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97节
这下把侯表给感动的,当即就抱拳作揖,称先替这几个州县千万受灾的黎民百姓谢过小五叔。
高有勋则很谦逊地说,等我干成后再谢不迟,一切都还未定呢。
随即,两人就谈到被河南盗匪劫持的那几位徽商。
这严格来说,也是高有勋身为锦衣卫的神圣职责,“保安保安,不但要保万岁的平安,还要保天下的平安才行。”
“小五叔,我已查得明白,是黄河水贼劫的人,水贼的寨子就在归德府。”侯表这话叫有勋也吃了惊,这长江有江贼,太湖有湖贼,山中有矿贼,漕河有坝贼和盐枭,黄河年年发水,居然也有水贼呢。
侯表继续说,这股水贼啸聚在归德府的宁陵,黄河的岸边。
“那水贼是否是乘舟作案的?”高有勋疑问道,是不是与那太湖的湖贼相仿呢。
侯表摇摇头,低声道,说是水贼,其实这个「水」是依傍黄河水的意思,这群贼寇实则在河岸边结寨,招纳流民耕作。
“黄河水患如此利害,怎地在水边耕作呢?”
侯表就说,黄河水势弥漫,迁徙不定,这个地方被淹没掉,那个地方可能又退出来。而那些被黄河水浸过又退滩的田土反而比通常的田土要来得肥沃,河南当地人唤作「河血土」,这群宁陵水贼便耕垦河血土,招徕灾后流民,又因不用缴纳官府赋税,最近的气势是越来越大,大有超越原本河南最嚣张的南阳矿贼的劲头。
高有勋暗忖道原来如此啊,就又问侯表,宁陵的水贼开出什么价位的赎金。
侯表说他们还不肯说,米粮豆我想他们是不缺的,指不定要银钱,就是拿不准是五百两还是一千两,我叫罗庵在彼处的兄弟留心交涉着。
“保住商贾的性命为要。”高有勋意思是没什么不能谈的,拖字为上。
临别时,侯表的情绪颇为激动,他不断对有勋说,小五叔应在入京觐圣后来得我们这里。不但能救灾民的性命,还能壮大罗教的力量。至于如何壮大,那就得看小五叔的作为,我侯表鞍前马后,甘为驱遣。
“对,我们罗教不该只在漕河上飘荡,更应该扎下根来,有自己的基业。”高有勋如此说道。
两人握手久久,最后才不舍而别。
北京城内已是春光明媚的时节,飞霞真人耿义兰穿着香薰过的鹤氅,头戴五岳冠巾,气宇轩扬地进入到临淮侯的侯门之内。
“君侯在贝叶斋中等候真人。”侯府的掌家迎上来。
飞霞真人便说劳烦替我
引路。
其实贝叶斋在哪,飞霞真人来过多次,岂不晓得,只是要趁着行走时探问掌家些虚实。
掌家便说这趟真人得小心些,君侯这数日是雷霆震怒啊,泗州卫那边递送来讯息,君侯家的祖源地居然被土豪给侵占掉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掌家口中的「土豪」,指的可不就是高有勋一家?
在肢解泗州卫的时候,高有勋已探知禹定谋还有那几个卫籍的乡宦,已联名写了揭发信,在临淮侯李言恭的面前告自己的黑状。
“君侯在小的辞京前,告诫小的修筑新城时勿要占了君侯家的祖源,可没说小的家的祠堂墓田不能占啊。”高有勋很想这般解释,可想想,李言恭又不是二傻子,这样狡辩适得其反,他毕竟是大明排得上号的勋臣,名义上还执掌京营戎政,总要给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便也飞了道竹筹,叫京城内的罗庵子弟火速捎信给飞霞真人,叫他去打圆场。
临淮侯家族和道教关系匪浅,还曾经得到过张三丰的帮衬,飞霞真人来当中介,倒也合适。
贝叶斋门前,飞霞真人迎面就见到刚出来的僧人紫柏真可,这位显然也是来加深和临淮侯家关系的,两人无言,擦肩而过时都是冷哼声。
可进了斋门后,飞霞真人立马换了面孔,满面堆笑,对立在龛墙前的李言恭叩拜,又送上一匣诗集,说全是我教中人赠予君侯的。
这贝叶斋内,北墙全部被做成了佛龛,里面供奉着三尊古佛,下面是面横几,几上左边是钟,右边是磬,中间则是座博山炉,东墙摆着面坐榻,是李言恭素日里和佛道两派人士促膝谈心的所在,西边的墙上则是两件书柜,一件柜子里贮藏着佛经,还有件则摆满了经史子集。
李言恭对飞霞真人的态度非常冷淡,勉强收下了诗集,没聊两句,就要打发他走,和曾经的热情简直是判若两人。
因李言恭知道飞霞是来给高有勋当说客的,这个忘八蛋崽子,之前那次是用了翰林学士,这趟又找到全真龙门教的真人,多亏李君侯多少算个体面人。不然就凭高有勋的所作所为,非得一顿棍子把飞霞真人打个皮开肉绽,扔出府门去不可。
内里,李言恭也笃定要报复,不过高有勋现在正值用事之际,自己还得暂且隐忍,以待时机才是。
“君侯君侯,泗州那事,必是有天大的误会......!”可飞霞真人却不管体面不体面的,送完诗集,还没等临淮侯下令送客,就无缝衔接起来。
李言恭刚瞪眼,飞霞真人便自肥大的袖子里取出张地图来,指着说,高氏的祠堂,和君侯家的祖源地,压根不在一处,何来侵占之说啊。
“你!”李言恭指着飞霞,气到说不出话来,心想那高有勋是给了你们什么泼天的好处,一个两个鬼迷心窍的。
可飞霞接下来又说:“都是个叫禹定谋的在武定府守御千户所里当经历的奸吏,从中挑拨离间,想要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啊,还望君侯明察。”
明到时册封关酋平秀吉,小侯不就能大显身手咯?”飞霞真人不愧是经常给死人做法事的,很熟悉丧事喜办的流程。总之你家小侯被高有勋劫杠了《日本考》,其实是件好事啊。
李言恭就说,届时即便册封倭国,怎地就轮到我家宗城呢。
飞霞真人道,只要君侯能暂息怒气,冷静下来略微思索下,不难看得,而今对倭国的交涉,全大明只有谁几个能主持的?无非是沈惟敬游击,还有高有勋佥事,其余不过是添头备员而已,也即是说沈、高说谁是「知日」的,那谁个便是,就算是万岁爷爷也挑不出毛病来。到时沈、高二人联袂推举你家小侯,那小侯去趟日本,册封功成,白白得了一桩天大的功勋,岂不美哉。
“......”李言恭摸着胡须,坐到木质的坐榻上,沉吟起来。
飞霞真人看到对方已然心动,就又上前凑了两步,说君侯如若不信,请看掌漕运总兵印的新建伯,他不就是在高有勋的佐理下才喧呼起来的?而今万岁爷爷内库的输运都在新建伯掌间,每年光是抽水就有一二万两银子呢,更别说十二卫上贡的利市了。
说白了,新建伯家传才三代,王承勋虽有纨绔习气,可好歹还有个武人的模样,而临淮侯这种和大明共始终的勋臣家族,早就偃武修文,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他们所谓的「抱负理想」充其量也就是长保禄位,不然呢?你说你要振刷国政,别把皇帝给吓到了,怀疑你是不是有不臣之心呢。
富贵、银钱、礼仪,这才是勋臣们存在的意义。
“我倒不是信不过真人你,只是信不过高有勋这样的猾吏。”最终李言恭实质等于是摊牌。
飞霞真人立即慷慨陈词,说我同那沈惟敬还有本兵石星石大司马,都是过命的交谊。尤其是石大司马,他爱妾的岳父那可是我门中人一手点化的云云,又说高有勋虽是幸进,但好歹也当上佥事官了,他能从君侯手中逃脱不成?我呢,我毕生心愿就是要重归崂山太清宫,都是有根有底的,还请君侯宽心才是。
软磨硬泡,李言恭总算是消气了,如飞霞所料,他本就对泗州祖源地很是冷漠,现在又得到保证,能让儿子得到举荐去当册封使,这件官司也就到此为止,李言恭又问飞霞,那位挑拨我和高有勋关系的小人,叫禹定谋的而今如何了。
“这位啊不但通倭,还煽动泗州卫兵变,抗拒迁卫筑城,已伏法就诛啦。”飞霞真人这话,惊得李言恭背脊发凉。一来庆幸自己因腚力够强而没卷进去,二来惧怕高有勋这帮人够心狠手辣的,随便安一通罪名说杀就杀——听说还把德王府的长史和校尉也给杀了。
等到飞霞真人告辞时,犹自不安的李言恭转身,看到西墙书柜上悬挂着的诗联,那是他亲手撰写的:“草玄漫忆杨雄宅,买骏谁论郭槐台。
世事千年归感慨,西风三径且衔杯。”
这官场啊着实叫人厌倦疲累,可想要退隐吧,李言恭又不甘心。
现在高有勋这几位幸进新贵崛起,只怕老的规矩要被他们给破坏殆尽,到时谁又来挽救这一切呢?
我若退,我儿宗城往后又当何去何从呢?
看着诗,李言恭不由得陷于沉思。
而离开侯府的飞霞真人,笑嘻嘻地走在大街上,搓着手,只等高有勋来咯!
这时,高氏父子已离开济宁,顺着漕河来到安山湖湖畔,在这流出的大清河可抵达济南府。
“爹,我俩在此别过,你进了德王府,第二紧要的事便是劝德王捐出些许银钱来赈灾,这是德王的功德,也是你的功德,做到这个,爹长史的位置自会稳当。”岸边,有勋向高祖辉道别。
高祖辉想到在泗州的安逸,可现在又要踏足王府了,没法享清福,不由得有些怅然,又念到这趟和儿子分别,不晓得何时才能碰面,一时间是流下了老泪。
高有勋便劝慰爹说,王府长史总而言之是个清闲活,还是个肥缺,王府名下的那个赡养店和庄田都归你来打理,有封今年秋闱在即。要是考得功名,爹你这辈子也就值得了。
“我现在啊,就巴着有爵早些长大,等有爵娶妻生了子,我才算是安逸。”高祖辉用袖子擦拭了下眼,嘟囔道,然后隐隐觉得儿子说的话好像有商榷处,便问,“吔?你刚才说,谏言德王捐款赈灾是第二紧要事,那第一呢?”
这高五叔的话音还未落呢,就听到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声,只见到河面上开来艘装红挂彩的大船,猛然想起什么来,扭头就对儿子说:“你以前在高庄对我说的,竟然是真的,你个招炮子的!”
原来这就是第一紧要的事!
这船正是济南的德王府派来迎新长史的,当然同时也是来迎亲的。
“爹啊,有爵娶妻生子你哪能就此安逸呢,爹你还宝刀未老呢,你看你这趟去济南府,晚年能有人照料你不说,指不定爹还能给宗
族添丁呢。”
高祖辉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对有勋说,我一去济南就续弦成亲,娶德王的乳母。这,这有些不太成体统啊,且未免太仓促。
可高有勋却在马背上摇头晃脑地劝说道:“爹,这婚就是婚嘛,操办十天半月的是结婚,一日一夜就算不得了嘛,都算是给德王乳母个风吹不动雨打不走的名分,这下人家也就安逸下来。”
“我!你!”高祖辉一听,这不是先前他自己劝有勋抓紧时间操办和李阿九婚事的说辞嘛,没想到今天这么快就被有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是哑口无言。
船开到了,载着高祖辉往济南府去了,高有勋策马立在岸边,挥手向爹道别,可爹却好像不太想搭理他似的,上了船就进了舱。
“唉,爹你需要些时间,才能理解儿子对你的一片苦心啊!”目送着船只返航的身影,有勋在心中慨叹着。
差不多一个月后,紫禁城启祥宫里,万历正在阅读着藩王们的捐纳银钱数目,到现在答应提供赈银和赈粮的藩王,主要就三家。藩封在开封的周王,藩封在山西潞州的沈王,还有藩封在河南卫辉的潞王。
周王府就在灾区内,自然是义不容辞,捐了一千两白银,同系的郡王们捐了二百两和三百石谷米。
而沈王府和万历私人关系很好,也捐了一千两银和一千石米。
至于卫辉的潞王朱翊镠,非但处在灾区,还是万历同母的亲弟弟,故而捐赠了足足三千两银。
其他的藩王系统,因和万历这代关系已很疏远。故而应者寥寥,叫万历颇为不开心,“这大明的天下难道就是我这家的,和他们姓朱的都无关嘛!”
况且,就算是周王、沈王还有潞王三位的捐赠合在一起,也只是聊以自 慰罢了,因河南的巡抚和巡按早就递了呈子上来,称河南还有周边灾区的「贫宗」也即朱家比较贫苦的、远枝的宗室,亟待救济的居然有四千多人。
三王捐的银钱和谷米,全分给这批贫宗的话,也就合一人一两来银子。
“朕有两个没想到,一个没想到的是宗室竟然有这许多人,又不能亲操生计只能仰仗朝廷赡养,第二个没想到的是,大家都是藩王。可亲疏不同的代系间贫富差距竟能这般悬殊啊!”万历搁下了奏疏,对郑贵妃慨叹道。
郑贵妃就试探说,宫中能捐出的内藏银都见底了,朝廷里的户部也尽力了,拼凑了好几十万两银子去赈灾,下面要是再想办法的话,那也只能是......
“赃罚银已在灾前解送去了国库。”万历猜到,郑贵妃这个旁敲侧击,是要自己动赃罚银啊。
可郑贵妃紧接着就提醒:赃罚银并非只能罚贪赃枉法的官员啊,谁个有银钱,谁个触了我大明律法的霉头,就该罚,罚得了银两去救灾民,这不也算是大功德嘛。
说者看似无心,可听者却实在有意,万历顿时惊愕,看看郑贵妃,郑贵妃却是满面的郑重严肃,那神情简直是在强逼万历尽快下决断,最起码要搞到足以赈济朱家那四千多贫宗的钱粮才行,这可是预计外的开支。
然而万历却犹豫着,郑梦境所说的,他是真知道的。自从他登基以来,皇室用来修造佛寺的银钱有多浩繁多铺张,而且这些银子都是毫无回报的,但现在要挖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最终,万历对郑贵妃摆摆手,意思是兹事体大不可妄动。
郑贵妃却急了,当着侍奉的宦官和宫女,狠狠推了把坐在椅子上的万历,高声说:“你怎地像个老嬷嬷似的?”
这下把在场人都给吓呆了,即便他们平日里都觉得皇上和郑贵妃间十分轻松随意的。但直接骂陛下像个裹脚的老太太,这也太......
然而更让人吃惊的是,万历却也不恼怒,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是默认郑贵妃的说法,只是长叹了声,“难啊!”
“陛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大把银子在寺里的库藏里发黑发烂,也不愿拿出来救灾?多个一万两银子就能多救一万人,别你我赌上了命去赈灾,最后就差这么点银钱,落个行百里半九十的下场,陛下你说陛下你说啊,你怎地能咽下这口气,到时全天下的人不念陛下的良苦,只会笑话陛下蝇营狗苟,连自家的宗族都有人饿死,能善始不能善终。嗨,真的是,你这老嬷嬷啊,兀气杀我也。”郑梦境这张嘴巴,简直如同百出铳发出的铅子般,对着万历是劈头盖脸地喷射。
有些狼狈的万历只能告饶,说朕意已决,多搞些现成的赃罚银子来。
郑贵妃这才转怒为笑,双手摁在万历的肩上,说那督董海印寺的太监田曦已被陛下你召回到京师来咯,下面就该狠狠心,用棍仗把这狗厮的银子给打淌出来!
田曦,是御马监下面的,换言之,是御马监掌印李文进的下属。更换言之,他去督董崂山海印寺明显是出于慈圣太后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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