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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肩上的大明 第29节

 淮水那头,盱眙县衙中,吴万全把典史曹自高给找来,秘议道:“按刚才从泗州来的两个狗吏的说法,汪一右是跑去淮安府求漕运衙门放仓赈粮了。”

 “大人应即刻手书一封于凤阳的陈中丞(巡抚)于陛,让他立即来泗州主持大局,只要中丞老爷在灾后的泗州设下部院,一边赈灾,一边彻查祖陵被淹之事,谅潘季驯这跟头是栽定了。”曹典史出谋划策道。

 吴万全将手一摊,故意反问道,可这与我盱眙县有何关系呢?

 曹典吏就举手遮腮,低声对吴知县说:“泗州水灾之后,民户幸存十不过三,州衙官署全部被毁。到时只要陈中丞一句话,叫泗州的州治直接迁到我们盱眙来不就好了,到时老爷您伸伸手探探脚,不就自然是新的泗州知州了吗?”

 “好,还有常参议那边。”吴万全又提到了常三省。

 意思是我想要名正言顺地把新泗州知州的乌纱帽给戴稳当,可离不开泗州乡绅们的支持。

 “小的这就去常府走一遭。”曹自高是自告奋勇。

 常三省在泗州仓库街的大宅,已被洪水冲刷得只剩半砖片瓦了。所以而今的常府又搬回到华家沟的老宅,老宅是建在处高阜地的,故而安然无恙。

 “马上掏粮食来赈济灾民,三省身为泗州籍缙绅,自当义不容辞,也请各位慷慨解囊,救民于水火。”常三省在老宅里,已绕过官府,聚集了许多泗州的乡绅,大家全是副刚刚死里逃生的模样,惊魂未定。

 虽然被逃行的常惠摆了一道,可常府还是家大业大的,你要问为何泗州全城遭殃,常三省竟然还能拿出赈灾粮来,那答案便是常府始终还留着余手,即「寄庄」。

 所谓「寄庄」,即在本籍以外置备土地,

 设庄收租,这样在原籍和客籍,寄庄都可以免税免役(原籍的话,是有赋无田;客籍的话,有田无赋)。常府这些年来,孜孜不倦在其他县置办了许多寄庄、谷仓,五河有,盱眙有,双沟也有,就是为应对不时之需。

 所以常三省依旧能运进来很多粮食。

 其他的泗州乡绅也差不多。

 这个关头,手握粮食就称王,再加上对潘季驯、汪一右这一党的新仇旧恨,常三省和泗州乡绅们便盟誓,撇开官府,自行救助泗州灾民。

 不,与其说是救助,不妨是趁着这场灾害,将民众全都编在自己手下,掌控灾后泗州的权力。

 “在华家沟设粥厂,但凡喝了粥的人,全都编为火夫、枪夫两厢,火夫在城市关厢巡夜,救火防贼;枪夫在乡间编为保甲,挨查救护。乡里乡亲,必须要拧成一股绳,才能挺过灾年。”常三省道。

 而后,所有在场的泗州乡绅共同签署份《泗州各乡约会座次图》,排了座次,集结了各乡绅家的童仆、家奴,编好了田产数目,缔结了攻守同盟。

 这便是「乡宦植党」。

 话说两头,刚刚退水的明祖陵,损失也非常惨重。虽然陵堤没有溃决,可下马桥一条街的「官店」包括很多铺子、作坊、驿宿都被水给毁掉了,蒙老公被这场洪灾漂没掉的银子不下三万,这也是他咬牙切齿要追责潘季训的缘由所在。

 可万历对潘司空去留的批复,迟迟不见。

 蒙老公这一脚仿佛是踢到了棉花上,现在的心思便只能转到怎么把丢掉的银子给补回来上面。

 于是蒙老公找来了三个最得意的义子,除去鲍大隆外还有两个,一个姓曾绰号「曾平分」,一个姓伍绰号「伍都要」,这三位平日里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把持着蒙老公的官店,专引些刁民奸棍拿着钱和田来投献托庇,整泗州城的「打行」也是这三位义子在经营着。

 所谓打行,经营的方式等于商行,主要业务就是打人,打行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打行甚至有秀才加入,中等打行多是行业身家子弟,下等的打行便是市井里巷的游民无赖。中坚力量便是「行业身家子弟」,他们把打人作为特定行业而世代相传,一遇人家有斗殴、打官司的,只要找到打行头目,顷刻间就能把这群打手给纠集起来,把佣金给到位,头目还能额外拿一份叫做「谢仪」。当然既然是行业身家子弟,打人除了规矩外,还有一定的技术,这些技术只在内部传授,秘不外传,比如能一拳打下去,让被打者当时无感觉,回家数个月后才死,到时再追究起来也不可能了。

 下马桥一间还保留大概面貌的驿宿楼下,鲍大隆、曾平分还有伍都要,召集所有泗州打行子弟,点卯时才发现,有三分之一的都被淹没了,只能用笔把名字勾掉,其余的也正急需钱粮,都问有什么差事能办的。

 “祖陵皇庄内有粮仓,皇庄田每年收的麦谷都在里面,因地势高,有堤护着,没被淹到分毫,除去历年兑出去换银钱的,剩下的足够你们三年食用的,马上就叫仓监拿出大斗小斗来,不要钱,支借给你等。”鲍大隆一番话,激起打行子弟们嗷嗷叫好,都说蒙老公叫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为蒙老公哪怕踏入万死一生的地儿也不怕。

 第36章一颗印

 “泗州城经这次大灾,城里外民户余不到什三了,荒田和沉田就多了起来,加上城里粮仓都被淹了,再坐视不理,百姓们都得要饿死,蒙老公有意造福地方,赈济灾民,不过要用田契来换。”曾平分随后接话,说出打行的差事——就是守陵太监蒙公公要借着天灾,大肆侵吞泗州的田产来回本。

 而下马桥整条街官店的重建工作也被提上日程,当然全不用蒙老公自己掏钱,按照明代祖制,祖陵四面的泗州卫、飞熊卫的军户,还有泗州本地的百姓,世代都肩负着修复祖陵的义务的。于是伍都要又说,马上就拿着名册去点一千军户和百姓来「修陵」,其实就是用这些免费劳动力,将下马桥的诸多官店给修好。

 所缺的物资,蒙老公也取得朝廷同意,从各地的烧造、砖造、石造和木造无偿地征集,这些工场都有外派的太监在监管,不用耗蒙老公一分一厘,另外蒙剽还能在其间上下其手,把「剩余」的物资以高价给兜售掉,因现在泗州城百姓急需木头、砖块和石头重建家园。

 至于打行们所接到的最新任务,就是给官店换承包商铺路,先前的商约一概不认,必须要重新签约,或是招揽新人来,这样便能又多收笔银两,旧商要是不答应,就得饱尝打行子弟的拳头!

 另外,在蒙老公复兴下马桥官店的宏伟计划里,鲍大隆等自然也有挟着私心私怨的,那就是他与常惠签的买田契,必须要倚仗打行的暴力才能兑现。

 现在的泗州已然沦为个灾后失序的社会,粮食和暴力才是一切,而高祖辉替鲍大隆伪造的田赋册书,

 已随着泗州官府吏治的崩溃而一文不值。

 而同时,忙着「自救」的高氏父子,硬挺着瘪瘪的肚子,跑到泗州卫的临时营卫署:本来卫署是在城里的,距离高家的白衣巷不远,和州学相对,这时已给冲垮掉了,只能在城外一间富有军户的家宅里凑合着办公。

 高祖辉的亲家,泗州卫总旗张仰明就在卫署外的斜坡上候着。

 虽然有功和哑姐都没了,但两位老人三十年的交情还是和铁打似的。

 “马州同比你早步来。”张仰明抄着袖子说,然后又加了句,“同王指挥使吵得凶着呢!”

 高祖辉立刻回头对有勋做了个手势,父子俩就心有灵犀地低着头,进了门,就在头进的天井下侧着脑袋站着,便瞧见泗州同知马尚絧隔着张桌子,与泗州卫指挥使王畿正吵着。

 “臭屄养的,月粮你们是不准备发了,还要向屯所索粮?”正吵着,王畿身旁的千户陶承祖骂起粗话来,还拔刀出鞘,对着桌面就是连砍几下,朋的朋的,木屑乱飞。

 其余军卒也都拔刀乱晃,围住马州同,各种「屄养的」、「你奶奶的」、「毬」的脏字是横飞。

 马尚絧被吓得往后退几步,但依然试图讲道理,说泗州城内的「永济仓」是没了,一粒粮食都没有,民众都在饿肚子,嗷嗷待哺,你们泗州卫再来索月粮,这根本是办不到的。哪怕你们现在上来把我乱刀分尸,月粮也是没有的,相反我还想向泗州卫支借屯粮。

 “屌!哪来的屯粮?”陶承祖一脚踏在板凳上,喝骂道。

 “泗州卫除去泗州本地外,在虹、盱眙、五河、天长各县都有屯田的,就连来安县那里也有数顷的田地。虽然大灾受到波及,可屯田散布在外,总不可能是颗粒无收的。”

 对此,指挥使王畿予以坚决否认,他说屯田早就租给周围民户了,那些民户又不好好耕种,大部分都抛荒掉了,打不来些许粮谷。现在你泗州要遵守的最根本的规矩就是,泗州卫这护漕的一万七千名旗军兵丁,每月必须照运军、操军、门军、局军、捕军、厂军的种类,足额给我们支发粮食,泗州承担一半,也就是三万石,其余的不劳烦您,我们自己去向天长、盱眙等县索取。

 马尚絧只觉得这群丘八完全是在蛮横取闹,便也怒了,就质问指挥使王畿:“泗州卫旗军一万七千,那还是洪武年间的规制,这么多年,哪里还有这个数?怕是连三分之一都不剩了,可你等月月还是照这个定额来索粮,真是岂有此理。还有,现在我问你等,明明朝廷在江淮浙又启倭警。故而泗州卫今明两年也不用护送漕粮去京师,怎么这运军粮还一石不减地向泗州索要呢?你们每月要的这几万石粮,都生生重压在泗州百姓头上。若是平常还好,可如今是灾荒的年景,不借便还罢了,还一味索取,你们这些当兵的,到底是爱民护民,还是残民害民?若是你等逼迫太甚,我们不如一纸诉状,告到中丞那里再做分校罢!”

 这番话下来,指挥使王畿却丝毫不惧怕,他挑起大拇指说:“马州同啊,那得问问你,是泗州城的乡绅、进士、贡生多呢,还是我们泗州卫的多呢,别说到巡抚中丞那,就是到京师都察院、天子脚下,你还能占到个理字来?你说你个明年就要流走的官儿,这水是好趟的不成?”

 躲在天井下观战的高有勋默默认可了王畿指挥使的说法,那就是在明代社会里,「士农工商」中士排在首位不是没道理的,哪边考得到的功名多,哪边的人脉就广势力就强,现在于泗州地界,泗州卫的发言权就是比泗州官府要重。

 马州同的身边跟着的,是他的亲戚,泗州刑房典吏马杰五,他和高祖辉父子对视了眼,也是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而此刻,侧门处的张仰明正在冲着他俩招手。

 父子俩急忙离天井,从侧门走了出去,只见淮水中已泊着艘船,还插着面泗州卫令旗。

 “你的船?”高祖辉问张仰明。

 “我一个总旗还管不住船,这是庄百户的,今年朝廷不是因备倭停了泗州卫的护漕嘛,二百艘漕船哨船都没动,被大水冲掉了部分,其他的都还完好。庄百户答应把这「一颗印」给你家有勋,去五河县寻江二先生,不过庄百户也提了条件,那就是他这艘船也参与运米,庄百户在里面抽分,三成。”张仰明举起三根手指。

 “说真的,泗州卫到底有粮吗?”高祖辉又问。

 张仰明苦笑说,当兵的靠吃月粮过活,总旗、百户靠漕船夹带私货过活。而千户、佥事、指挥这些卫官发财的门路可就多了去啦,泗州卫现在实际所存的旗军止有四千二百丁上下,其余的都逃绝了,可哪次他们不照一万七千丁的名册领粮啊,还有典卖屯田......卫官哪家的大宅子里,粮食不是堆成山?可就是不借给你泗州城,死了这条心吧。

 “军当护民,民该爱军才对,谁想到

 现在成这副模样,这样的泗州卫还不如裁撤掉,对兵丁倒也是个好下落。”高有勋慨叹。

 张仰明急忙伸手,做个捂住高有勋嘴巴的姿势,说小爷爷啊,这话你可千万别在外面说啊!

 高有勋急忙幡然,说我不说,不说。

 他爹在旁瞥了他眼,对张仰明说:“我这二儿子有时犯浑,可紧要处还是能靠得住的。所以我才放心让他去五河县寻人找米。”

 张仰明苦笑下,拍着高有勋的背,说晓得晓得,“你和有封将来都有大出息,就是你大哥大嫂命苦福薄,看不到这天了。”

 说着,老总旗的眼泪就又流下来。

 在他百年之前,还得从遥远的老家找个亲戚来顶自己去世的缺。

 高有勋就对老总旗说,以后我就把你当亲爹一样供养。

 我要替大哥还有萍叶完成他们未能完成的承诺。

 “好,好!”老总旗捏紧他的胳膊,反复说了几遍好。

 「一颗印」,其实是哨船的别称,因其形状而得名。

 当高有勋登船后,一颗印上的兵丁已配备齐全,还有江二先生手下的船夫,众人摇橹,哨船本就快,加上淮水这时水足,没多少工夫就到了五河县城。

 远远的,高有勋就见到了城关码头的米行,结果等他进去一问,没米卖,一斗一升一合都没得卖。

 “早就被各地米商扫空掉了。”兵丁说。

 米商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发灾难财的机会。

 没办法,高有勋就在码头找他那艘火食船。

 船没多久就找到啦,就问守船的,江二先生在哪。

 答曰,江二先生正在河浦边的精舍看芦花秋雁呢。

 “米麦,我的手里倒是不缺的。”果然,等到高有勋他们寻到江二时,这位正立在间精致的草舍内,看着五河县的芦影还有雁行呢,好像泗州城的灾难现在同他毫无关系似的。

 “先生的蜗角堂......”

 “区区数千两银子营造的小宅小院的,没了也就没了,倒是那个厢户还在泗州?”

 “正在,本来准备带他来见您的,只是想先生在五河县也只是暂避水势,迟早还是要回泗州的。”高有勋试探道。

 谁料江二断然否认:“不,某不准备再回泗州。”

 “先生是否在说笑?”

 “我是不会和小五叔你说笑的,起码暂时不会住在泗州了。”江二先生坐在椅子上,惬意地把脚搁在个滚凳上,来回搓动,“十日后我去淮安府办事,大灾就是大运,粮谷我可以先给你一小批,够你这几艘船装去泗州的,不过要是过了十日你小五叔还活着,我去淮安府会打泗州过,捎带走你所找到的那个厢户,那我给你的粮食就一笔勾销,不用偿还。”

 “活着......十日后我还活着,莫非这就是条件?”高有勋不由得有点愕然。

 听江二的意思,哪怕是仅仅向泗州城运米,也是件非常凶险的事啊。

 江二这番话还有个潜台词,那便是对高有勋的考验:“你先活过十日再来和我谈其他的,要是你死了,或者熬不住逃行了,就没有以后了。”

 高祖辉临行前交代的关于江二的黑底子,高有勋并未说出口,他知道在这种态势下要挟江二。反倒会起反效果,更何况江二还说,马上眼前这批粮食还可以赊欠。

 答应高有勋的事,江二还是说到做到的,他旋即写了封帖子,五河县米行立刻便送来数百石的米麦,搬到百料火食船和泗州卫一颗印哨船上,外加江二支援的两艘商船上,顺风起,这数艘船升了篾帆,自五河县下泗州。

 东方渐明,清晨的日头照在船头,划开的淮水泛起层层雪浪,往后蔓延开去,整片河和岸被镀上了层嫣红色,高有勋站在哨船的船头,心潮起伏,他深知此行船舱和甲板上的粮食是性命所系,不能莽撞,不能掉以轻心。

 待到日头西沉,水灾后残破的泗州城出现在眼帘里,高有勋就对押船的兵丁说:“一颗印是泗州卫的船,马上直走临淮关无妨,其他船不可轻进。”

 第37章天地玄黄

 于是一颗印和其他船只靠北岸下了碇,这里恰是泗州城西的芦场,已是秋天,荡子里的芦苇齐齐都过了人头高,水灾没能伤害它们一点,杆密密连着杆,都吸饱了水,风一吹,芦花赛雪,飘出丝丝银线,高有勋跳到火食船上,指挥船夫们,连带两艘商船,驶入被芦苇荡遮蔽的河汊中,又跳上岸,和船夫割了堆芦苇,扔到船上遮挡,再对船夫们说你们就在这里候着,肚子饥时就煮米吃,接着高有勋又回到「一颗印」上,趁着日头还没沉底前,到了临淮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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