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99节
身为黑田家督,虽然长政的战场经验还够丰富,可敏锐的本能告诉他,这片平野草原似乎不是天然生成的,难道也是人为的?
“少主,连你也察觉到了啊......”藤巴军旗下,母里友信和粟山利安两员虎将靠过来,逆着太阳光,看着阴暗多变的草浪,对长政说道。
长政没好气地看了他俩眼,甚么叫「连你也」?
但粟山利安压根没察觉到他的不快,而是举起军配扇子,要求:“将所有剩余的铁炮集中起来,面向这片草野,另外叫足轻们掘出壕沟来。”
忙碌中,黑田长政还是对着丙方山城,还有那里的天守阁望去几眼。
他不知道那边到底是谁在帮着唐人。
“正是在下还有高山右近啊,黑田甲斐守殿。”
扼守着桥梁的「左近丸」后,提着军配头戴华丽兜帽的,正是岛左近。
岛左近仿佛能猜到爬上鳌山的黑田长政,心底正在想甚么。
都说我岛左近是治部少辅的陪臣,可自这场战役后,我岛左近将成为能左右治部少辅战略决策的人物:
“成为黑衣宰相,进而翻弄整个日本的天下......这也是兵法修炼的一环。”
岛左近头顶更高的城垣板塀之后,天守阁处,则是身穿麒麟补子锦衣的高有勋,双手抱胸,身后飘扬着的是罗庵五色虹旗,李宗仁等将领环绕在他身后,这时有勋站在这,俯瞰着哪怕是求礼周边的「百里江山」,也顿觉睥睨万里江山的快意,他终于懂了,为何日本的天下人还有大名都要孜孜不倦地修城修三层五层甚至六层的天守阁。因为当你站在这里,你领国内的河川、山谷、田野、村落还有城邑尽收眼底,那种掌握所有的感觉几乎是油然沛然而生的!
之前回了趟北京城,银子、位子都齐全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能封爵,“赵志皋赵老先生说,还差三百颗真倭的首级,三百颗啊三百颗,这次定要拿到手。”
正所谓日啖倭头三百颗,不妨长作海东人。
此刻,那夜不收金子贵登上来,跪在有勋的眼前,将他侦察所绘的倭寇左路军的布阵图奉上。
金子贵的图虽然简单,可却非常明晰准确,黑田和小西旗号旗色的不同,各备的所在处,都被标得清清楚楚。
高有勋大喜,又赏了金子贵十枚佛郎机的比索银币。
“小西部只是隔江与我们对射,看起来丝毫没有强渡或迂回的迹象。”很快,前线的报告也来了。
高有勋说不能松懈,给我连夜构筑蛇炮和将军炮的阵位,此外小西摄津守真心与否还不得知,务必要防止他们夜袭。
高缇帅的命令逐层向下传。
丙方山城同郡城相交的城门处,濑川菊子属下的切支丹信徒们也接到任务,用他们豢养的牛、驴子,将沉重而颀长的青铜蛇炮给拖到渡口那边去。
已是日暮时分,前面是被鞭子抽打的公牛,有好几头呢,摇头晃脑,疼得背部的毛间,被抽出道道血痕,蹄子狂躁地刨着地面,绷紧的绳索一条条,全都捆扎在蛇炮的炮身处,下面的炮车和炮轮边,挤满了前来推车的切支丹信徒,他们也跟牛一样,弓着腰,伸着腿,紧绷着胳膊,使尽了全力,让蛇炮缓缓地前行起来......
有勋在天守阁内,俯视着这一切,他现在只在等待,等待南原城的北军骑兵,还有建州女真骑兵。
更远处,求礼郡城内,有勋终于还是特批了座礼拜堂供切支丹之用。
这激起切支丹们很大的热情,他们捡来废弃的木材,还有筑城剩余的石块,在郡城西北角火速修起来座朴素的礼拜堂,濑川菊子领着所有的切支丹们,在工作闲暇时便会齐聚在这座礼拜堂内,跪在有些粗糙的耶稣石像前——是几位求礼郡的朝鲜石工临时雕刻出来的,表达着自己虔诚的信仰。
而后非但是日本的切支丹,那来自吕宋的邦板牙土兵里皈依基督的,也会前来礼拜,整个礼拜堂内外是香烟缭绕。
在礼拜堂对面街道的那角,则盖起更为恢弘的「无生老母神庙」,神庙内仿造的是海印寺的观音阁,足足三层高的阁楼内,矗立着无生老母背负大日和真空的巨大雕塑。虽然因工期仓促而略显粗糙,可足以接受信徒的香火朝拜了,环绕着无生老母像,是三层和二层悬空的各色神龛,每座神龛都供奉着不同的神像还有祖师。无论白日还是夜晚,在在下跪拜的信徒仰起的眼中,这些神像和祖师都像是浮动在老母的眼前和胸乳间浮游般,既神秘又骇人心魄,恰好印合着新的罗祖教关于「无生老母乃世间亿万神佛的同一母源」之说。
在老母神庙前则是罗庵的道场,素日里信徒便会聚集在此念佛号,在道场前又有座稍小的神庙,左边厢供奉着的是旗纛神,右边厢则是火雷神,这是释明空和普洞见对罗祖教「血战传教」精神和教条的补益:
无生老母的信众在必要时要听从祖师的号召,不分男女老幼,在听到鼓角声后,便要「装旗」(这条又是模仿黑复生的桃园塞圩寨的),自觉拿起武器和盔甲,在各自所在的道场集合,遵从各方化师的指导,前往集合,「攻伐异端」!
旗纛神和火雷神正是庇佑信众得捷的保护神,前者主旗开得胜,后者主用雷火炮铳能万发万中,歼灭异端。
至于原本在求礼郡的佛教信仰,已基本荡然无存了。
又因切支丹是天主教信仰,也是崇拜偶像的,再加上拳头在这里远远不如罗庵信众强大。故而那座较小的石制礼拜堂宛若倾倒在无生老母神庙投下的阴影中匍匐般,给人极度深刻的印象。
至夜晚,蟾津江的渡头,小西军和高山右近军的火绳枪互射还未停息,鳌山上的黑田长政看着被成百上千铳口喷出火焰照亮的江川,心情愈发不安焦躁。于是将重臣井上九郎右卫门骑马驰下鳌山,前去拜谒小西行长,催促行长的主力尽快渡江。
“敌人的铁炮火力非常激烈凶猛,并且后手还有国崩炮,若是我让大众半渡的话,必然
伤亡惨重。”五凤山的阵幕内,小西行长非常认真地对井上九郎右卫门解释道。
“那么请摄津守殿派出小股精锐,迂回过去,冲击敌人的铁炮队!”井上献策道。
“九郎右卫门!”小西行长忽地亢奋似地吼起来,反过来要求黑田的使者井上,“按照兵法所言,正奇虚实的形势已发生变化,如水流般,不可拘于常形!”
井上九郎右卫门眨巴着眼,不晓得行长在说些甚么。
行长换了白话:“我在这里牵制住敌人的铁炮队,你家甲斐守在鳌山处,伺机渡江去,小西军能为你家甲斐守提供全面的掩护!”
从现在起,小西军担当侧翼掩护,黑田军变为主攻。
安心上吧,黑田长政,你被我掩护了。
这也是孙子兵法里的一环啊。
“马鹿野郎,摄津守。”听到井上九郎右卫门的回报,黑田长政怒吼着,气得站起来,握紧双拳弓着背,努力在日语里搜寻最恶毒骂人的词汇,可满脸青筋地想了半日,也不得不承认日语里骂人的词汇实在太贫乏了,只能又低声咆哮道,“臆病者,摄津守。”
唉,要是换高有勋来,能用大明的雅言骂上半个时辰都不带重复的。
没多久,黑田的异见会人员规模更翻了一番,全都跪在黑田长政面前,他们推举粟山利安为首,进言说:“小西行长根本无心进攻求礼,对太阁不过虚应而已,我黑田军也要做好可进可退的准备,否则弹药瞬间就会消耗完毕。”
“莫非......”听到这话,长政心头又涌起个非常不好的猜测。
所有的弹药给养,行长说都囤积在顺天城中。
“安心吧诸君,物资充裕,应有尽有。”长政眼前浮现出小西行长说这话时的嘴脸,现在想来真的是无比地奸诈虚假。
而粟山利安接下来的话,又将长政给扯了回来:“这座鳌山是座孤山,北面有江水流过,其余三面平野如砥,尤其利于唐人骑兵驰骋冲突,我军实则是自入了死地。”
这话说得黑田长政是冷汗横流,他皱着眉,握着军配的手不住抖动,总觉得四周的丙方山、五凤山、智异山还有滔滔的蟾津江都在飞速旋转着,迫近着,只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
“善助,将所有的铅子和火药都准备好,必要时,做好殿后战的准备。”良久,黑田长政吐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个时辰后,五凤山的背影,一艘小船横渡过江水,那边上游的火绳枪射击犹未彻底平息,一声声的,仿佛在给这小船打掩护似的,船靠岸后,小西的家臣结城弥平次对着来者鞠躬,欣喜地说:“原来是十次郎您啊!”
来人也对着结城鞠了一躬,正是高山右近的嫡长子十次郎,受洗名琼斯。
没几何,结城弥平次就将高山十次郎引入行长的阵幕。
进来时,行长也正在吃一盘冷牛肉。
在日本只有切支丹信徒才吃牛肉,这也是他们特殊身份的标志。
“在蟾津江对面指挥的,果然是令尊啊!”小西行长看到十次郎后,格外欣喜,招呼他一同坐下吃牛肉。
高山十次郎婉拒,只是取出了父亲的亲笔信,说请摄津守殿务必过目。
信中将条件提的更加清楚,高山右近希望同小西行长联手,在大明全庆行都司的默许和庇护下,建起个自耽罗岛到对马岛,再到肥前肥后两国的「切支丹自由城邦」,自由信仰,自由通商,自由殖民,自由耕牧。
为此小西行长要做甚么?右近说你是个绝世聪明的人物,应当明白。
读完,行长合起信纸,对十次郎说,我知道了。
可高山十次郎却直接引用了《利未记》:“不可偷盗,不可撒谎,不可互相欺骗。”
这等于是在叫小西行长对着基督像起誓。
于是阵幕内,明晃晃的圣像前,这几位都握拳跪下,对着基督像和圣经起誓,小西行长表示愿为右近规划的「东海切支丹王国」的建立竭尽全力,自己也将是该王国里的一份子,要拿出对待大明和丰臣同等的忠诚来效忠这个王国,于是行长又亲口保证了一遍,“我是基督徒,圣父圣子在上,我绝不会欺骗另外位基督徒。否则叫我得利箭穿心而死的报应,阿门。”
未了,小西行长又补充了句:“但我能欺骗异教徒,这样万能的上帝就不会降下惩罚于我,阿门。”
次日一早,小西行长就叫结城弥平次上鳌山,告诉黑田长政,今日我将一面射击,一面派遣游军,由有马修理大夫和波多三河守亲这对兄弟,还有松浦镇信的平户众组成,请甲斐守殿务必组织铁炮队,在鳌山上对着江对面射击,掩护我的游军。
“你家家督到底要做甚么?”头戴水牛胁立兜的黑田长政表情扭曲,咬牙切齿。
进也不进,退也不退,简直是把我当小丑戏耍。
可结城弥平次却说仗就是这么打的,昨日的隔江对射,不过是麻痹对方的战术。
“我看摄津守想麻痹的人是我,弹药被白白消耗掉了,而敌人的城堡看起来给养非常充足,这样在渡江后又该如何打下求礼?还望你家家督明示。”黑田长政将军配指向丙方山城的天守阁。
“那甲斐守便呆在这里,看着我家家督创立武勋罢。”结城弥平次也不想争吵的样子,就退下咯。
中午未到的时分,渡口处的铁炮射击骤然再响起,法螺贝还有喊杀声震天动地,黑田长政走出阵幕。果然见到数百小西军的兵丁,选择下游一处浅濑处,蹈着漫过腰部的湍急水流,举刀持枪,向着对岸杀去。
日之丸旗标下,小西行长亲自策马冲到了江畔,冒着如雨的铅子,高声鼓舞士气:“冲过去,冲过去啊,不要叫小西家武者的名声蒙羞!”
只见小西行长身旁所有武者和足轻,都在额头和兜盔处系上白色钵卷,上面统统写着「二足无间」,逐个冲锋,勇毅绝伦。
这钵卷还是用高有勋卖来的棉布裁制的呢。
这般的身影,无论是高有勋,还是后藤基次,抑或鳌山上的黑田长政,都看在眼中。
“黑田铁炮队,对着江对面,射击!”深受感动的黑田长政也扬起军配,喝令道。
入夜,五凤山阵幕内,小西行长扯下钵卷,对所有家臣鞠躬致歉:“对不起,渡江作战至此结束,弹药告罄,我等返归顺天城罢。”
“遵命。”无论是小西的家臣,还有肥前国五岛各大名城主,都齐齐俯首。
此番只携带了三天的谷米还有弹药呢,现在两天的份量已用完了,也未能迫近丙方山城一步,睿智的小西摄津守当机立断,说改攻城战为守城战,“徐徐归阵,静待太阁的后继援军。”
第51章出大纛
一阵水鸟扑棱翅膀的声响,惊醒了正在木栅后打盹的后藤基次,他睁开眼,舒散下连日不卸甲胄的酸痛,随即敏锐地察觉到战场有变。
就在瞬间,后藤基次望见对岸绵延的木栅和土垒后,唐人和假倭兵丁举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忙碌着,似乎正在推倒己方的木栅,并且在给那些令人生畏的国崩火炮装填弹药,旗帜也在不断摇动。
“敌人要来反扑了?”后藤基次大惊,赶紧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随即听到身后的异动,待他回头望去,只觉得揪心绝望:
小西军各备队伍,自五凤山直到江畔。除了留下少量长枪和铁炮足轻守在防栅后外,其余兵马烟尘大作。趁着夜明未明的时刻,急速调转方向,正朝着顺天城那里退却。
“可恶......”后藤基次延颈远望,五凤山山坡处。果然小西行长的旗标、阵幕都撤得干干净净,本人还有他的旗本们是无影无踪,怕是早溜走半个时辰了。
“起来,都起来。给我对着鳌山放铁炮,向少主殿下告警,小西摄津守这个奸棍里切啦!”后藤基次是又急又气,大吼着挥动长枪,权作指挥,抬起脚,将木栅后因疲累而睡着的士兵逐个踢醒。
没几何,后藤基次就组织起数十铁炮,朝着鳌山黑田长政扎营处,「砰砰砰」地施放起来,在黎明的旷野中格外轰动,就连丙方山城和智异山的方向都听得清清楚楚。
求礼的兵马,无论是假倭,还是倭丁,还是拿起武器自愿作战的日本切支丹信徒,几乎全都排在旧郡城的街道间,环绕着偌大的无生老母神庙前。
而与之相连的丙方山城,除却一批留守的兵丁外,各曲轮预先增修的诸多工棚,此刻也是热火朝天,全城所有的匠作都被集中来此,打制长枪、木盾,使用泥模炼制铅子,用锤子锻打火铳,是炉火照天,叮叮当当的声响如同鼎沸般不间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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