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25节

　赵火抬起头望去，便见到艘比鸡栖号更大吨位的平头大船，桅杆上风帆尤其巨大，风帆上还绣着个金边的红色十字徽章，这不绝不是中日韩的船，而是西班牙王室的马尼拉大帆船「圣费利佩号」，其使命便是穿梭墨西哥、大明和吕宋岛做跨洋贸易，将墨西哥那里的白银运大明来，换取瓷器和丝绸，囤积在吕宋岛的堡垒仓库内，再将吕宋岛出产的军需物资贩去日本，再从日本换取些银子来，从大明的港口交换二茬的紧俏货。

　丰臣秀吉为在东亚确立自己的霸权，除去派遣一支庞大的军队入侵朝鲜外，还派送使者前往吕宋，捎带来太阁的信件，这信件里全是耀武扬威的言辞，要求在吕宋马尼拉的西班牙堡垒、社区往后要奉戴丰臣秀吉为这个贸易圈的主人。不然的话秀吉下一个要踏平的对象便是马尼拉。

　说实话，西班牙在这个时代无论是面对北京还是大阪，都是缺乏底气的，他们深知以本国在海外的投射力量级别，是完全无法撼动这两个东亚帝国的。

　尤其马尼拉社区很小，军事力量很弱，还面临着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恶意竞争，连生活必需品都要靠对明和对日的贸易获得。于是面对秀吉的威吓，马尼拉总督路易斯?佩雷斯?达斯马里尼亚斯经过深思熟虑，决心以吕宋当地的日本商人为中介，向日本宫廷派遣一个特别使团，表示希望与日本和解，大家继续做贸易。至于这个贸易圈当奉谁为主，我也做不了主，必须要实地考察后请示我们的国王才能决定。

　这不巧了嘛，搭

　载使团的圣费利佩号就同高有勋的鸡栖号碰头并组团，当得闻高有勋是代表明朝皇帝，也要去同日本谈判后，圣费利佩号的船长莫尔很爽快地表示，愿和高有勋同行。

　可高有勋却反过来，挟动了圣费利佩号，说这代表大明和佛郎机人联手，要去对关酋平秀吉施压。

　离开椴岛后没几日，鸡栖号和圣费利佩号组成的古怪小舰队，开入了全罗道西南岸那密布岛屿和暗流的水道。

　好在两艘船掌舵的都是经验丰富，才没有出什么岔子。

　而李舜臣的板屋船队，也各自悬挂着令旗，打丽水营的基地对着他们驶来。

　当说明来意后，李舜臣的水师不敢怠慢，赶紧转向，引导唐船和马尼拉大帆船来到处滩头。

　上岸后，水师的军官就对高有勋等说，暂且在此等候，统制使旋即便会骑马到来，言毕便退到一旁作揖，将两艘船上的诸人待到处避风的草亭内休憩，而后又送来饭菜招待。

　“这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丽水营的方位啊，害怕西班牙人船上有日本间谍，将李舜臣水师的所在趁机报告给釜山的日军，引来日军的袭击。”高有勋思忖道。

　草亭之前，圣费利佩号大帆船上的诸位头面人物，来和高有勋会面咯。

　船长莫尔外，还有大副比斯凯诺，以及有勋的熟人——在明、日和吕宋间来去做买卖的王室商人马瑟斯。

　“这位是大明皇帝封赐的一位尊贵无比的勋爵，可以算作是皇帝禁军指挥官，大明皇帝非常信任他，给了他极大的荣宠，叫他担当这次交涉的使团团长。”马瑟斯询问有勋的近况后，立即向自己的船长和大副介绍道。

　莫尔和比斯凯诺都肃然起敬，欧洲人在这点上与东亚没什么差别，都是会尊敬有爵位和官衔的人物的。尤其是他们见到高有勋的锦绣衣衫和那威武的麒麟补子后，还当这麒麟图案是有勋的家族纹章，就立即脱下帽子鞠躬行礼。

　“这位是勋爵的夫人，哦，她是朝鲜王国最尊贵的一位首相的养女，在她的兄长在一次同日本摄政王（丰臣秀吉？）军队的英勇战斗中阵亡后，她便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来自明帝国的高勋爵。”马瑟斯又介绍了光瑛。

　莫尔和比斯凯诺啧啧连声，随后莫尔在前，比斯凯诺在后，就要牵光瑛的手来亲吻表示对勋爵夫人的尊敬。

　“刷！”光瑛看这两个红毛鬼对自己要毛手毛脚的。当即拔出锐刀，吓得莫尔连连后退，举起双手，叽里咕噜的，表示自己绝无恶意。

　光瑛竖起眉毛，又将锐刀猛地举高了下，往前冲了步，做出要刺杀的姿势，莫尔和比斯凯诺伸着双手直摇晃，吓得又往后退了两三步才停住。

　“东方贵妇人的礼节仪式与我们不同......”少不得马瑟斯还要居中调解番。

　“哦，高贵又野蛮，热烈又贞洁的东方贵妇人。”莫尔船长将毡帽捏在手中，表示理解。

　跟在这几位后头的，还有群僧侣，有方济各修士，还有几位明显日本人样貌的修士和平信徒，他们也都剃着蘑菇头，不分男女都蒙着羊毛氅子，上面绣着十字架图案，脖子上也挂着十字架。据他们说，在日本那丰臣秀吉的领地里，刚刚发生起迫害驱逐信徒的事件，很多受难者从日本的九州岛逃到朝鲜，这趟去我们就是要去搭救这群教友的。

　最后来与高有勋见面的，是位日本的商人，满眼都是精明，不过说话做事又有说不出的爽直麻利，他对有勋自我介绍道，请大人使唤我的时候，叫我「助左卫门」便好。

　在马尼拉当地，人们称呼这位商人时，往往还会加个「吕宋」，即吕宋助左卫门。

　啊，吕宋助左卫门？

　在等待李舜臣快马赶来的时间里，吕宋助左卫门的能力很快就凸显出来，他可以无碍地说唐话、西班牙语还有日语，比马瑟斯更能肩负通传翻译的职责。

　“丰臣秀吉是虚张声势，他根本没有能力吞并灭亡朝鲜，现在朝鲜在大明的帮助下已经收复了大半的国土，那个在前年还不可一世的丰臣秀吉和他的军队，现在只能呆在朝鲜南部一角，被动等待着明朝联军的最后攻势。”在草亭内，高有勋让马瑟斯和助左卫门把朝鲜真正的战争局势翻译给莫尔他们听。

　“哦，那这完全是场外交的讹诈？”莫尔他们这才明白，秀吉根本没有能力来攻打马尼拉。

　高有勋趁机又说，如果丰臣秀吉胆敢这般做的话，我们明帝国将履行东亚秩序保护人的责任，出兵同贵国并肩作战。

　西班牙人和修士们纷纷对有勋竖起大拇指，并请他转达对大明皇帝无上的敬意和感激。

　这下，莫尔船长觉得腰杆都直起来了。

　而后，对吕宋助左卫门更感兴趣的高有勋，就同这位商人攀谈起来。

　助左卫门便说，自己的父母都是堺的豪商今井宗久的奉公人，父亲甚九郎还是位船长，从自己小时候记事起，每年父亲都要

　去往琉球贸易，他五岁时那次父亲便再也没有回来，听闻是遭遇了海难，助左卫门长大后，接替了父亲的职位，继续对今井宗久奉公，在得到家主的认可后，成为琉球贸易船的船主，结果首次出航就遇难，船只漂移到了吕宋，在同当地土著相处后，“我下定决心开辟吕宋贸易这片热土。”助左卫门说。

　“那你都自吕宋卖些甚么货物去日本呢？”高有勋有些难以想象，这个时代的吕宋的紧俏资源有哪些。

　吕宋助左卫门哈哈笑起来，说大宗的货物就是蜡烛、麝香、香料啊，当然最赚钱的还不是这个。

　“那是？”高有勋问完后，心底想这助左卫门应该不会坦白的吧，毕竟属于他的商业机密。

　“吕宋壶。”谁料，助左卫门很爽快地说了出来。

　说着，助左卫门还特意取来个黑不溜秋的小口大肚的小壶来，给高有勋看。

　“啊！”高有勋觉得非常熟悉，指着这壶，觉得这工艺，和石田三成送给他的那个茶碗非常非常地相似。

　“请大人笑纳。”助左卫门又把这小壶献给了有勋。

　“这个，这个也是用来茶道的吗？”有勋把玩着，问。

　助左卫门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说大人你怎么用都可以的，不然您看，这壶的形状像什么。

　高有勋把这吕宋壶翻来覆去地看，像，像啊，简直太像了，连带旁边的光瑛都红着脸，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壶口恰好能容纳那个东西的直径。

　这阔大的壶肚恰好能容纳排泄出来的液体。

　这壶把呢，握着壶使其套上去又是那般的方便。

　何况还有陶器特有的颗粒感，伸进去排泄格外愉悦。

　嗯，男子用便壶，女子用便桶。

　这他娘的不就是个粗陶做的便壶嘛！

　“马尼拉那里有许多唐人烧陶匠，我直接让他们烧制的，一把壶值不到两文钱，到了日本却能卖到五百两银。”助左卫门这话，叫提着吕宋壶的高有勋都学不会了。

　“因我事前用银钱买通了那群茶人和僧人，他们就在太阁殿下面前吹嘘，说日本茶器三等，高丽和明的茶器二等，只有吕宋那里的茶器才是一等一的。最好虚荣的太阁便嚷道，我要得到吕宋的茶壶来，叫全日本的茶道界都甘拜下风！”助左卫门笑着说道，商品货物想要卖得大价钱。不但要善于计算，善于低买高卖，更要善于拿捏人心。

　只要拿捏住人心，狗屎都能卖出黄金的价钱。

　按吕宋助左卫门的说法，他之前送了两把吕宋壶给丰臣秀吉，丰臣秀吉便得意洋洋地在黄金茶室内用其招待了麾下的大名们，大名们纷纷羡慕不已，还有位来自东北的大名虽然只有独眼，可也激动地流出泪来，恭维秀吉说，宁肯自己献出领国给太阁当藏入地，也要换一把吕宋壶来。否则自己这辈子的茶运就完全凋零了。

　所以秀吉在给马尼拉总督写信同时，也给助左卫门带了封信，说需要更多的吕宋壶，最好是日本五十位大名，每人一把，价钱随便你要。

　“哥儿，这日本人是不是疯掉了，便壶都要？”光瑛忍不住，贴着耳朵，问高有勋道。

　高有勋则举手掩着嘴，回答道，“别说都要这便壶了，花钱买的时花的钱少了还觉得耻辱呢！”

　这哪是五十位大名，简直是五十位便壶仙人啊。

　光瑛摇摇头，真的无法理解。

　可高有勋和吕宋助左卫门却相视一笑，“懂的，懂的。”

　以后我也要学助左卫门。

　不过，“助左卫门，你也是堺出来的，应该晓得你那太阁是要从堺那里夺回贸易权力的吧！”高有勋觉得助左卫门用吕宋壶戏耍秀吉，绝不是为了赚钱那样的简单。

　“堺，是不该屈从于大阪城之下的。”助左卫门也正色答复道。

　我们堺的商人，可以服务于那些武士权贵。但我们同样要保有贸易的自由权利，不能任由这些上位者保持而予取予求。

　“那就不该有个甚么天下人，将日本给统一起来，驾临在所有人的上头。”高有勋当即就对助左卫门说。

　谁料，助左卫门丝毫没有反感的表情，反倒非常赞同有勋：“分裂又自由的日本，才是好的日本，就像一方浑浊肥美的大池沼。无论鱼虾还是龟鳖，都能自由自在地在里面畅游。”

　第99章龟船

　面对吕宋助左卫门的豪言壮语，有勋心想这商人要是掌握了权力，绝对是比武士、官僚甚至修士更为狂热激进的力量啊，便进一步对助左卫门交底：“那你认为日本应当怎么分裂呢？”

　助左卫门就比划说，最好是将日本划分为七块，北九州一块，专门以对马岛为跳板与朝鲜、肃慎贸易；南九州一块，专门对琉球、吕宋和宁波的贸易；西国一块，开采银矿，丰富日本各地的银币，并且参与濑户内海的航运；京畿和大阪再是一块，这里将成为日本贸易的中心地带，无论是陆路交通还

　是琵琶湖和各河川的水运，都将是四通八达的，或在堺、大阪出海，或在若狭越前出海，那纪伊国和伊势国同样具有良港可以分一杯羹，这块的贸易中心便是堺，堺将是天下货品的集散地；飞驒、甲斐的金银矿产、木材也将被铸造为钱币，交给越中国和越后国出海，这是第五块拼图；第六块就是东国，它将成为整个日本的大粮仓，听说权大纳言（即德川家康）在那里整备水利，疏浚港口且构筑堡垒，尚不知前景若何（毕竟江户城这个年代名声还不彰显）；最后一块将是东北之地，它的主要贸易对象就是虾夷。

　这吕宋助左卫门越说越激动，便当着有勋的面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未来在堺要是能产生为足以摇动天下的巨商就好，或是巨大到足以左右国势的豪商合议众这样的组织，在巨商们的运筹帷幄下，能将整个世界，不光是大明、日本，还有其他所有国家的货物，经由日本再来流通到各个角落去。那样的话，日本将不需要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士老爷，刀枪应当服从银钱的指挥才对。

　因为刀枪无眼，可银钱却有。

　接着吕宋助左卫门举起手指，说未来的日本，城堡将不再是权力的象征，港口和问屋才是，也就是日本的「三津七凑」：

　三津，安浓津、博多津、堺津；

　七凑，三国凑、本吉凑、轮岛凑、岩濑凑、今町凑、土崎凑和十三凑。

　“那你可能要面对的，是平秀吉这般的巨人，你想要成为巨商来改造日本，就要打倒平秀吉。”高有勋抬起手来，对助左卫门说道。

　“大明，是不会想征服毁灭日本的吧？”此刻，助左卫门毕恭毕敬地问有勋。

　“不会，日本古来便是明的不征之国，我们的皇帝要的，就是叫秀吉低头，退出这场无意义的战争，这同样是对贵国慈悲为怀。”

　“那就请让我助左卫门来帮您的忙。”吕宋助左卫门察觉，自己和高有勋间绝对有合作的可能，而且很大。

　“很好，助左卫门，如你所说，刀枪无眼但银钱却有，想要在这片海洋和国土间获取长久的和平，离不开你们啊，只要你们用钱和货将几个国家的利害胶结起来，大家才不会再轻易地兴动干戈。”而后，高有勋便提出，我们可以合作，在这片海里择选处足够大的岛屿，建起个商人的邦国来，我会给这个邦国提供渠道。而这个邦国在关键时刻就要充当泄掉国与国之间危机的尾闾。

　听到这个，吕宋助左卫门满眼睛都是狂热的情绪，他当即便说，邦国有邦国的神权。若是我能得偿所愿，那这个商人邦国的神权便是钱币，我渴望能铸造出通行明、吕宋、琉球、日本还有朝鲜的钱币来，它将独一无二，将信誉满满，这数不清的钱币，就将是邦国的军队，无往不利。

　听到助左卫门这番话，高有勋打心里并不是特别认同，他晓得商贸想要跃居在政制之上，古今中外是何等之难，不过他还是喜欢有梦想的人。

　“那你就应当伴同我前往釜山，说服平秀吉麾下的大将，放弃攻击晋州城。”高有勋告诉助左卫门道。

　正说着，朝鲜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带着部众，骑着马赶到这片乱石丛生的滩头咯。

　李舜臣，面容壮毅，凛凛有神，相貌却如儒生般，他是朝鲜武举出身，在壬辰倭乱中指挥战船打出了名声，不过相较于倭贼，还是纷乱的党争带给他的伤害更大，高有勋一眼就看得，李舜臣的眼神与光瑛那死难殉国的兄长赵光宪绝似，是在绝境里依旧能燃烧起来的一团火，永不会熄灭的，个人的荣辱沉浮，他不会在乎，都将化作这团火的燃料。

　对着这般人物，有勋还是恭敬的，虽然是李舜臣主动下马对自己叩拜，可高有勋很快就还礼。

　看得出，李舜臣颇有些激动。

　毕竟即便朝鲜的全罗道左水使是三品，可那也是朝鲜国内的三品，在大明锦衣卫三品同知面前还是不够看的，能得到对等的礼节，足以证明高同知对他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