孔尚贤的府邸,王承勋根本是忍受不了的。
可高有勋却不肯陪他发酒疯,就好言好语地宽慰了新建伯几句。
王承勋直顾低着头饮酒,对有勋的劝诫是半听半不听的,到最后舌头都大了,模糊不清地对有勋摆手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勋弟,哥哥我就不留你继续饮酒,别误了终身大事,对新娘子要温存体贴些,别和哥哥一样,临到这会儿才后悔啊。”
日色都昏沉咯,六角亭的石桌上是杯盘狼藉,有勋喊来掌家,点起灯笼,和几个仆役把伶仃大醉的新建伯给架起来送回卧房去,自己则摇摇头,心中是叹息,又惶恐不已。唉,沙奶奶要是下半辈子都呆在孔府里也没啥不好,可沙典史啊沙典史却没能耐受得住,最终还是叫新建伯知了此事,以后还不知如何折腾反复呢,也难怪沙典史说自己女儿是红颜祸水,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带着这般复杂的情绪,高有勋离了参将府,跨在马鞍上,望见桃花营和纸头坊的万千灯火,才想起来,我今晚还要当新郎呢!
想到此,有勋不禁心虚,不晓得九姑娘会不会心焦恼火呢,便赶忙催动坐骑,向城外河厢处的槐树李家奔去。
这时槐树李家宅内外已是张灯结彩,那万柳湖的胡达还作为「主婚人」被「邀请」来了,迈入门后,胡达就有如芒刺在背,他真的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身为淮安宦门领袖,有朝一日会给高有勋这样出身狗吏的新贵主婚,可胡达心里也懂,高有勋这是故意的,就是要用绳索,将万柳湖胡家同他捆绑得越来越深,深到利害与共为止。
胡达也只能强作欢颜,和平日里压根就瞧不起的商贾和吏员——李位,还有高祖辉——平起平坐互相告礼,又得在枕湖堂中主持大局,可忙碌半晌才得知新郎压根不在这,当时汗水就流个不停,心想道这狗吏不会又在设套暗害我呢?
当然等得最急的还是李阿九。
梳妆开脸完了的她,坐在耕岚阁中,盖着娇艳的红盖头,手指却在不安地交错着,本来吉礼加上洞房就这一天一夜便罢了,可到了现在小五叔却根本没有出现,那些全福婆子被阿九用各种借口是打发下楼一遍又一遍,也上来报信报了一遍又一遍,可答案依旧是:小五叔还没来。
“高有勋你个千刀万杀的!”阿九又气又急,不由得跺了跺脚。
第68章肉玉
“九姑娘,九姑娘!”一个全福婆子连喘带跑,上得楼来,拍着巴掌说贺喜九姑娘啦,娇客来咯,娇客总算来咯。
原本撩起盖头的阿九立即将盖头摆下来,心情别提有多复杂,想要笑吧,转念一想,搞得和自己多心焦生怕嫁不出去似的。于是只能用盖头遮挡自己那神情复杂的面容,不多言多语,只是对那婆子说辛苦辛苦,赏给她不少精钱。
楼阁上,阿九可谓是心中石头刚落地,另外一块却又飞起来堵到嗓子眼,那是所有新婚时的女性都会担忧的,“事谐还是不谐?”
谐的话,都好说。
不谐的话,往后对小五叔还是对自己,都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
可阿九却没任何经验的啊,别看她那次拿出勇气来夜袭小五叔,可真到明媒正娶的大吉日子,她反倒局促不安,可转念又想,小五叔怕是没任何问题,他之前就有光瑛搭伴,先前又在泗州那里娶了嫣柔,必是驾轻就熟,往前说的话,光瑛那个憨卵也对她提到过,她同小五叔的床笫之欢那是水乳交融的......
不行,阿九只觉胸腔有股热气涌出,直烧到耳轮和额头,是胡思
乱想,在盖头颜色和红烛光作用下,眼睛里全是深红色的火焰在乱窜,一幅幅画面就如小五叔行囊里的那柄倭扇里的春宫画般接连而过。
阿九毕竟是聪慧人,耕岚阁那边的枕湖堂内喧哗声隐隐传来,她想到小五叔来咯便不会跑的,就静下心来,闭上眼,双手还搁在膝盖上结了个印,缓缓地揣摩着,好似童生首次进考场般,先得把形形色色的程文墨卷给温习温习,以免生疏,迎接实战。
而枕湖堂中,槐树李家直接将婚宴摆在自家。虽热闹可却一切从简,李位给女儿的嫁妆合计三千两白银,都装在箱子内,外面系上了红色绸带,在后室内摆的好好的,高有勋依旧穿着那件在泗州吉礼中的衣服,麒麟补子的过肩蟒红绸袍子,当场就镇住许多人,包括胡达在内,惹得这位发自内心地谄笑,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主婚人的职责。
流程迅速完毕,胡达看出高氏父子的意思,便大声宣布,新郎官(真的是大官)不胜酒力,速速送他进婚房休息吧,免得新娘子等得焦躁,反倒成我们的不是。
胡宦就是会说话,轻松幽默,又不容置疑,大家都笑起来,说快些放娇客上阁楼罢。
高有勋也不推辞,起身向大家作揖赔礼。随即好几位眉开眼笑的婆子说娇客请随我们来,就带着有勋穿廊过园,其实这些路径高有勋是很熟的。毕竟来过不少次,不过眼前九姑娘所住的楼阁确确实实是翻修一新,匾额都换了,之前叫「摩月楼」,现在叫「耕岚阁」,有勋愣了下,确信就是这里,才跟着婆子们继续上。
在楼梯口处,婆子们说而后就看娇客的了,便微微吃了惊:
她们看得,高有勋居然还背着行囊,这些全福婆子帮衬的新婚人家多了,可背行囊来完婚的,还真没见到过。
可也没法说啥话,婆子们互相间看了看,忍住没笑出声,掩着嘴巴,逐次退出,还贴心地将一楼的门都给带上了。
高有勋将行囊往肩上凑了凑,噔噔噔,三步两步地就上了楼,自觉气不乱也不喘,看来今日的些许微酌反倒平添不少的精力,洞房的信心自脚跟拔起,即推开婚房的扇门,隔着碧纱橱,见到阿九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盖着红绸盖头,盖头边角是金色的流苏,大红色的对襟长衫,有勋还是首次见阿九穿着如此喜庆呢,平日里她清一水的素色衣着,下身是宝蓝色的百褶裙,红色的绸缎鞋在裙摆间露出尖尖的角儿,洁白的手指是唯一可见的肌肤,一看到那白,就可以确定是阿九本人,等等,这手是在结印嘛?
高有勋不及细问,把行囊轻轻放下,轻咳两声,靠着阿九的镜台桌案坐下,见到阿九不说话也不动,还当是她久等自己不来生气了,就抓起桌案上摆着的玉如意,走过去,很温柔地挑起了红盖头,然后就见到阿九低着长长的卷睫,眼眸闭合,表情平静,莫非是睡着了?
“九姑娘,九姑娘?”高有勋轻声唤到。
阿九猛地张开丹凤眼,想要回应有勋,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下去,她本来想埋怨有勋的,“小五叔你怎地现在才来,我都无聊到睡着。”
但女儿家怎可能对新郎官这般说。
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日啊!
于是阿九闪电般收敛了倦容,继续低着蛾眉,好在在盖头和红烛的映衬下,她的面容显得娇艳红润,在有勋眼里仿佛就是害羞般。
“真是对不住啊九姑娘,我不但明天就要走,而且今天因事务繁多,到现在才来耕岚阁。”高有勋对着阿九,满怀歉意。
这下阿九才回复镇静,风情万种地抬起眼,看看有勋,有种嗔怪代表了谅解:“小五叔不是向来如此,早就......你刚才喊我甚么?”
“九姑......不,贻玖。”
“嗯。”阿九点点头,又看看小五叔,问你忙乎一天了,累不累,我给你调些酒水和热汤。
“唉,今日已经喝过些许酒水,不能再喝了,再喝脑瓜就昏了。”高有勋也坐到床榻上,摆手婉拒。
接着,两人同排坐着,四目相对,有勋这才意识到有些窘,可能阿九本人都不知道,她的容颜美是带有很强的攻击性的,再加上吉服和妆容的加持,使高有勋不自主地移了移,以求和阿九的视线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这下倒是让阿九懵了:“他为何还要避让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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