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96节

　“摄津守，到底怎地办！”几位五岛的大名都紧张起来，对小西行长请示道。

　“慌甚么！”小西行长不屑地喊起来。

　正在此刻，内藤如安来到，跪下来报告说：“殿，茱莉娅姬自求礼城到来，自丸马出口外等候您的接见。”

　“哦，是茱莉娅来咯，快，快叫她来见我——你们等下，马上就会有决定的。”行长挥动下拳头大叫道，而后蹬蹬蹬走下楼梯，来到天守阁的底层，隔着障子，盛装的小西茱莉娅，阿泷，对着养父拜倒行礼。

　她是绕着小路来的，敏捷地避开了黑田的军营，又换乘小船，才进了顺天倭城。

　“父上，这是勋殿给您的书信。”刚起身，阿泷即从怀里取出信来。

　行长急切接过，边读边看看阿泷，问你和高有勋相处得还算愉快罢。

　阿泷的小脸红了下，表示不言而喻。

　行长这就安心了，旋即他就看到信纸尾行，竟然有关白丰臣秀次的花押，惊得将信纸朝地板上一拍，说这花押，是不是真的，高有勋临行前有无告诉过你，他本人还在不在求礼城？

　阿泷即刻回答养父，有勋确在求礼，他带了许多大明的军船还有骑兵增援到来，光是骑着四足战马的骑兵就不下五千之数，这花押也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确信为关白殿下亲笔无疑。是的，关白没有死，他还活着，是太阁要杀他......

　“你住嘴茱莉娅，情欲遮蔽了你的双眼，叫你学会了撒谎，唐人不信基督，个个奸猾！”小西行长猛地站起来，将信纸抓起，吓得阿泷伏下身躯。

　行长清楚，自己趁乱摸鱼是一码事，可要如信中高有勋所言，拥戴不知是真是假的丰臣秀次，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后者若是失败，那惨重的代价绝不是他能付得起的。

　可转眼间，阿泷从侍女那里接过个被黄色绸缎包裹住的物什，说请父亲过目。

　行长揭开绸缎，赫然看到里面是枚沉甸甸的银印，上面刻着“大明锦衣卫指挥使摄津肥后前司总兵官小西秘书少监丰臣行长”的字样。

　“啊！”瞬间，小西行长居然被日常惯常见到的银色毫光刺得睁不开眼，尤其是那行刻字。

　“父亲，有勋，不，勋殿这番从北京城回来，也只是被他们的皇帝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使。”阿泷轻声说道。

　我，难道我和高有勋此后，平起平坐啦？再不用坐在他的下首啦？

　小西行长顿觉腰部有股神奇的力量涌入，直贯他的后脖。直到天灵盖，扬眉吐气啊，腰杆笔挺啊！

　阿泷还贴心为养父解释说：

　锦衣卫指挥使是大明朝廷给的官衔，还是世袭的。

　摄津前司总兵官，是大明五军都督府给的役职，五军都督府就是我们日本的幕府（阿泷也学会胡咧咧），相当于您是摄津国兼肥后国的守护。

　此外，秀次代表摄政关白，还将授予您「太宰权帅」的律令官职。

　“啊，那我以后不就是主持整个九州贸易的主帅了嘛！”

　至于「小西秘书少监丰臣行长」里的秘书少监，这可不是明朝封给行长的，因明朝这时早就没了秘书监，宫殿和国家的图书几乎无人问津，是个能走门路的都能把典藏给借走不还，这也是明朝官府图书管理在历朝历代最为败坏混乱的表现。

　永乐大典，就是在一次次宫殿火灾和盗窃式「借取」中，化为碎片无迹可寻的。

　秘书少监，标准的唐官名称，是小西行长先前对万历奏疏里的自称，因日本此刻依旧迷恋唐朝。

　万历君臣将错就错，也就稀里糊涂地叫行长为「秘书少监」，还以为他真的是给秀吉管理图书的呢。

　“茱莉娅，唐人素来说话算话的，对吧！”小西行长此刻变了脸，很郑重地问阿泷道。

　阿泷也很郑重地颔首，而后她对养父再拜，说勋殿有句话，是直接叫我带给您的。

　“说。”

　“我无尔诈，尔无我虞。”阿泷训读出来。

　小西行长倒退了步，想了想，拍拍额头，大呼道，这是《春秋左氏传》中的语句啊，我想起来啦想起来啦。

　片刻后，小西行长又蹬蹬蹬，跑上天守阁的第三层，也就是供奉基督圣像的最高处，对着在此等候的诸位五岛大名兴奋地张开双臂。

　大家都惊讶地看得，原本下阁楼的摄津守还穿着天鹅绒阵羽

　织内里则是具足，可回来时居然换作一身唐风锦衣，上面还缀着个补子，补子上是飞鱼的图案。

　“诸君，其实我早就是大明皇帝御封的世袭正三位锦衣卫指挥使啦！”小西行长说着，抬起手臂，又得意洋洋地转了圈，便把万历的银印又拿出来给他们瞧。

　“哦！”好几双手伸出来，重叠着将银印捧在中心，像是看着个十代单传的男婴。

　小西行长哈哈大笑，抛下一沓盖印的册书。

　当大家将册书拿起，看着上面的朱印，问这是甚么时，行长告诉他们，这是大明吏部和兵部的空白告身，你们想当锦衣卫指挥同知就写，想当锦衣卫指挥佥事也就写，马上大家再一起复兴九州太宰府官厅。

　“太宰府？”这几位仿佛被唤起个遥远的梦。

　“摄政关白秀次殿并未死。”小西行长说这话时，一屁股坐下来。

　其余人则一屁股弹跳起来。

　行长抬眼看着他们的反应，心底乐开了花，拍拍手，叫内藤如安把日本九州的仕置图给取来，指着对有马、松浦还有波多说道，往后肥前五岛将全是你等割分，对马岛依旧是我女婿宗对马守的。至于肥后国，说到这行长拔出胁差来，一把插在其北部的熊本城上。

　大家都惊呆了。

　“这里，不久后就该是我的，整个肥后将一统在我的军旗下。”小西行长表示我身为正三位的锦衣卫指挥使，拿下整个肥后国不也是很合理的嘛。

　可北肥后，那是加藤氏的封国啊。

　“清正不名誉战死后，家臣团丧失七七八八，二十五万石的封国叫他今年也只九岁大的儿子虎熊为家督，家中人心不服，而肥后国本就是太阁的藏入地，我不忍北半国被幼童治理得纷乱凋敝，有能者有德者将其收入囊中，自然是顺天应人。况且我有大明皇帝册封的银印，整个朝鲜和九州，我都是总取次，你等紧随我的军旗行事便好。”小西行长说着，手腕和手背上青筋凸出，紧握着的胁差咯吱咯吱地扭着，刀刃将地图上的熊本城给搅得稀碎。

　计较已定，小西行长又将内藤如安喊来，低声嘱咐说，你飞速前往泗川城，对萨摩兵库入道（岛津义弘）说如此如此......

　两个时辰后，夜幕还未完全降下，顺天倭城内法螺声四起，小西行长戎装骑马，和五岛大名们一道，前往黑田长政的阵幕中来。

　“摄津守殿，你动作太慢了。”黑田长政喝下盏酒水，不满地对小西行长埋怨。

　不过小西行长并不在意，而是坐下，非常积极地对长政说道，现在左路军集合两万三千多兵马，来日可渡过蟾津江，直逼求礼郡的丙方山城，那高有勋恰在那里。

　因蟾津江自北而男，两侧崇山峻岭，所经之处形成个狭长的「门廊」，只有拿下求礼和更北面的南原，才可得陇望蜀，进取整个全罗南道。不然进攻路线将始终被这两处的明军所威胁。

　“摄津守殿，听闻你有个妙龄女儿，送给那高有勋为妾，你来担当大将，可靠吗？”黑田长政眯着眼。

　小西行长早料到他会如此质问，就说我那女儿是为我刺探军情的。这不，她刚刚就到顺天城来告诉我，高有勋此番要了很多唐土北地的骑兵来，全是蛮夷，连带南原城原本驻屯的，差不多有五千铁骑来防备我等。

　一听到明军足有五千骑兵，黑田长政身后的大群武者军官，齐齐扭过头来，望着小西行长，眼神里的信息都是——“五千？莫不是诓我们罢。”

　连黑田长政都有些惊惧，更有些不信，再度眯着眼打量行长，说摄津守殿，你女儿的信息可靠吗。据我所知，女人是很善变很会说谎的。尤其是嫁出去的女人，哪怕是女儿是妹妹，都要将她先当作细作来看待。

　小西行长满不在乎地说，这恰恰是高有勋直接告诉茱莉娅，并让她捎话来的。

　“为何要捎话。”

　“因为高有勋想要据此恫吓我等，夸耀天朝武威，希望我们知难而退，不要前去攻打求礼。”

　这下，轮到黑田长政不会了。

　若高有勋说的只是假话，那我们就此被吓退的话，岂不是武士生涯里的最大耻辱。

　可若高有勋说的真话，五千骑兵......

　“诸君你们在怕甚么？难道忘记入朝鲜时，朝鲜也倚仗他们在北地对付女真磨炼出来的骑兵嘛，以为无往不利，在弹琴台之战里，我们的铁炮手不是轻松将他们统统击溃了嘛！”小西行长反倒亢奋起来，说只要我们以静制动，牢牢扼住蟾津江渡口，而后用铁炮布设下口袋阵，什么骑兵，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黑田长政用种「这马鹿发癫了罢」的眼神，对视着夸夸其谈的小西行长，越想越诡异越不安，这像是个在平壤之战里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的样子嘛，该不会是和他那来路不明的切支丹女儿，忽悠我黑田军去送死吧。

　说着说着，小西行长就要求现在就规划好「阵立书」。

　所谓阵立书，就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布阵图，这百年来在各大名间非常流行，算是合战前的必备项目，不过也不会笑话它，古代战场通信手段非常落后，真打起来，步兵骑兵射击兵乱跑乱起来，收都没法收。故而只能用阵立书，预先将各部队的目标、地点和进攻路线给布置清晰。

　行长身为左路军总大将，要求黑田长政所部六千人，正面突破蟾津江，我在北面的山岗为阁下提供侧翼掩护，再迂回到丙方山北面渡江，将其合围。

　“不，还是摄津守正面渡江，我等来提供掩护！”黑田长政即刻反驳。

　小西行长有些生气，说我是总大将，左路军里主力只你和我，你得听我的。

　黑田长政压根不买账，说太阁规定的总大将只有备前宰相一位，我只按照太阁的部署进军，同你配合作战，可不是你的麾下。

　很快，两人对吵起来，两侧的家臣赶紧在旁规劝。

　小西行长怒斥黑田长政不听调。

　长政则反驳道，我与你本各为一番的大将，哪里用得着听你的调。

　吵了半天，最后各自妥协：

　小西行长渡江，黑田长政上北面山岗，掩护侧翼。

　第48章二少主

　同时，黑田长政也答应，将家中股肱重臣粟山利安、后藤基次所统率的铁炮队合计五百人，交付给小西行长指挥，担当蟾津江渡口的突破。

　在合议的长桌上，对求礼郡攻击的阵立书徐徐卷开，小西行长提起毛笔，在上面写下来「阵立」的配置：

　一之备（先锋），粟山利安、后藤基次所领铁炮五百，松浦镇信所领平户众铁炮五百，合计一千；

　中三备（中军），小西家的结城弥平次、太田市兵卫、日比屋了荷、伊藤与左卫门四位侍大将，合计三千部众；

　左二备（左翼），有马晴信、波多亲合计二千部众；

　右二备（右翼），乃九州豪族高桥元种、秋月种长、伊东佑兵，合计三千部众；

　中三备（后军），总大将小西行长，辅弼南条元清、高松宪重、日比左近、芳贺新五等，另有众多假倭助阵，合计兵马五千；

　后备（护卫荷驮队），宗义智，还有小西行长的「供头」（管理随从的）千束善右卫门，兵马约两千。

　黑田长政领自己的七千兵马，攀登上能掩护渡口侧翼的鳌山。

　此番出阵，黑田长政自己带了能支应三日行军作战的粮秣弹药，其余的全要靠顺天倭城来供给。

　小西行长拍着胸脯，保证说顺天城囤积的物资足够我们打上一个月的，到时不足的，从名护屋出发的船队会给大伙运来。

　听到这个的后备大将宗义智连忙点头，说是是是，是这样的。

　可黑田长政总觉得惴惴不安。

　但又没法子，太阁军令如山，他自南海倭城出阵时，中路军宇喜多秀家、小早川隆景等业已出发，其中隆景的养子年仅十三岁的从三位权中纳言、左卫门督丰臣秀俊特意渡海前来，要完成自己的初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