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26节
草亭内,一谈到晋州城,李舜臣就主动对高有勋说,靠兵救是救不得的,宋经略相公有过叫我水师截杀倭贼运粮运兵船只的方策。虽是良策,只是现在我也是力有未逮。
李舜臣的为难是能被理解的,就这些船,就这么些人,算是朝鲜水师最后的机动兵力了,以全罗道水路为走廊打打游击战尚可,对日运输船队搞大规模破交战,绝对超越李舜臣的能力极限咯。
在高有勋的面前,李舜臣完全是诚惶诚恐的。
因李舜臣是被东人党党魁柳成龙举荐为全罗道左水使的。而朝鲜的朝野几乎都知道高有勋和柳成龙间的关系并不友善。
“左使宽心,我这番去釜山的倭城,必要对面敌酋解晋州城之围。”高有勋意思是交给我,没你的账。
你安心恢复水师的力量便好,将来你那些战船是有大用的,不能把这些珍贵的战力消耗在此时此刻。
李舜臣立即起身,请有勋离开草亭,他不想让佛郎机人和倭人听到接下来他俩的谈话。
片刻之后,几名全罗道水师营的武官握着佩刀站在石头和道路上,距草亭足有二三箭地开外,李舜臣很小心地问有勋,是否天朝有心要派遣水师来会剿倭贼?
其实是没有的,就算这样的念头存在于部分大明官员的脑海里,可到现在连奏疏都还没形成呢,更别说朝议通过咯。
可高有勋还是点点头,叫李舜臣切莫声张:“只要万岁点头,闽、浙、粤三省的水师直接就能扬帆来到朝鲜,还有佛郎机人、暹罗人、高棉人的水师都愿听万岁的差遣,只要断了朝鲜和倭国间的水道,这十余万倭贼是插翅难飞!”
听得李舜臣激动到以手加额,泪光闪烁:“感恩大明圣天子威灵,我国君洪福齐天,如是的话朝鲜军民幸甚幸甚!”
看着李舜臣这样,高有勋不禁在心底叹口气:“唉,老李啊,也别怪我骗你,我大明万岁爷的威灵是肯定的了,你朝鲜军民幸甚也是必然的,就怕算不得是你家国君的齐天洪福......还有有句话,我始终是不敢对瑛妹和你提及的,那即是我这趟来,还是想把朝鲜也分一下的,吕宋助左卫门说希望把日本分七块,朝鲜比日本小,分个两三块倒也很合理。”
不过就在高有勋如此想着时,李舜臣忽地下定了决心似的,对有勋陈辞:“同知大人,莫如至你入釜山倭城后,我和全丽水营的将士拼尽一腔热血抛却头颅,对倭城的所在,主动出击那么一次,我当全力而为,务求撼动倭贼的凶焰,也能为解晋州之围略尽绵薄之力。”
有勋当即有些愣住了。
虽然朝鲜君臣先前对宋应昌等大吹法螺,丽水营的水师如何如何,倭贼又是如何忌惮的。但实际情况去年经略衙门已颇为了解,李舜臣的水师是缺人、缺粮、缺炮、缺火药还有缺各种船料。总之什么都缺,而李舜臣在这般危急的关头,还能对自己说,愿在水上主动出战,足见其舍身为国的一腔赤诚。
每个国家,无论其整体如何,但总还是会有一二英雄的,宛若芝兰生长在荆棘莠草之间,光彩熠熠,傲然不群。
赵光宪若此,李舜臣也是若此。
“李左使,缺粮吗?若是缺,把丽水营的水路图给我的随从,他当引船队来送粮于你。”
高有勋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顿时让身处窘境中的李舜臣又是感动又是惶恐,他当即催动身躯,对有勋拜倒致谢。当有勋急忙来扶他的时,李舜臣一把反手握住有勋的胳膊,哽咽说道:“职万死不足惜,若是此战得捷,便烦劳同知大人移文经略衙门,能给丽水营上下及家眷运来些粮秣米豆,他们好多人已饿肚子饿了半年啦!若是此战不利,职只投水殉国便是,只是丽水营的这些兵,这些船,更有这些匠作,全是多年拼集起来的心血,还请同知大人将其保全,勿要,勿要......”
说到这,李舜臣无法再说下去。
因为下句话就是「勿要让丽水营毁灭在党争之中」!
还没等高有勋来得及说什么,李舜臣低下的脸上,就有热泪在翻滚。
在瞬间,李舜臣想起了许多。
他出身在两班贵族的家庭中,他的父亲叫李贞,他在兄弟间排行第三,自小也没展现什么经天纬地的才能,先是应考朝鲜的科举,到了二十二岁时觉得此路不通,便改为应武举,考了整整十年总算是通过,过了后又能如何呢?又无所作为地度过十年光阴,直到他四十二岁时才被调派到咸镜道的山堡之中当了名戍长,在一次漫天的风雪里,他纵马射杀了两名犯境的女真人,却被弹劾以「专断杀人」的罪名,判为「白衣从军」(褫夺军官身份,继续在军中留用)......
两年后,李舜臣主动辞退军职,归乡赋闲,后来被推举为全罗道井邑县的县监,官位区区从六品。
倭乱爆发,李舜臣突然得到一封信件,是他的故友,当时领政朝鲜的东人党柳成龙写的,在信中柳成龙表示,你以后就是全罗道的左水使,官居三品。
连跳七阶。
并且李舜臣先前没有任何指挥水师的经验。
全都出于柳成龙对自己的无比信任。
士为知己者死。
但李舜臣更明白的是,这一封信,这一纸任命,让他也在朝鲜党争登上了山头。哪怕有一次失利,对面山头的人鸣鼓来围攻撕咬你,也是再平常不过。
恨屋及乌,我李舜臣被批倒斗臭不打紧,可我的那些战士那些舰船啊!
“李左使切莫如此,你此番出战还差缺甚么。尽管对我提,但凡我能办到,自当竭尽所能。至于往上,那不是李左使应当顾虑的。”高有勋扶起李舜臣,如此说道。
“还,还差缺船料,尤其是龟船所需的硬木,此战我还能掘鼠罗雀,出动两艘龟船,可战斗后难免需要修补,然丽水营
的硬木木料已经见底了。”
高有勋想想,说我当信守承诺,只要左使愿打那么下,我自会想办法给丽水营送来所需的硬木。
“大人......大人居然毫无门户之见。”李舜臣一时感动,脱口而出。
高有勋微叹一声,望着远方在海岛竦峙之间翻涌的海浪,吟唱了句:“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李舜臣听到,大有所思,也喃喃作语,反复念着「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会面结束,计较已分,鸡栖号和圣费利佩号继续扬帆起航,这片海域全是碎片般的岛,像是坠落的珍珠,扯落铺散,岛上美景比比皆是,苍松翠柏,金沙碧浪,曲曲折折,到处别有洞天,不久在船舷边的光瑛没说话,只是凭空一指,有勋顺着眼尖的她的所指望去,看到片海湾处,竖着处船坞,四周坐落着营房和戍楼,一圈密密麻麻的架子内,正存放着艘怪异的战船,脚手架上许多水师匠作正爬上爬下,似乎正在维修,而另外艘一模一样的则停泊在旁边,看起来十分完好。
这便是李舜臣所特制的龟船。
相信圣费利佩号上的西班牙人也见到了。
不过李舜臣倒是不怕,因两艘龟船所在的地点,并非是丽水营。
这片复杂无比的水路,没有图纸的话,任何船只闯进来都会迷路。
“哥儿,好怪的船啊!”光瑛说。
赵火等人也在船舷上不住张望惊讶。
龟船......
实则便是唐宋书籍里所说的蒙冲,也是种强化的板屋船。
而若是在西班牙使节的眼中,便会认为其是在勒班陀海战里的主力战船——火炮桨帆船的加固版。
日本人将其唤作「目藏船」,也即是「盲船」,算是织田信长曾使用过的封锁木津川的铁甲船改进版。
当李舜臣接手全罗道左水营后,在仔细阅读过各类书籍后,决心「复活」这种战船。
龟船采用的U型底,并不适合在远洋劈波斩浪,可却增强了在浅海处的稳固性,这是适合倭乱海战的特点的,大部分战斗都发生在沿岸浅海地。
龟船长度十丈略微有余,顶部竖起两根独桅,能悬挂硬帆,让它能部分利用风力航行。但主要还是依存两侧船舷伸出的船桨提供动力,两侧各十根船桨,另外各有十一处炮孔,船首被做成了伸出的龙头形,龙头处悬挂着巨大的铁锚,这铁锚既能下放停泊,也可以在水战里充作撞角撞击敌船。至于那龙头的嘴部内藏着何种武器,是众说纷纭。有的说是一门大炮,也有的说是一具能喷射硫磺烟雾的发射管,龙头和龟尾处另安设两尊火炮。这样的话,李舜臣的龟船便拥有全方面的火力。
不过龟船之所以叫「龟」,还是因李舜臣把原来的板屋船的上层空间也给全封闭起来,并把六角形的铁甲包覆其上,像是屋顶的瓦当般,传说铁甲上还有铁锥,水战里的倭贼只要使出擅长的跳帮战,那一旦跳到龟船上。不但脚掌会被铁锥刺穿,手里的武器也对这严密无缝的龟甲无从下手,更能抵挡日军大小火铳的射击。
可高有勋却没有见到这两艘龟船背上的铁锥刺,想来还是因丽水营的船料匮乏,能做全龟背甲就不错的了。
“在这样的大乌龟内作战,如何观察外面?”赵火好奇地询问姑父。
这孩子的好奇心,和光瑛差不离。
高有勋回答说不需要,龟船看起来就是近距离突袭的船只,里面能搭载百名划桨手外加数十水兵,水兵只要藏在龟甲内,直顾往外放天、地、玄、黄、胜各型号铳筒便好,而后驱龟船直冲倭贼的船阵里,将其阵线冲散,后继的板屋船负责追击收割。
别说,亲眼看到后,高有勋对龟船的设计和效能还是服气的,想来李舜臣若能制造十艘龟船,逆转南三道的制海权都问题不大,可最大的问题却在于,朝鲜这个失败国家根本无法支撑起李舜臣的作战需求......
“希望这两艘龟船能及时出击,取得捷报,拖延下晋州城的陷落,起码要等到我赶到釜山。”高有勋对着那乌黑色的「龟背」,双掌合十。
第100章红衣将军
“兵使大人,晋州城孤掌难鸣,此次倭贼倾巢来犯罪,战兵不下五万,不若坚壁清野,焚毁仓库和城防,撤回全罗道壁垒,与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大人互为唇齿,以图长久!”就在高有勋离开丽水营,兼程向釜山进发时,晋州城楼中高耸的筹边楼内,一位身穿赤红色甲胄的大将叩拜在庆尚道右兵使金诚一的面前,痛陈利害。
该大将便是朝鲜义军领袖郭再祐。
他这趟来得不容易,郭的阵地本在晋州城更东侧的咸安城,而今在日军凶猛的攻势已是奄奄一息,郭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便将城池托付给麾下,吩咐说能守则守,不能的话便要果断放弃,而他则带着少量家奴扈从,直奔晋州城
来,将相同的吩咐告诉金诚一。
虽然对于日本人来说,朝鲜这方的敌人里,郭再祐的名声要远比金诚一响亮,可在官制体系内,金诚一才是统制整个庆尚道朝鲜军的最高指挥官。
金诚一,东人党,在壬辰倭乱之前。作为西人党官员黄允吉的副使出使日本,先后在对马、堺停留后,与日方的奉行和僧侣多番交涉。按理说不该对日本一无所知,可也正是这位。在回去向朝鲜君臣汇报时,和黄允吉的大相径庭:
黄允吉说丰臣秀吉绝对会入侵朝鲜;金诚一就说黄是危言耸听。
黄允吉是丰臣秀吉一世枭雄,不可小觑;金诚一便说秀吉獐头鼠目,猥琐万分,不足为虑......
现在听到郭再祐说晋州城守不住,金诚一当然是......当然是怒骂郭长他人志气:“混账,先前不正是你鲁莽地冲进咸安和宜宁两城?其后又屡屡违背节制,袭杀倭奴的民夫,妄开边衅,惹得倭奴大举来犯,现在又要撇掉职责,擅自丢弃城池溜之大吉嘛。所谓的义军义将都是这般货色,沽名钓誉,杀几个倭奴那边手无寸铁的人,而后把重责扔给我们正规军,真的是不可理喻的浑蛋!”金诚一说到气愤处,折弯手中的马鞭,脸色都是青灰色的。
郭再祐见兵使大人发怒,再度叩首,辩解说那次是因倭贼先后放弃三京,倭酋平行长在平壤京仅以身免,平清正在咸镜道授首灭亡,倭贼龟缩于熊川、釜山,几成坐以待毙之势,我便跟随权栗大人连取晋州东面的宜宁、咸安两城,然占两城后,我就察觉倭奴改变策略,开始重用那些民族败类也就是「假倭」,分给他们田土,而后叫他们纳粮服役,瞬间便得假倭的死心死力,凭空鸠合了数万兵马。而我义军在宜宁、咸安两城则如同是在孤岛一般,出了城根本没有民众响应,是征不到兵丁收不到粮秣。自春夏以来,我义军只能摘生柿子充饥,实在是困难,不得已丢掉了宜宁。之所以还据守咸安,只因图为兵使大人的侧翼,若咸安再失,倭贼别路便可翻过鱼束岭,对晋州完成铁壁合围,还望大人及时领军民撤出晋州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难道倭贼上次在我晋州城所吃的苦头还不够吗?”还没等郭再祐说完,城内的倡义使金千镒同庆州牧使徐礼元几乎是同时开口道。
这二位如此底气不是没有理由的,一年多前日军则攻打过一次晋州城,结果被守将金时敏率领军民挫败,朝鲜官方很看重上次的胜利:平壤城大捷和安边府大捷是明军独力取得的。而权栗守幸州山城成功那也是得到明军策应的,只有晋州城是孤悬于庆尚南道,依靠我们朝鲜人独自保卫成功的。不但值得宣传,还要大宣特宣才行。
「晋州围城时,力战将士等出万死,却敌全城,人始知城池之可守,其功极大」,朝鲜人就是这样认为的。
但躲在王京内的朝鲜王朝不切时宜的宣传,反倒激怒了丰臣秀吉:“既然晋州城像你们吹嘘的这般硬,那我就非得把它给砸成齑粉,那样的话你越硬,碎掉后对你的打击就越大,好叫全朝鲜的人都知道,胆敢反抗我秀吉的下场到底将是何等的凄惨!”
一面,秀吉不断用死命令督促各路大名攻打晋州城。
一面,秀吉耍弄外交手段,务求明军能作壁上观。若是拿下晋州城的话,还能在心理上给朝鲜以极度的孤立感和被抛弃感。
可谓一箭双雕。
这种态势,连远在定州的宋应昌都看出来咯。
然王京的朝鲜小朝廷,还有晋州城内的这群朝鲜将领,明明是泰山压顶危若累卵的态势,却个个都浑然无觉。
最搞笑的是,丰臣秀吉正式动作前,宋应昌就询问过朝鲜官员:“晋州、咸阳在哪里。”
负责接待陪伴的朝鲜官员回答说,都在庆尚道。
宋应昌就又说:倭贼的陆军向着西北,要攻打晋州和咸阳,而水师则要攻打全罗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那朝鲜官员瞠目结舌,只能回答说:“尚未得报。”
“带不动,实在是带不动......”大约那时,宋经略的心就死了。
其实就算是想带能带,也是万分艰困,晋州城距明军的前线足有数百里,若加上鲜运的海上补给线,差不多是二千里,纵是神仙也难救啊。
现在驰往晋州城的郭再祐要表达的,也是这意思。
然在座的庆州牧使徐礼元却慷慨呈辞:“诸君,晋州城一面临江,三面环绕,内外城相套,固若金汤,城内军民不下三万,三千府兵与他处不同,皆是能战之辈,民众更是忠肝义胆,可选辅守的精壮也有万人,更加上我等先前已有充足的筹备,积粮谷十万斛,弹药箭矢充裕,又仿效大明的规制翻盖了三座空心敌台,铸玄字铳七十多位。正所谓倭贼若是举万人前来,便可凭据晋州城吞之,倭贼即便举十万大众,纵那关酋平秀吉亲自统带
,晋州城也可拒之。晋州城,足以媲美那中土韦孝宽的玉璧城,管叫倭贼此次折戟沉沙!”
徐礼元的豪言壮语,激起城方的一片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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