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90节

　“而后便要坐馆，若是五次的话，还得将这份绘画收入袖中，时时携带才行。”高有封略微感到有些为难。

　“那勋祖在哪？”接着，释明空就问沙典史。

　“西涯潭的李阁老巷子内最大的那间宅邸便是。”沙典史说。

　“为何勋祖不同你们共处一里呢？”释明空又问。

　“我二哥已婚娶嫂嫂了，自然是和嫂嫂住一起。”高有封代答。

　“探花郎啊你嫂嫂是谁个啊，是那环碧庄的小娘子，还是槐树李家的九姑娘呢？”系着葫芦的罗博边往葫芦嘴里倒酒，边好奇地打听。

　“西涯潭那里的是九姑娘。”高有封只能这般说。

　好在罗博脑子比较简单，点点头，哦了声，还惋惜地说，不晓得环碧庄那痴心小娘子如何咯，唉。

　至次日早晨到来，释明空同普洞见才出门，向着李阿九的宅邸迈步走去。

　待到了阿九租赁的宅院内，二位游僧抬头张望。但见到处都是砌花栏墙，还有暗渠环绕，地面满是砖块，六角攒尖小亭立在假山花坛间，四周郁郁葱葱，三面游廊的粉墙上，满是碑帖，折弯汇聚在面壶瓶形的门洞中，光是这间屋宅每年僦资怕是就不下五百两白银，“二位法师，快，请上座，请上座。”没多久，高有勋穿着件素色的深衣走出来，热情招呼道。

　那六角小亭西侧，有东西并列的两间客室，前面掩着乔木的绿荫，而今满是鸟鸣，三人便拣选了靠南的客室坐下，阿九随即领着几位丫鬟款款而来，为三人沏茶并端上了瓜果，“着人去街面上买些上好的酱菜和斋菜来，招待二位法师。”有勋对阿九说道。

　扇形的漏窗前，是片灵动的石头堆砌出来的不规则的小水池，主张个灵风动水。

　释明空便奉上面盒子，摆在桌上。

　有勋将其打开，居然是暗黄色的淡巴菰，还带着些青色，光泽十足，看起来罗庵信众将其侍奉得不错，预先切好切细了，一条条累在盒内，不由得欣喜地说：“种出来啦。”

　“也晾晒好了，勋祖请试。”普洞见殷勤地递来根铜嘴烟管。

　高有勋便将淡巴菰填塞入烟管内，动作很熟悉，就像给簧轮手枪装填铅子，塞好便也取出个精致的小盒子来，看二位举着火尺木的法师，有勋笑笑，介绍到：“这是佛郎机人用的火折子。”

　构造和簧轮手枪也非常相似，高有勋拨动面小金属轮，将其卡住蓄势待发。旋即摁动机关，簧轮飞速转动，和火绒擦出火来，优雅地点着了淡巴菰，好家伙，一口吸了下，是醇厚细腻，芬香无匹，直接叫高有勋都咳嗽出来，眼泪都飙了，他毕竟在穿越前也不曾吸过卷烟，更别说这种晒烟咯，劲道可

　真是足足的啊。

　“山东和河南交界的数个州府，罗庵信徒们先吸，是蔚然成风，现在都传播开来啦。”普洞见笑眯眯地竖起手指，自夸道。

　“好，好。”有勋忙不迭地说，说可以立刻推广开来，和棉花相等，会很快成为罗庵教门新的财源的。

　有勋还暗自交待说，你俩回去，择选一担色泽、品质还有香味都最佳的，叫人挑去济宁府，送于锦衣卫指挥使郑国泰，叫他也来吸。

　“是啊，若郑缇帅也喜欢吸的话，未来回到北京城，可不就引得朝堂、卫所都吸起来，到时每担卖它个好价钱，银钱可不就如同流水般引来咯。”普洞见恍然，连连赞扬勋祖真知洞见。

　同时，洞见和尚还告诉有勋，现在这好东西不叫南草也不叫淡巴菰也不叫甚么晒烟，而是遵照勋祖的指示，宋三爷的长子罗汉苦思冥想，给这淡巴菰想出个响亮的名号来，济宁府周围的百姓能如此快接受吸食，和这名号也有莫大的关联。

　“哦？”有勋来了兴趣，就问是甚么名号，又是怎地想出来的。

　“叫武侯芸香。”洞见一开口，有勋就觉得高、大、上。

　咱宋罗汉还有罗庵信众，主要的灵感源头还是三国志演义这类东西嘛。

　那宋罗汉看到里面诸葛亮南征孟获这节时，说蜀汉士兵误饮了哑泉水，深陷危境时，诸葛亮便问计于当地老人，老人便告诉他，正西边有一山谷，入内行走二十里又能看到一溪水，名曰万安溪，溪旁的草庵中住着位万安隐者，隐者在庵堂后面有一眼泉水，名曰安乐泉，人若中毒、生癞疮或感染瘴气，只要饮此泉水自可痊愈，而庵堂前面又中着一等草，叫做「薤叶芸香」，人若口含一叶，则瘴气不染，丞相可速速求之。

　诸葛亮前往，果然见到万安隐者，隐者说：“我本是此处山神，奉伏波将军之命，在此恭候丞相多年，特来指引。”诸葛亮便让手下士兵采取这薤叶芸香，各人口含叶子，果然瘴气不侵，遂对孟获是七擒七获，平定南蛮，大胜归朝。

　“等等。”听到这，高有勋发现了些许破绽，就告诉二位，“这个好，但还不够尽善尽美，为何，口含一叶，那是含的，而淡巴菰是要燃烧吸食的，得改下。”

　“还请勋祖明示。”二位齐齐道。

　高有勋略作思忖，就说不妨这样：“孟获败后，逃窜入坑洞内匿藏，洞内瘴气重重，孔明和麾下众将士不得进，便求来这薤叶芸香堆在洞口点燃，用香烟驱走瘴气，还熏得孟获等人性命难保，无奈下出了原形，被孔明丞相给擒住，这全是薤叶芸香的功劳啊，而后此草叶又随孔明北伐传入中原，人们吸食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能驱散寒气，我看啊，也可叫黄金叶，或是青瓷叶。”

　二位大喜，说勋祖果然高才啊！

　高有勋说哪里哪里，心底想：“不过是将乾隆皇帝改为诸葛孔明罢了。”

　那普洞见还拿来纸笔，当即就写了几句「武侯芸香歌」，说可以贴在淡巴菰的包装上：“要说烟源三国起，征讨南蛮战火生。

　孔明亲自把兵督，沅澧两岸扎重兵。

　孟获战败无处躲，银坑洞内把身存。

　只因孔明计策好，又打又拉攻不停。

　团团转转都围住，还用百草辣子熏。

　其中有种芸香叶，胜过其他几十分。

　眼看熏得命难保，孟获无奈现原形。

　其实金叶叫芸香,一直流传到如今！”

　三位看完大喜，说就这般定，有勋还说罗庵名下的种「武侯芸香」的田土，按田亩数目和所获烟叶重量抽税，再集中打包好出去贩卖，这新财源可了不得，还能借着诸葛亮的名头，很快就能风靡江淮中原的。

　“有了新财源后，罗教五旗的力量便会愈发壮大......”

　还未等高有勋说完，释明空就接过话头，有些让有勋摸不着头脑地说道：“钱多了，教门规制强了，那就真的能吃烟了——吃掉燕京。”

　“啊？”高有勋还没转的过弯来。

　“吃烟，吃燕。”释明空一脸正经地解释了这个谐音梗。

　“为何要吃掉燕京？”高有勋依旧困惑。

　“因要推翻朱明朝廷。”释明空理所当然地如此说道。

　普洞见虽然依旧笑眯眯的，可他明显也是符合释明空的。

　“这......”高有勋猝不及防，他先前在山东和河南动员罗庵的力量，是为了赈济更多的灾民的，组织他们自救的。他虽被教内信众尊为勋祖，可却志不在此，虽则在朝鲜华严寺的春夜里，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蛇痕迹，也曾想着自己是否会成就汉高帝那般的弘业，可一听这二位法师的言语，高有勋顿时陷于激烈的犹豫之中。

　毕竟而今万历和郑贵妃对我是解衣推食，恩宠备至，我为后军都督佥事，我弟已是翰林编修，将来都是前途无量荣华无限的，可而今释明空、普洞见，大概也有那侯表，

　都要撺掇自己有不臣之心。

　不是不能做，而是没必要啊。

　“你在想些甚么，勋祖？”此刻普洞见睁开了细细的眼缝，透出两道光来。

　“我是在想......”原本辩才无碍的高有勋也不免有些语塞。

　“那日在铁瓦殿的槐树下，我等曾和勋祖约定好，要革新罗教，普度众生的，勋祖你既是最后一位祖师，就负有点化芸芸的职责，还要......攻伐异端才行。”普洞见很和善地解释道。

　普洞见而后布置的策略很明确，罗教先攻伐异端，也即是破山伐庙，将其余流布民间的教宗给翦除掉，而后动用金钱力量，将自己的经典教义五部六册抬上佛教宝卷的地位，获得合法的官方身份，其后在广耘深耕，待到云城降临人世的好时机，就......

　“到时勋祖既是罗庵的祖师，也是这普天下的皇帝，往后这罗庵也不用再姓罗了，勋祖径自化龙为高祖。”释明空也不弯弯绕了，径自冲着高有勋喊道。

　“这样实在有些妄想天开了。”高有勋赶紧推诿道。

　他娘的无语，和你俩简直说不下去，典型的狂信徒。

　所以这种秘密宗教啊，怎地都要和皇权作对呢？

　不过也不难理解，信众都笃信有勋是无生老母点差的先知下凡的话，那必然会对皇权产生严重威胁，让朱明皇朝面临严重的权威危机，二者自然是你死我亡的关系，若真的照这二位所说的搞下去，我怕不是要当大明的洪秀全？

　释明空也好，普洞见也罢，他们都自认肩负着救天下的使命，这也是任何宗教的终极目标。故而对世俗皇权产生敌视也是必然的。

　可高有勋也不离开这几位狂信徒，狂信徒有点最好的，那便是死忠啊，有些事需要你用利益折冲樽俎，可有些事你必须要使唤死忠冲锋陷阵。

　“勋祖......！”这边看到有勋很是不热心，脾气原本就暴躁的释明空霍地站起来，就要同有勋辩驳。

　却被普洞见给拉住，洞见和尚继续眯着眼笑着，双掌合十，柔声说，勋祖说妄想天开，那便是妄想天开，想必是勋祖认为时机还远未成熟，我等还要孜孜矻矻、兢兢业业才对。

　“是。”释明空顿悟，也低下头来。

　“教门内人心还未齐整，力量还未茁壮。”高有勋胡乱应付了两句，意思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罢，我是来叫你俩来京汇报工作的，不是叫你俩来开我的小会的。

　“明白......我等三年内要做的头等事，便是叫那南面的佛娘让位，这教门必彻为勋祖一天的天下，所有信众都要奉戴勋祖才是。”释明空立即说的这番话，更让有勋不知所措。

　我对当你们的勋祖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你俩懂不懂啊。

　看有勋面露难色，普洞见就问：“勋祖是否眷恋美色、良宅？”

　“没有。”有勋一口表示我虽然两位老婆两位侍妾，可从未忘却过大志。

　“那必是勋祖被当朝皇上和贵妃娘娘加赐官爵冠带，于心不忍。”普洞见接过来追问。

　“......”有勋起身，顺着漏窗外望，不应答。

　孰料那释明空和普洞见不约而同地仰天大笑起来，而后还没等有勋询问，释明空就正色说：“勋祖自问，身为二品都督佥事，比嘉靖朝的陆炳又如何？”

　“啊，陆炳？”有勋不晓得，释明空为何会提起这位锦衣卫前辈来。

　释明空便说，我家前世代为密云卫军户，陆炳的煊赫浮沉我们自然了解的清清楚楚。

　第42章我要当陆炳，可我不能仅仅当陆炳

　嘉靖帝统治时期最拉胯的事，在南面是叫几十个倭寇杀穿了江南腹地，在北面则是被俺答汗的骑兵入关，烧村子一路烧到了北京城下，其时已是正一品右都督带光禄大夫柱国衔的陆炳临危受命，被嘉靖任命巡视、防备京城九门，那时明军的京营纸面上还有十二团营总计十二万人，可待到俺答汗的人马冲到城下后，紧急清点，能拉出来的不过四五万，而且大部分还沦为军官或宦官的走卒奴仆，危急之下陆炳从京城周边各卫所重金征募「勇敢之士」从军，释明空的祖父也就是在此此刻加入陆炳的军团，没日没夜地坚守京城的雉堞的。

　按释明空祖父的回忆，陆炳此人，绝不吝啬赏赐，善于以身作则，激励士气，他守备的地段军情往往是最好的。

　“陆金吾的个子很高，穿着件团花赤红色战袍，骑在马上，腿尤其厂，到哪就带美酒犒赏士卒，每日结算饷银，绝不拖欠。”释明空祖父对陆炳的印象极好。

　这也吻合陆炳在史籍中的记载，说他「武健沉鸷，长身火色，行步类鹤」，翻白话的话，就是说陆炳武艺高超，个头修长，「火色」不太好理解，有说法是说他穿着火红色战袍。但也有说法是说陆炳身患肺炎，面色常常赤红，后来陆炳也确实死于肺炎。至于最后一条，就是陆炳走路姿态就像

　鹤一般，差不多便是螳螂腿那种，腿不但长，而且一抬脚能做七八个动作才落地，又优雅又沉稳。

　“这陆炳，确与勋祖有些相类的地方。”释明空总结道。

　陆炳，也是整个明代锦衣卫黄金时代的代表，他的权势也是锦衣卫掌印官所能攀爬到的巅峰。

　陆炳之前，锦衣卫虽也是天子亲军兼特务，可并不被文臣看得起，明宪宗那会更是传奉安插了大量冗滥的人员进来，有厨子有画师有江湖郎中还有炼春药的。直到陆炳掌卫的时代，地位显赫的文臣才开始安插子孙世袭锦衣卫职务，并以此为荣。

　不因别的，只因陆炳位列三孤，嘉靖皇帝一辈子杀过内阁大学士如夏言，追戮过勋臣大将如仇鸾，也杀过司礼监太监李彬，可独对陆炳倍加信任。

　陆炳，浙江平湖人氏，相传他的祖先是唐朝贤相陆贽。

　到他父亲陆松时，无论你是夜观天象还是日占龟卦，都算不出陆家会发。

　因陆松年轻时，是被送出北京城，作为兴献王府仪卫司的锦衣官，和兴献王一并来到湖北安陆的，若时代正常前进，他陆家的后代差不多就要永远在安陆扎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