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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肩上的大明 第27节

 高祖辉这时的头脑,可能才想到归仁集的处境,捂着脸,喊了嗓:“我的有功,我的萍叶哇!”

 有功、萍叶、哑姐,还有活蹦乱跳的孩子们。

 高有勋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跌到水中,多亏华玮和船夫把他给扶住,他慢慢坐下来,脸颊里面像有两团阴火在燃烧。

 这时,泗州知州汪一右从永济门城楼,顺着城墙来到泗州罗城东北角的老聃先生祠,隔着窗户,见到皇明祖陵下的归仁集,已被淮水、沙湖、陡湖彻底吞噬,浩浩汤汤,连个屋顶塔尖都看不着,环绕着祖陵的陵堤遥望过去也是岌岌可危,不久插着泗州卫令旗的漕船出现。

 “大人,来了!”知州旁边的人都欢呼不已。

 “快,施放号炮,让泗州卫的兵丁来救百姓。”汪一右声音都颤抖起来。

 角楼处,跟在汪知州后的标兵,把仅有的火药装填在小炮和三眼铳内,「砰砰砰」冲着天鸣放起来,对着漕船发出求援的讯号。

 可一刻钟后,大家眼睁睁看着泗州卫的船只,全都拥去了祖陵,没有一艘向州城来的。

 “祖陵,祖陵,它可比泗州城重要得多啊!丢了泗州城,我最多掉乌纱帽,要是淹了祖陵的话,我们所有人可都要掉脑袋的。”汪一右很快就想通了其间的利害。

 城内,拼尽全力重新燃起斗志的高有勋,驾着船向小北门而去。

 “你这是要去哪啊,该不会是要去归仁集吧,那可是在十来里之外。”高祖辉有气无力地坐在船尾,絮絮叨叨道。

 立在船头的高有勋没有理会他。

 “你救不了有功、萍叶和哑姐的,那里离泗州卫不远,哑姐他爹是总旗,说不定能救下来,我们就别去了,你到小北门,把胡家给救下。”高祖辉抬起头,说。

 雨,打在高有勋的眼中还有牙齿上,他的拳头紧握,理智告诉他,他爹说的是对的,可是......

 这时高祖辉上前,一把揪住高有勋的衣领,把他给转过来面对这面:“有功和萍叶你救不了的!去救胡家,去救你将来的老婆!听爹的话!”

 还没等高有勋回答半个字,邵公堤就溃决了。

 据当时守堤的兵丁和壮丁说,邵公堤内外都被水冲刷,且内外水高低不齐,他们在雨中正奋力下桩卷埽,以求抵御越来越高的洪水,结果未时刚过,他们见到水中漫出几道诡异的红潮,在桩子下一卷,埽就塌了,连塌一二十个埽,不知谁惨叫声:“溃堤啦!”

 哗啦啦巨响中,邵公堤崩裂,垮了十余丈,漫入的大水直冲向泗州的永济门,堤坝上的人夫四散逃逸,决口一发不

 可收拾,水夹着邵公堤碎裂的泥土、砖瓦和树枝,直灌入泗州城,摧枯拉朽般冲塌掉了永济城楼,淹过城堞,再倾入了城里......

 “谈无常,则令心形战栗;语地狱,则使怖泪交零;征昔因,则如见往业;核当果,则已示来报。谈怡乐,则情抱畅悦;叙哀戚,则洒泪含酸。”泗州庙龙王堂,百十个和尚全都呆在这诵经,外面全被水给淹掉了,就这里地势最高,曲泗龙母的像前,还供奉着金牌,和那支「甘霖大降」的签,当真是讽刺透顶。一声怪响,惊得和尚们都抬头看,只见曲泗龙母四面的房梁屋架上,许许多多的老鼠嘶叫着窜出,打得琉璃灯纷纷落地破碎,龙母狰狞的面相忽地饱绽,帷帐坠落,只见其泥塑的身躯上满是黑色斑痕,望去好像是浑身长毛般骇人。

 “无,无支祁......!”和尚们想起寺院壁画上水怪无支祁的长相,不由得掩面大叫。

 龙母塑像的面部和身躯不断膨胀,绽裂出无数个口子,对外面喷着水,短短数秒后,塑像轰得声,连带背后的墙一起碎掉——从决口的邵公堤涌入的洪水,连泗州庙连带里面的和尚,瞬间吞掉、卷走。

 整座泗州城,自永济门开始,顺着城东,被洪水侵入,本来还能站人的屋顶,一间间地垮掉、坍塌,伴随着骇人心魄的爆裂声和轰鸣声,连在城墙上避难的都被冲走了,人畜、家具、木柱随着污浊的波涛浮浮沉沉,不知到那里去了。

 高家父子的船,扭了头,没敢再去小北门,更别提归仁集了,然后所有人爬上永泰门的城楼,总算是幸免于难。

 站在永泰门上,高有勋瞪着眼,看到小北门那边,连带着泗州的衙署,统统被洪水给冲走,半丁点都没有留下。

 他颓然坐在城牒之后,捂着脸,已疲累麻木到说不出半点话来。

 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在心脏上,如铁锤般锻打着:

 六月初六泗州赛神会上,满城烟火,月色如水,有个举着团扇的女孩在人群里对他喊着,“小五叔救我。”然后被他牵到了太平桥。

 那女孩的声音是那样的娇柔纤细,此刻的回响却又是如此的残酷。

 而今的耳边,只剩洪流席卷咆哮的声音,震得他几乎聋掉......

 三日后,泗州卫的漕船总算驶入了州城,水势略微下减,雨也停了,高祖辉见到自己的亲家总旗张仰明在艘船上,这位总旗找寻他们很久了,见了面两位是抱在一起捶胸顿足。

 “哑姐和有功他们,全都被水冲走,到陵堤那里撞脑壳喽!好,也好,一家人总算是团团圆圆了。”张总旗嘶哑平静的声调里,带着无法言喻的深痛。

 高有勋埋着头,也压抑不住,哭出了声。

 “守陵的蒙老公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他说这下不参倒潘司空,就绝不算完。”这是张总旗的第二句话,说完他哀叹了声。

 蒙老公那天从斗姆阁见势不妙,走得快,回到祖陵后水就淹过来,好在陵堤够高,祖陵总算保住了,可内里还是被浸了,下马桥那边还剩半截子在水外,陵园内积水三尺,松柏淹死甚多。

 “泗州大水,州治淹三尺,居民沉溺十九,浸及祖陵。”

 「州治淹三尺」不算事,「居民沉溺十九」也不算太大的事,可「浸及祖陵」却足以撼动朝廷。

 万历皇帝极其震骇,难得派出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亲临济宁府的总河衙门,当着潘季驯的面,代替皇帝传话交谈。

 第34章河不两行

 潘季驯将印摆好,脱下乌纱帽捧着,对着张诚的面,颤抖着连喊了三声「死罪」。

 “司空这是何故?”张诚见潘季驯这样子,故作惊讶,“圣主爷爷岂是喜好反复的,既用司空治河,那便是君臣相契,不会听些风言风语。所以说圣主爷爷对司空你委的不光是任,更是心啦。”

 潘季驯受宠若惊,感恩涕零,可他心中也始终有个坎是无法迈过去的,那便是祖陵仍然被洪水威胁,泗州城没。但洪泽湖西倾的洪水依旧没有退下去的趋势。要是短时间内再来场豪雨,祖陵可就危如累卵了。

 于是潘司空将忧虑告诉了张诚公公。

 “司空高见,可不是怎地?爷爷叫我来寻司空议事,说穿了就是怎么保祖陵,这洪水再泄不掉的话,继续往西,那可不仅仅是祖陵遭殃,连皇陵都得......”

 听到这,潘司空面如死灰。

 而后张诚不言语,就直勾勾地盯着潘季驯,意思是让这位万历年间最忠诚也是最有能力的总河大臣拿定主意。

 泄掉围困祖陵的洪水不是没办法,可这方法过于阴损,张诚有意叫潘季驯自己说。但潘季驯囿于良知,却始终不愿说。

 气氛就这样在尴尬里流逝僵持,张诚终于不耐烦,发了话:“要司空也没奈何的话,那爷爷只能派一个老练的给谏(事中)去泗州查探啦,你说这万一在堤坝上查出个所以然来

 ——圣主爷爷那里,我也实在没法再替司空你再遮拦,当年司空你在刑部任职时候可说了些爷爷不爱听的话。”

 这威胁犹如无声处听惊雷。

 潘季驯顿时想起,张居正被抄家时,身在刑部的他仗义执言而差点罹难的经历。

 “下臣不为他故,只为漕运尚未完结......”潘司空哀鸣声,顿首对张诚解释了苦衷。

 “历年漕运至九月差不多就是尾声,就那么几艘船而已,没了也就没了。唉,潘司空该晓得,漕运和民生比起来,那是漕运重,可祖陵和漕运比起来,那得是祖陵重啊,道理不就是这个道理?”

 “又恐黄河之泥沙灌入漕河,来年淤塞难运!”

 “那就让水势向东,走高邮、宝应、盐城,冲进海里去,一旦如此,祖陵之困自解。”张诚不是不懂,现在他已经赤裸裸地把想法给表露出来,他只要潘季驯点头。

 这也算是朝廷对潘这个总河大臣最后的尊重体面。

 保祖陵很简单,既然高家堰那边不能决,便偷决掉高邮、宝应那边的几处闸,让洪泽湖的洪水再倒过来,由西而东,自主夺路入海去。至于所波及到的漕运东侧的江淮数个州县,只能被当作整体里的局部,做出必要的牺牲了。

 潘季驯痛苦地闭上眼,泗州百姓的惨状他不敢想。更痛苦的是,随后高邮州、宝应、盐城等州县的惨状也将在人为疏洪的闹剧里一起上演。

 “潘司空,朝里多少人在等着参你,你不可能不知道的,个人的荣辱倒是小事体,你那蓄清刷黄的大业要是被改弦更张的话,那你所遗于后世的名声,该怎么办呢?你之前有句话说得是很在理的,叫「河不两行」,黄河是没法同时走两条路的,我们这些当臣子的,难道就能两行啦?”

 “请张老公回禀圣主,臣.....遵旨照办。”潘季驯最后,只能喊出这句,顿首,领命。

 数日后,高邮邵伯湖至高良涧间的数个闸关突然溃决,悬在天上的洪泽湖之水按捺不住地向东狂泄!其东侧的数个州县,到处是水,水深数尺,茫茫然如湖海,沿河的居民、房屋全都漂没,屋子的椽柱浮得到处都是,成千上万人随着东倾的洪泽湖水被扫进大海,残余的民众爬树登山,才侥幸活命,地方官员一边竭力救灾,一边上奏朝廷告急,称:“大水急切间不可退,百姓多依山而居,田地悉在水中,稻麦无法播种,盐灶损毁大半。若是朝廷再不来赈灾,那来年两淮民众必将卖儿鬻女、饿殍遍地。”

 这下,是淮西、淮东一并遭水灾了,连带损失掉的,还有数百艘漕船,多个州县的水次仓和盐仓,内里储藏都荡然无存。

 “来年两淮的粮税和盐税会减多少?”万历又派出司礼监太监,来质问内阁和户部,得到答案是起码会少七十万两白银后,万历表示,朕实悯之,宣布免掉两淮州县来年的粮税,改由浙江全力备倭。

 真正让朝廷松口气的是,原本直逼泗州祖陵的水势因洪泽湖东泄而减弱、退走。

 至于为了保住祖陵这个政治任务,牺牲掉两淮多少民众,朝廷自己又损失掉多少赋税,这是不能触及的话题。

 说到底,“此亦无可奈何之事!”

 泗州内外的水势也连带着一起退走,站在永泰城楼上的高有勋,迎着风,见到原本繁华无比的泗州城彻底消失了,化为片无边无际的烂黄泥池沼,四面的城墙坍塌数段,被分割得首尾不能相连,对着邵公堤的永济门更是彻底被毁,城内外的民居、店铺只剩密密麻麻的残垣断壁,被厚厚的泥巴覆盖着,魁星楼、千梯桥、文德桥、汴河街、大圣塔、泗州庙,连带着环绕它们所连接起来的蛛网似的街巷,没了,一切都没了。

 汪一右该庆幸自己当时在东北角的老聃先生祠,活了下来。

 钟楼塌了,泗州州判董思源死难。

 鼓楼没塌,泗州州同马尚絧还活着。

 泗州学正陈德家贫,住在城外郊野。反倒跑得快,现在在盱眙山上呆着。

 吏目李元嗣去泗州卫,虽没求到救兵,可自己也坐上漕船,活下来,可他阖家淹死六口人,包括他亲娘李老太太在内。

 祖陵的守陵太监蒙骠公公,呆在陵堤上算是很安全的,可他依旧在死命咬着潘季驯,叫他的那党为泗州水灾负全责。

 潘季驯是百口莫辩,索性不再辩,直接奏请万历皇帝,告老还乡。

 和寻常一样,潘季驯的奏疏到了皇宫,就杳无音信了,不知万历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反正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

 参与弹劾潘季驯的,自然有常三省。

 惨的是,行了一辈子善的常老太公,也在洪灾里没了。

 于是目眦尽裂的常三省直接写了封信去了京师,质问泗州籍的御史赵卿,说你来家乡看看啊,你之前在奏章里的「沃壤极目」在哪!?这里只有淤泥极目;你所吹嘘的「欢声盈耳」又在哪!?这里只有哀鸿声

 断!

 原来,赵卿先前为巴结潘季驯,在常三省同潘廷争时,站在潘的这边,为高家堰和邵公堤写了篇极尽吹捧的奏章,里面称:“大工底绩,数十年沮洳,一旦膏壤,诸名公必溃之役,倏尔告成,国家幸甚,生民幸甚。古谓地平天成,万世永赖者,更何状哉!......至于吾民之沃壤极目,欢声盈耳。”

 在这些官员的嘴里,为了逢迎上意,任何治水工程都被阿谀夸大为泽及万世,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前代都没法解决的问题,主要就是为了彰显当今皇帝「能人之所不能」,可遗憾的是,这些治水工程九成非但不能解决水患,自己反倒成为顽疾,是溃了修,修了再溃,周而复始,全无尽头。直到掏空朝廷的最后一钱银子为止。

 赵卿接到常三省的书信,是羞愧难当,他也没什么能回的。因为他留在泗州城的自家人都有数口,死在这次水灾里。

 “到底是谁错了!”下了城楼,走在街道废墟里的高有勋低着头,反复纠结着这个问题。

 很难说潘季驯错了,他的蓄清刷黄已被证实不可行。但也不代表「分黄导淮」的方案就一定可行,如也不可行。难道还要让两淮的民众再被惨烈牺牲一次吗?

 是汪一右错了?也不是,汪一右虽无经天纬地的才能,可他也始终兢兢业业。况且洪灾来袭,也不是他一介地方官所能回旋阻拦的。

 难道是泗州民众错了?明明泗州年年都处在这危险之中,可城内数万百姓却麻木不警。要是早些迁移州城的话,不,他们的家业,他们的坟墓都在这里,背离故土,又能迁去哪里呢?

 这场悲剧里,大家都在尽力做着所能做的事,谁想到最终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不知不觉,饥肠辘辘的高有勋走到了灾后的太平桥。

 桥面已和两侧堆积的淤泥平齐。

 他看着破碎的桥,桥旁的一株大树曲折着死去,被洪水冲得贴着地面横倒着,奇的是,高有勋看到了自己的那架衣柜,门开着,满是泥渍,柜脚因被水冲动滑行,周围堆起一圈泥巴,柜顶则被挂在了乱七八糟的树梢上,竟然还在,没被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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