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05节
这位在这里赌咒发誓着,那边长桌上,就将他和他家人姓名写在簿册上,完了后这位便上前,接过笔来,识字的签名,不识字的勾圈,待到一晚的三百名额满足后,最后这三百信众便列队在大仓前站好,各边都插上辨认的旗帜,众人齐声呼喊:“人有罪,神知道,人人头上插旗号;
不认人,认旗号,照着旗号着实报。
插青旗,使跑叫,插着红旗用火烧;
插黑旗,水淹窍,插白旗,济钢刀;
惟有积德行善好,插根黄旗神灵保!”
这号令为释明空所编。
很简单明晰地将数千罗庵子弟按青、红、黑、白、黄五色旗分好了团队,每一色旗恰好对着一处棉庄。
这数日,罗庵登记在簿册上的丁壮已有万人,再加上他们的亲属,罗庵而今在鱼台声势浩大,信众已达三万有余!
这不,在大仓内已盖好的间房里,高有勋眼前挂着的鱼台地图上,已各自插满了五支颜色各异的小旗,释明空和普洞见分站左右,“明空和尚你去单县。”
“洞见和尚你去金乡。”
这二位恰如鱼台县的左膀右臂,各专领一县。不但要救灾救难,还同样要拓殖罗庵,也要发展起棉庄来。
当二位罗庵的法师各自领命离去后,大仓内又进来一人,他正是被高有勋诓去利津、蒲台种棉的宋化普宋三爷的长子宋罗汉。
这宋罗汉顺着大清河至临清,又沿漕河而下,乘舟来此的目的,就是要给有勋献出他爹的毕生所学凝就的《棉经》。
宋三爷早些月就将此书口述整理完毕,就近在利津的造纸槽房内刻版刊印了几本,又应高有勋的请求,让宋罗汉千里迢迢送了一本来。
高有勋将《棉经》给翻开,只见里面图文并茂,内容更是包罗所有,包括选种、布种、分苗、灌耘、采实、捡晒、收子、轧核、弹花、擦花、纺线、挽经、布浆、上机、打油等十五项,简明细致,实用非常。
“好,好哇!”高有勋激动地抓着《棉经》,几乎都舍不得松手,他太理解了,这本小书可了不得啊,简直就是重振鱼、金、巨、单等数个州县财赋的宝典啊,原本兖州府集中种棉的地区就包括这几个县在内的,可遭了大灾后,
棉农也死的死逃的逃,剩下来的会种棉的反倒稀少。所以这本《棉经》的意义,不下于朝鲜军队眼中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啊!
知识在任何时代都是宝贵的,而在此时此刻更是如此。
“罗汉,你就别回蒲台咯,留在这帮我切实将这部棉经给传授开来,叫棉庄的信众都能掌握到要诀死手,马上非但罗庵棉庄能种,数县的士绅也可以种嘛,种出来的棉花。若能纺织成花布就更好,不但能解决信众的穿衣御寒难题,还能外销赚得更多的银钱。”很显然,高有勋的野心不单单在于种棉,很快链条就要延展到织棉布上来。毕竟日本、朝鲜对棉织品的需求量都很大。
宋罗汉就答应下来,毕竟高有勋给他开出了优厚的条件,银钱、布匹、屋舍、骡马甚至是娘们,只要他张口那就有。
为留住技术专家,高有勋是不遗余力的,在这点上他就超越了九成的大明官僚。
高有勋思忖思忖,还告诉罗汉说,各处棉庄的棉田都由信众集体劳作,所得利市也匀出部分来分给信众——为激扬大家的士气,棉庄得挂匾额来才算是威风。依我看,直截了当最好,我拟了两句你看如何:“想要发,种棉花;
若要富,织棉布。”
“小五叔啊,这会不会有些太俗?”有勋的口号粗俗到连宋罗汉都有些困惑。
“俗?我正担心还不够俗呢!”高有勋却不以为然,说就这般定下了,而且棉庄也还要竖无生老母的画像,就说种棉和纺花的祖师奶奶就是无生老母!
“好。”宋罗汉自然对此没甚么想法。
将黄道婆奉为棉织业的神祇,起码在明代几乎只存在于乌泥泾一地,因该地的繁荣就是黄道婆将海南的技术带入而获得的。故而她去世后,乌泥泾当地的士绅民众感泣立庙祭祀,是为「黄娘娘」或「黄姑」也。但影响力始终没能突破出松江府,山东、河南当地的棉农更是闻所未闻。
直到清朝道光年间,名臣陶澍开始以上海为基地来运作漕粮海运,上海一跃为整个南方的经济中心,上海崛起也带动了本土神祇的强势崛起,黄道婆的名字才算是响彻海内外。
高有勋当然懂得这般道理,他没必要在鱼台强行树起「黄姑庙」来的,直接用大家都拜的无生老母最合宜:说不定若干年后,山东、河南的棉花经济冠绝全华夏,往后人们可能都认为,无生老母才真的是棉纺织业的祖师婆婆呢。
你要问有勋担心嘛,他不担心,无生老母是女性,黄道婆也是女性,都是「She Power」嘛!
“唉,罗汉,我险些忘记咯。”高有勋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宋罗汉的脚步,随后兴致勃勃地取出一个匣子来,打开后,叫罗汉看看,里面该是什么。
“像是种籽?”
“对。”
“这个是个甚么种籽呢?”
“我算是摸清楚了,倭人、朝鲜人叫它淡巴菰或南蛮草,可辽东人却叫它蛮子草。”
其实这匣子里所装的正是烟草种籽。
用漕船运来的烟草种籽,可不止高有勋手里的这一匣,实则已有足以播种百亩的量了。即便这百亩也是带有试验性质的,一旦功成,那而后便是千亩万亩,高有勋下了决心,要将烟草摆在和棉花同等重要的地位在鱼台等地推广:福建的泉州漳州,倒着把物美价廉的淡巴菰卖去吕宋岛,我将来要卖更物美价廉的淡巴菰,把福建的市场都给抢占光。
倭人叫这玩意南蛮草,是因它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水手带入的,而这些国家在日本的眼里都叫「南蛮国」。
至于蛮子草这个称谓,则是源自南兵。
嘉靖隆庆年间,戚继光的南兵队伍北调驻守蓟镇台城,里面就有士兵携带福建的烟草种籽,在艰苦的戍边时光里小规模种植,所获烟草一来自吸,功用是「边关寒疾,非烟草不能治」;二来也会用于边境走私贸易赚些小钱——如前文所讲,明朝的南兵商业头脑是最活络的,到任何个地方不是打听银山矿脉,就是专注土货出产。
万历援朝以来,南兵更是大规模把烟草这玩意带到北方和朝鲜,辽东人也慢慢见识到这东西,便给它起了「蛮子草」的名字,南兵都是南蛮子嘛。
烟草之于辽东,能种植却不能繁育,因当地无霜期太短。
辽东和朝鲜气候相似,这也暂时断了高有勋在朝鲜种烟草的念想,可山东河南的气候和土壤都可以种啊!
所以我多种些烟草,卖给沿漕河给北去的南兵,或是在辽东苦寒之地的北军,总是件好事儿罢。
此刻的烟草主要价值还在药用,所谓能杀头虱、除瘴气,「祛湿、发散」,还可以治疗「凉血、恶疮」什么的。但有意思的,这时代的人也认识到燃食烟草的危害了,那就是时间久了,会「肺焦」,用什么药都没用,最后是「口吐黄水而死」,这基本就是肺癌的症状了。
“药用的话,驱
寒的话,所售卖的规模就很有限了,不利于烟草的普及,再加上这般吓人的后遗症,敢吃烟草的就更少了。不,这样可不行,我要宣扬吸食烟草的好处来,要在十年二十年里让它在江南富饶地做到人人吸食,这样税银可就源源不竭了。”高有勋想起现当代烟民对国防和医学的巨大贡献来,觉得不将烟草推广开来,自己简直就是误国误民的罪人啊!
第80章时代变了,水贼!
烟草会和政治权力挂钩吗?
或者说一切足以致人上瘾的商品,比如烟草、蔗糖、咖啡、酒水,都会和权力关联吗?
答案是,确实会的。
就拿蔗糖来说,历史上直到十七世纪前,它在英国还是非常珍稀的,那时的英国社会被森严地区隔着,区隔的依据是人的出生、财产、血统、性别和地位等。因此消费也被区隔开来,但这种区隔并不是稳定不变的。一旦原本属于高等人的消费,比如蔗糖,开始流入到平民社区后,消费和权力革命也就应运而生了——当大部分的普通人没有品尝过糖味时,蔗糖对于他们是毫无意义的,可一旦有幸尝过蔗糖的甜美后,他们自然对其产生了强烈的向往,率先起来仿效的是平民里的富人,他们购买糖、消费糖、炫耀糖。甚至是浪费糖来彰显自己的财富和地位:糖和名贵香料在一起当调味品,糖用来做水果保鲜剂,糖还被当作药品来使用,糖甚至还被雕刻成「糖雕」,点缀着光耀的珠宝,展示在大众的眼前。
糖,糖,糖!整个英国社会都开始为之疯狂。
就像莎士比亚戏剧里的台词:“贞洁和美貌在一起,就像是蜂蜜里加了糖。”
也如同疯王乔治三世对他的首相吼叫的那样:“糖,糖!到处都是糖,嗯,税跑到哪里去了?皮特,朕的税都跑到哪里去了?”
当然乔治三世的这番话很可能是杜撰的故事,故事的背景和英王和首相去拜访一位蔗糖种植园主的庄园,英王惊诧地发觉,这位种植园主拥有和自己宫殿不相上下的华美建筑和陈设,连他的管家和男仆都骑着高头大马,于是疯王被激怒了。
故事可能是杜撰的,可它终究能比煌煌史书更能反应真实的历史,那就是在将近一百五十年内,英国的蔗糖产业一路长虹,无数银行家、种植园主甚至是国家部门都为蔗糖的产地和产量前赴后继,无数人一夜暴富或是倾家荡产,甚至为了糖而死。哪怕后来欧陆的甜菜糖超越了蔗糖,可这同样是基于人们对糖味的渴求。
当英国人将糖视为生活消费的必需品后,为国民提供糖就成为一项不能带任何折扣的政治义务,而有能力履行这义务的社会阶层,权力将得到极大的跃升和巩固,他们负责向国民供应糖,而帝国则负责给他们让渡权力,他们将有能力直接制订国策。甚至是出兵海外,杀得人头滚滚,而这一切都是看似可爱甜美的小女仆「糖」所带来的。
烟草,自然也是一样。
高有勋设想,若是他能冲破阻力,让大明的官民都对烟草上瘾的话,那能种植烟草的人们,也将得到莫大的政治权力,别和我扯什么中华传统,什么皇帝和官僚是完全压制商人和农民的废话,皇帝和官僚又不是神仙,靠喝风屙烟就能生存。一旦有新兴的势力能将棉布、蔗糖、烟草这些衣食住行的必需品产销把控在自己的手中,那即便是皇帝和官僚也得阿附。如果他们胆敢不阿附,就叫整个天下颠覆过来,这才是真正的「倒反天罡」!
不过当务之急,一来还是要将烟草的生产消费给包装起来,外面裹着层糖衣;二来,还是要托付给宋罗汉这位行家里手,将烟草种籽给种出收获来。
后者他完全托付给宋罗汉,而前者嘛,对略微涉猎过营销知识的高有勋压根不算是难题。
有种学说叫内源学,也可适用在商业上。
譬如你若是告诉大明百姓,这烟草是佛郎机那群红毛鬼乘坐帆船从遥远不知在哪的海岛带来的,那百姓们肯定义愤填膺,说大明何物不有,为什么要吸食这红毛鬼带来的草?鬼鬼祟祟的,花钱损害健康不说,我们花的银钱又落到谁的腰包里,是不是让红毛鬼得利,去造更多的炮舰来打杀我们抢占我们的土地?
娘的,身为有骨气的大明臣民,死也不会吸食这烟草的!
可你要说这烟草是咱们中华土生土长的,是国货之光,我们得多吸,多吸才能多种。然后把中华烟草都卖给红毛鬼,损害他们的健康,夺来他们的银钱的话......
娘的,这大明的烟草,真香嘿!还得是我们的烟草,别国的烟草我吸了咳嗽。
故而当宋罗汉捧着烟草种籽告辞后,高有勋就拧着眉毛,搓着手,看着大仓半边盖好的顶棚,还有那半边落下来的星光月色,嗅着谷米和布袋特有的香味,琢磨着怎地才能叫我大明的烟草的「内源学」更有逼格。
想着,想着,高有勋
原本满腔干事业的沸血开始凝固下来。人啊,考虑问题总是会倦怠的,这二个月来他为了赈灾,也确是殚精竭虑,两副担子一个人挑起,倦怠就会想要休息,想要休息就会思念起女人柔情似水的胸怀来。
嫣柔啊,现在是不是还呆在泗州呢,对着这满天星斗,静静地吹着箫,思念自己?
阿九呢,耕岚阁中,正在床榻边坐着,抚摩着那枚玖玉佩饰,默不作声,思念自己?
光瑛呢......也在思念自己?
这三位在有勋的眼中都是贤妻啊,嫣柔先前叫环碧庄也给高有勋在济宁府的商馆注了二千两银,而李阿九甚至把自己的嫁妆三千两全都送来,让有勋是如虎添翼,更多了笔机动的资金。
唉,当时赶赴灾区时是义无反顾不问身家的,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带一位陪伴自己的。
正哀怨着呢,大仓的入口出进来个人,有勋定睛看,正是侯表。
“宁陵的水贼来了消息,被劫的商人获救有了眉目啦,靠我居中斡旋,赎金减到了三百两,只是......”
“是不是要见我?”
“是的,那边的头目也听得小五叔在鱼台的作为,满心想要见你一面,不过小五叔你是我罗庵的勋祖,哪里是草寇说要见就得见的?我替你给回绝......”
“他们要见我,我可以去的。”没等侯表说完,有勋就表示可以去和宁陵水贼碰一碰头。
现在的水贼实则不过是群因水患而结寨自保,耕作河岸田土的农民罢了,只因脱离归德府的官绅统治体系而遭诬蔑而已。
“毕竟我这趟来,还肩负着万岁爷另外个使命,就是散去河南的盗匪。”高有勋接着告诉侯表,人质我要去救,水贼我也是要劝的。
侯表却说,宁陵是归德府的地界,归钟乌台赈济啊。
高有勋答曰我佩的印里也有督理归德府的字样,画地为责,我义不容辞,再说钟乌台要考虑整个河南道呢,这边既然鱼台等地安宁下来,那我也该去归德咯。
侯表见高有勋心意已决,就说那我派一批护庵的子弟追随。
高有勋说好,就带几百两银钱,去归德府的宁陵县。
一日后,高有勋便直入黄河流经的单县,策马登上县城西南五里开外的大陵山,此地高耸。即便是黄河涨溢,也不能将其淹没,其同对面的幵山对峙,恰好组成道天然的屏障,将单县的县城给包卫在北面,原本的单县县城位于黄河边,嘉靖二年就被全部淹过一次,便不得不迁徙到现在的地点,也即古代的单父城,有勋看着这大陵山下,环绕着长堤,而浩浩荡荡的黄河水便在堤南咆哮着,这条为非作歹的黄色巨龙是从曹县滚滚而来,在此山下流过,再顺着东南方向入丰县,漫延七十多里,入万历年间来,屡屡溃决满溢。一旦如此,黄河水便会往东冲刷丰县,向东南再肆虐砀山,各县都成了它的泄水孔道,丝毫不顾及百姓和庄稼,像是个庞然但心智却孩童的怪物,狂笑着撒着尿,像恶作剧般冲刷着他眼中的「蝼蚁」。
过去,有勋所接受到的教育,都在说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
他原本所生活的年代,黄河也被驯服而宁静下来,大家都热爱它。
可穿越到了明朝后,高有勋现在俯视着奔腾的黄河水,牙齿都不禁咬动起来,他对黄河大部分的情感就是仇恨。虽然不能全怪到黄河的头上,但它现在的种种,很难会叫人将它同无私的母爱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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