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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肩上的大明 第203节

 现在筵席已散去,两人是在县衙后堂的馆舍里交谈着的。

 “鱼台的灾,靠我,不,靠官府是救不了的。可是,这不代表我无能,而只能说我无法作为。”班正清转身,对高有勋表露了心迹。

 帷帐后,随班正清一并来兖州鱼台的班母和班妻,都在默默地听着。

 高有勋没说话,班正清却继续倾吐着心底的郁结:“做官前,我只以为做官只要心正手廉,那就不难,可真的做了,却发现当百姓的父母官,真的是千难万难啊,高缇帅你自济宁府来,走了百里路,在路旁看见的那些饿死的逃荒的,哪个不是有父母的?又有哪个不是做父母的?他们救得了自己的子女嘛,救不了!这灾一来,小户细民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殷实些的见在户很快也活不下去,就算侥幸朝廷蠲免二三年的赋税,可待到这年头一过,所欠朝廷的连本带息的都要压在这些见在户的头顶上,他们也想着也随时可能逃啊,不逃的话不但会荡尽家产,甚至连命都要丢。所以现在鱼台县,从头无片瓦的贫户,再到冠盖一方的富户,都几乎没有任何的储藏积蓄。因为储积没有用啊,都落不在自己的手中,今日缇帅能说动那些乡宦士绅拿出这几千石粮食来,已足见缇帅经天纬地的才能......”

 高有勋举起手,示意班正清不必再说下去,他只是告诉班:“你和鱼台地方诸公拿出这些粮

 食来,我不会叫你们真的蚀本的,几个月后我起码带着五分的利息还给你们,到时你救灾的政绩也会有的,不说保你能升迁,最起码不会叫你被寻趁贬谪,不过想要如此,要诀有二。”

 “敢问缇帅,这二要诀分别为何?”

 班母和班妻也都侧起耳朵在听。

 “一来,你须得听我的号令行事。

 二来,你县常平仓还剩粮食几何?”

 常平仓是官办的,主要职能便是调控粮价,保证荒年的储备和救济。

 班正清实话实说,鱼台的常平仓里只剩五百石粮,是麦谷、小米和高粱米的合计。即便这粮食很少,但他依旧不敢动,他要把这批储粮当作最后的活命粮。

 “把常平仓里的储粮全拿出分掉,分给罗庵。”高有勋的语气非常强硬,强硬到班正清满是愤懑和不解。

 可高有勋却又对班说:“班父母若想不通,便回到我所说的第一要诀上去。”

 “这!”

 可接下来,高有勋的话更是如霹雳雷火般:“出清常平粮后,这个仓也不须留了,将其平毁掉。”

 “为何!?”班正清几乎喊起来。

 “平毁所得的木材和砖石,用来建罗庵的社仓。”高有勋这纯粹是要化公为私啊。

 “你!”班正清气到发抖,用手指着脸色淡漠的有勋。要不是有辱斯文,他绝对要冲上去和有勋厮打厮打。即便自己不是对手,被殴得鼻青脸肿,也要将有勋那威风凛凛的麒麟补子给撕裂掉。

 真的是禽兽!

 可高有勋倒也没强制班父母,说完这些后,他大有「我该说的也说了。反正你看着办」的态度,施施然离开鱼台县衙,返归了武唐亭的罗庵法堂所在地,在让手下骑塘马飞去济宁府报讯外,他先动用了带来的一百两银子,雇佣了批罗庵子弟,掩埋鱼台城乡灾民的遗体。

 每具遗体,只要能掩埋在指定的墓园,便支给一分银,孩童尸体减半。

 短短数日,几千具尸体都掩埋完毕。

 有的尸体是流民经过鱼台县留下的,还能辨认出相貌。

 而有的尸体则是鱼台本地活活饿死在家的,岁月迁久,都已沙化,抬起来都困难,只能用布兜兜起来或是裹起来,送到墓坑里。

 未救生,先治死,这是要给灾难里的亡者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偌大的墓园就在武唐亭罗庵铁瓦殿的旁侧一处平旷之地,白布所制就的招魂幡密密麻麻,迎风晃荡,普洞见和释明空组织了不少皈依罗庵的,为亡者集体念佛祷告,「南无天元太保阿弥陀佛」的诵号声撼动着鱼台原本死寂的天空。

 罗庵的粥厂继续运作,除去罗庵本身的存粮外,还得到鱼台乡绅的援助,再维持个十天半月的不在话下。

 又过三天,坐镇铁瓦殿的有勋得到回报:

 万历皇帝所答应的七千两银,装在木柜里,驮载于骡马上,由四位锦衣卫校尉还有一批武装起来的罗庵子弟护送,不出两日便能到鱼台县。

 而这时,邻旁的金乡和单县,各自派来了典史、主簿合计四五位,就呆在县衙里。他们虽然照着高有勋的话来了,可却也不明着答应三县联保的策略,很显然他们在观察。毕竟「京城里来了个怪异的锦衣官」的言论不胫而走,他们没办法判定这位老爷到底是三县灾区的福神,还是灾星。

 “木柜到了,小五叔,木柜到了!”当夜,多云,空气有些闷热,黑漆漆的夜空里除去偶尔有些流萤和鬼火的光照外,就只剩护送银两的锦衣卫和罗庵子弟所擎的火把了,不过当木柜被取下逐个扛到铁瓦殿的庭院中来后,在场的信众们还是激动万分的,在掩埋尸体的过程里,高有勋已树立起自己的信誉,那么这次更不存在任何怀疑咯!

 木柜打开后,里面垒着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高有勋立在殿堂的前廊,木柜摆在内里,好叫外面人看到,侯表在旁边,释明空、普洞见等稍微远点,立在前廊通往庭院的台阶上,好像随时在等候高有勋的号令,而其余的信众男女,则都聚在院落内外,巴巴地望着有勋。

 有勋转过身来,在竖起的火炬照耀下,面对着众人,火焰映照着他的脸,再加上天气的湿热,有勋的脸庞和脖子不断渗出热汗来,可他顾不上擦拭,而是拔出马鞭,指着这些木柜,说话的声音很坚定。但没那么响亮,因这几日的劳累,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却能清清楚楚叫在场人听明白:“粥厂的谷米已快要尽了,剩不得十天,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十天内疏浚河道,因济宁府总河衙门的龙爪船要开进来,载运着赈灾谷米的漕船也都在等着,它们都集合在漕河的交汇处,等着我们把河道淤塞处给浚通,再把成袋成袋的谷米给运到鱼台来啊,诸位这是甚么?这就是说,我们是在自己救自己呀!那就在这十天内,罗庵是不是要众志成城?”

 “要!”数百子弟都举起胳膊。

 “要不要破釜沉舟?”

 “要!”

 高有勋便奋力把手里的马鞭一甩再一卷,打了个响,“这木柜里的银子就是工食银,甚么时候疏浚掘通,甚么时候来分取!”

 随着这句话,在场的大伙儿都把双臂给高高举起,冲着高有勋喊叫着,给各自的同伴打气,而隐藏在夜空云层内的雷光也来凑着热闹,投射出猛烈的鼓声来,连带着一团团的亮闪,落下雨来,不过雨倒不是特别大。

 侯表、普洞见和释明空快步走下台阶,开始用束伍的办法来编组人员来。

 释明空是密云卫的军户出身,懂得些兵法,加上他脑袋灵光,颇有些自学成才的风范,执行力尤其强。

 普洞见杂糅各门佛理,口才也好,出谋划策也是在行的,是个很不错的幕僚参谋。

 侯表呢,凝聚力很强,在高有勋来前就在鱼台、金乡还有河北那边的河间府发展了数不清的门徒信众,结纳朋友的手段那是一等一的。

 看这三位都开始闹腾起来,高有勋的心也如同这雷鸣不得宁静,他在廊下来回走了好几步,若有所思,而后在腰间取出绘图用的鸡骨笔来,蘸到了墨水,就着火光和雷光,在前廊和佛堂间的白粉墙壁上宛转写下了几个大字:

 「阿毗跋致」。

 一阵雷光亮起来,照在这四个字上。

 阿毗跋致是佛教用语,意思在末法时代中,人们必须修行「不退转」的法门,已经取得的进步绝不后退,面对再大的困难也要坚持。

 这也是高有勋先前从普洞见那里问来的,而他现在写出这四字来,只因切合自己的心境。

 既然做了,穷尽智力也要坚持下去。

 高有勋读过《水浒传》,本来想要仿效宋江,再于壁书旁落款为「泗州小吏 高有勋」的,可想想现在自己早已不是小吏,实在不切合身份,未免给人故意制造落差来张扬的恶感,可是若写四品佥事的话,就没有戏剧般的效果,踌躇了几下后,便直接写了自己的名号「高鸡栖」于其上。

 次日,高有勋立在武唐亭临水的一处高丘上,手里提着自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军配,指着一段十丈有的淤塞河段,临空将军配给劈了下去。

 “阿毗跋致!”无数罗庵子弟赤裸着上身,三三两两扛着木桩还有竹筒,齐声高呼着这声口号,涌向了淤塞的河段,他们先是在两边打下了密集的排桩,将外侧的淤水给阻隔,再挥动木臿长锹,挖掘淤塞处的泥土,再用肩扛手拖,把泥土运到河岸较远处堆积,内里的淤水更是用竹筒拼接为木龙抽取,释明空、侯表还有普洞见,每人都负责一段,来回奔走指挥,务求疏浚工程能同时行进。

 而铁瓦殿周围则也化作了大工场,一些老弱的男子,加上帮忙的妇孺少年们,在这煮粥,缝制土囊布袋,或是砍伐竹木,同样是热火朝天。

 既然前有拦路虎,后也没有退路可言,那么十天,就十天的光景,必须要「阿毗跋致」下去,厮杀出条活路来。

 县衙内,娄典史匆匆跑来,将所看到的情景,告诉了班知县还有金乡、单县来的「观察员」。

 其实就在刚才,班知县还登上半坏的城门,望着罗庵众人动工疏浚的景象呢。

 他回来后就取出书架里的鱼台方志,翻开地理图式的那几面,便晓得高有勋他们是要先疏通到牛头河处,再疏通县东北处的南阳闸河,南阳闸恰好同四柜湖里的南阳湖是相连的,而漕河船只也能自此处航行到鱼台县来。

 只是这工程绝不在小,班父母先前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是他能动员起来的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如今看到高有勋和罗庵竟能迸发出转河移山的力量和气魄来,羡慕之余,又有些怅恨,而怅恨之后,不由得油然生出敬佩来。

 其他县的观察员也是啧啧有声。

 到了第二天,罗庵依旧在掘着,在挑浚着。

 到了第三天,依旧如此。

 班正清彻底坐不住,他找来娄典史:“将常平仓里的所有还在的谷米统统送去罗庵吧,只是这常平仓是官家的体统,以后还是要用的,不能拆,就算要拆,也得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这间粮仓就建在南阳闸旁,漕船将赈济粮运到闸关,我们叫罗庵信众吃饱肚子,就立即动土开建,往后也不得移动不得损毁,要修得牢固,储量务要得三千石,名字就叫「盐义仓」。”此刻,铁瓦殿内,高有勋用泥土捏了个谷仓的模型,指着对释明空说道。

 “勋祖的意思,这县衙所管的常平仓就无用啦?”释明空已然称高有勋叫「勋祖」了。

 高有勋颔首,说叫官来管仓,一辈子都管不好,更显不出常平应有的功用,我们这座义仓就是要代替常平仓的。

 “为何叫盐义仓呢?”

 “因为是靠盐商的银钱才能建造起来的。”高有勋实话实说。

 释明空表示能理解。

 既然靠商贾的力量来赈灾自救,那给义仓填个名也是天经地义的。

 “唔,不

 行,这仓啊,还得垫高才行,免得水灾时,闸关撑不住溢水,将仓粮都给浸没了。”高有勋盯着模型自言自语,而后又想起来事,就对释明空嘱咐道,“先修大的盐义仓,南阳闸的这间三千石,鱼台以南的塌场口也要修,而且要修得更大,储量五千石,塌场口连着湖,湖又通着丰沛,能直达漕河......罗庵其后还要修更小些的庵仓,各五百石千石不等。趁朝廷蠲免之际,每年强行征收信众田土粮食的十分一储备进去,若黄河不灾,那便适时出粜陈米再入籴新米,若黄河有灾,这些庵仓的米粮便能活命啊。”

 高有勋已很敏锐地看得,河南、山东这些地方为何屡灾不止,又为何每次灾害都导致莫大的损失,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民间「不事蓄积」、「鲜有盖藏」,这导致灾民根本没有任何抗灾能力,更不具备灾后重建家园的力量。

 当然这不怪灾民,鱼台知县班正清的感慨其实已说明了缘由。

 现在高有勋要做的,便是通过义仓和庵仓的建造和储备,真正增强当地抗灾的力量。

 第78章火汽菩萨

 高有勋晓得,建仓储粮这种行为肯定不为官民所接受,灾区浸润已久的习惯就是今日不问明日事,有了赈银赈米先一股脑用完吃光。

 所以高有勋才不得不凭借自己在罗教里的号召力来作成。

 “小五叔,小五叔啊,那济宁府的龙爪船能从南阳湖开过来咯!”就在此刻,侯表跑到铁瓦殿前,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所有淤塞的河段都掘通啦?”高有勋问。

 “是啊!”侯表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许许多多的罗庵子弟还有被拉来的灾民,都拥堵在南阳闸的岸边,眼巴巴地看着龙爪船的到来,而后就是阵惊呼,当船只将巨大的铸铁「爪篱」抛入水中后,绞盘开始翻动起来,船只缓缓逆流所至之处,翻涌起浑浊的沙浪来,又随着闸关的调节,被水流带着冲入到南阳湖之中。

 龙爪船每行一步,灾民们就在岸上跟一步,行一丈,就跟一丈。

 这个场面既澎湃也感人,因这不是群看热闹的人啊,他们几乎全算是鱼台县的灾民,饿肚子饿了一年,明知赈济谷米也快要见底了。若是龙爪船和漕船再不来,他们就得等死,和其他万万千千凄惨的灾民一样,在死前如虫子般蜷缩在泥土地上,瞪大恐怖的双眼,看着灰败的天空,喃喃问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现在不用死了。

 人心底那种原本出于绝望,可又在濒死前抓到了生的希望所迸发出来的狂喜、狂热甚至是狂乱的情绪。不但发了疯似的掘通了通往南阳湖所有淤塞的河段,还几乎烧燃了南阳闸岸边的野草,他们追随着龙爪船奔跑着跳跃着,年长的妇人跪下来搓着手中粗糙的用骨头和石头做成的念珠,口诵着菩萨大士的保佑。当龙爪船难行时,成百上千的男子自发地跳进水中,在船上搭系好纤绳。随即在两岸拖着船只继续前进犁深河床,他们闭着眼睛怒号着,将纤绳勒住额头、肩头和腰间,身体前倾到几乎将脸贴在地面,光着的脚丫踩在河岸的泥土上,每一步都要磨出个深深的脚印。可即便这样,处在半饥饿的状态下的他们也能硬生生地把这两艘济宁府来的龙爪船顺着鱼台县到南阳湖间的河道拖曳三个来回啊!

 “小五叔,要是马上漕船真的运输米谷来的话,怕是吃饱肚子再脱离罗庵的人要占而今信众的三分一。”靠着闸关的一间草棚下,精于世故的侯表悄悄地对观看着这一幕的高有勋说到。

 高有勋也点点头。

 既然大家在荒年投靠罗庵尽一份力,最终目标也是叫自己吃饱肚子,那吃到赈米后再脱离罗庵过自己日子,岂不是再平常不过了。

 中国民众便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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