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00节
濑川菊子夫人虽不能在待发的军阵前抛头露面,可也和其余女切支丹们一道,聚集在礼拜堂的二层窗台,望着祭祀旗纛之神的仪式。
而雷米乔神甫则举着十字架,在切支丹的队伍前高声为他们的兵器祝圣。
一个时辰前,从五凤山潜回的高山十次郎报告有勋:“摄津守殿诚心诚意地接受了建立切支丹国的宏愿,他愿侍奉天主实现这样的宏愿,为此他会不战而退往顺天城,并请求同缇帅再作和议。”
高有勋说好,只要摄津守能在今日信守承诺,那我将保障他在顺天和丽水的十万石领地「安堵如故」。
这样,若小西行长再能抓住时机,保全自己主力扬帆渡海,回到肥后的宇土城,并趁机攻打加藤清正遗子的领地,那一跃成为五六十万石的雄藩大名,将不是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
待到高山十次郎汇报结束后,有勋立即发号施令:“全军祭完旗纛神、火雷神,还有无生老母后,即刻出阵杀敌。”
此刻有勋的心脏扑腾扑腾跳动个不停,反复在念叨着「三百颗真倭首级」,「那我起码就能得封流伯,克虏伯势在必得」,“我的长子或长女也快要出产了,就让这战场的捷报,作为
庆祝的礼炮罢!”
不久,就在那无生老母神庙前,竖起六面旗帜来,分别是罗庵原本的五色旗,还有由勋祖所用的五色合一的大虹纛,全都罗列在旗纛和火雷二神庙门前,迎风猎猎。
在六旗下,一牛,一羊,一豚被当即宰杀,作为祭祀。
而后高有勋作为罗庵最后位祖师,当万千之众,宣读了祝文:“大明皇帝遣全庆行都司都指挥使兼鲜运总兵官高有勋,致祭于天威神机火雷无敌大将军之神。唯神威勇猛厉,刚劲精强。訇雷掣雷,欻火奔风。护国庇民,厥功显著。肃靖凶暴,宁谧封疆。遏有征讨,唯神是赖。驱锋遣镝,端直奇妙。万发万中,叠贯连穿。破敌致胜,如拉枯朽。无坚不摧,无悍不灭。神其蓄锐毓灵,用之则应。特以牲品致祭。神其享之。”
宣读完后,有勋将祝文合拢,回头挥手,高呼到:“出大纛!”
大纛就是五色合一的大虹旗,顶端的纛旓是一枚漆金的木葫芦,下面系着黑白夹杂的牦牛毛,黑牛毛过去象征着蚩尤被戮时割下的头发,而白牛毛则是蒙元传入的「苏鲁锭」演化而来的,当数名壮士将大纛举起后,成队的骑兵在前开道,唢呐和喇叭声高扬,紧随其后的是四面长幡,上书「皇明全庆行都司」的字样,长旒迎风飘拂,更其后的便是罗庵的五色牙旗,还有邦板牙土兵和切支丹所打的十字架旗,浩浩荡荡,大出求礼郡城的东南门......
同时,后藤基次的铁炮轰鸣,惊觉了鳌山所驻屯的黑田全军。
不但后藤告警,在山根和山麓处巡哨的黑田军斥候、使番,也察觉到小西军在大举放弃阵地后撤,便急速告诉了同样在休憩的黑田长政。
“臆病者小西行长!”长政急跑出阵幕,看见小西军在两座山间的旷野处,后备变前备,一备一备调转旗头,列成宛若河流的纵列,向顺天城方向退却时,不由得大骂起来,而后召来井上九郎右卫门,说号令全军,下山,撤退。
还未等井上向跪在长政面前的母衣使番众传达新的指令时,就有人急速来报,说鳌山西南下的草野,在晨雾中冲出数不清的唐人骑兵来。
“甚么!”黑田长政心惊胆裂,又跑到阵头处,只见沿着山坡布阵设栅的铁炮足轻们开始骚动不宁,那粟山利安正举起军配,厉声要求所有人安静下来,速速装填弹药备战,而更远处弥漫的雾气处,三三两两地,跑出恐怖的辽阳骑兵来,他们嘴里不知道嚷着什么话,或是唐话,或是女真话、蒙古话?头戴铁盔脑包,身披丝绸或棉衣罩着的铁片甲,手里提着那骇人的环鞭,后面则背着马弓和箭羽。
正是自南原城驰援来的辽镇马队。
现在长政终于能确信,环绕鳌山还有五凤山一带的平野,是高有勋的宣慰司有意不让当地农民耕作的。一来是要制造个坚壁清野带来,二来则在上面统统种上羊草,便于骑兵疾驰冲击。
现在是跑的话,一旦下了山,收拢不住队伍,就免不得被骑兵追杀。
不跑的话,呆在鳌山这座孤山,很快就要被唐兵给包围而全军覆灭。
可恶,责任全在小西行长。
考验黑田长政战场应变能力的时刻到来了。
“须七郎,须七郎......右助,右助!”鳌山西南山坡带状的防栅后,凄厉的喊叫声络绎不绝,端着铁炮头戴阵笠的足轻,边喊着伙伴的名字,边望着仅百步开外的草野——昨晚被派出割草料、巡哨的十多名同袍,有的血淋淋的脑袋已被挂在辽镇骑兵的马鞍下,还有二三位后背和脸颊中了箭,还未立死,而是呻唤着在草丛内朝己方阵营那里爬着,边蠕动边绝望地伸出手来,渴求得到同袍的援救。
“不准出栅,不准开火,违令者斩无赦!”栗山利安贯甲顶盔,举高军配,立在木栅后,对排成两排的铁炮足轻们反复呵斥,嗓音都要叫哑了。
队列中的足轻头,也重复着栗山的指令。
雾气仍未散开,几名辽镇骑兵排着疏散的队形,仿佛有意在挑衅似的,悠哉悠哉地策马,踱到黑田军铁炮队密集的铳口前,前进几步,又兜转回去,故意绕着那几名爬动的黑田军哨兵。仿佛猛兽在玩弄着濒死的猎物似的。
他们是要引诱黑田的铁炮队开火,扰乱射击的节奏。
粟山利安非常清楚这点,才反复申明,他敏锐的双眼见到,雾气后,影影绰绰的,怕是有近千名的唐人骑兵都在那里,只等己方一开火,便抓住再度装填的时机,一鼓作气冲过来,大开践踏杀戮。
纵横捆绑的木栅后,看着同伴在地上像条蛆虫般求饶哀呼,自己却只能呆在这里,守着位置,不能去救人,也不能自专捏动扳机龙头,黑田的铁炮足轻只能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叫道:“对不起,须七郎,对不起,右助。”
“救救,救救......啊!”开阔的草野响起几声惨叫,旋即沉寂下
来。
那几名黑田的哨兵头颅被失去耐性的辽镇骑兵挥动环鞭,硬生生击碎,而后骑兵立马,提着滴着血的环鞭,轻蔑地原地不动,又盯着黑田铁炮队许久,才从容不怕地翻身下马,抽出腰刀,割下了黑田哨兵的首级,揪住脑袋的发髻,拴在马鞍上,再翻身上马,奔归己阵。
一阵风荡过,摇曳的羊草草尖,沾染在那里的血滴被瞬间吹落......
“少主,快退罢。”
“善助,善助!”黑田长政被黑田异见会的其他家臣强行推上了坐骑,长政看着在那铁炮防栅后,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自己的粟山利安,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开阔的草野对面,明军辽镇骑兵迭出许多更为轻装的余丁、辅兵,看起来正在迂回包抄着鳌山。
殿后战,必须要做出牺牲的殿后战。
而粟山善助利安,还有他指挥的铁炮队,便是要被牺牲的。
故而身为必死之人的粟山利安,没有再回头看少主一眼,他必须在壮烈战死在自己岗位上。
“可恶,啊啊啊!”风更大了,雾气被瞬息间吹散,日头重新炫亮起来,黑田长政坐骑旁的军旗几乎都要被吹折,长政几乎发了狂,双眼赤红,纵马跑到了鳌山的对面,看着继续可耻逃窜的小西军诸部,便举起马鞭,拼尽全力地对着这群懦夫劈下,“冲下山去,我们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小西摄津守在内的各臆病者,杀!”
以此为令,鳌山东南面的各备黑田军,纷纷擎起长枪和旗幡,如狂潮骇浪般席卷冲下山坡,个个红了眼,咬着牙,对着小西军原本的后备和管理荷驮的宗义智所部杀来。
“我宗对马守立在此阵头,为全军殿后,铁炮队,目标,黑田的军旗,放!”宗义智骑在枣红色的战马上,从侍从那里接过兜盔戴上,也扬动指挥棒,指挥铁炮上前射击,一阵震天动地的齐射,使得宗义智的战马低下头来,刨动着草地。
而后宗义智所率的对马众的长枪队冲上前,与黑田军扑来的长枪队,数百杆三间枪重重地撞击交错在一起,先是怒吼着对刺对戳,后列的兵丁则将手里的三间枪,在空中甩出弧度,奋力往下拍打着对面敌人的头盔和肩膀,噼噼啪啪着,最后互不相让的双方的三间枪竟堆叠起来,随着用力越叠越高。就像众人头顶的一座柴堆,哄叫着各自旋动着,外围到处都是手挥倭刀还有小牌、斧头互相砍杀的散兵......
“对岸怎地这般热闹?”当大虹色旗纛来到蟾津江渡口处,高有勋端起远望镜,看到宗家和黑田家的军旗厮杀搅缠在一起,还阴阳怪气地故意问了句。
“都是缇帅妙策,引得倭贼自相残杀。”旁边担当参赞的徐羊甲恭维道。
“我是个愚钝人,这不是我的妙策,而是天子的妙算所致啊。”
“诚然,全仰仗皇明天子的威灵——缇帅,看,那边,辽阳的骑兵也对着鳌山冲锋咯。”
“我们可不能落后。”高有勋真的是时刻惦记着三百颗真倭的头颅呢,“传我令,放炮!”
片刻后,高有勋身侧的蛇炮率先怒吼喷出团璀璨的烟火。而后各门将军炮、灭虏炮、大小佛郎机炮都逐层击发,当真是震天摇地,那蛇炮的一发弹丸直接将对岸后藤基次所驻防的一段木栅给击得粉碎,将后面的三五名倭贼给洞穿过去,倭贼的尸身甚至还在半空中急速翻舞了段距离,而后那发沾满血肉的弹丸落了地,却又慢慢地在草地上弹了起来,继续往前翻滚前进。
“景福,不要碰......”后藤基次身旁的牵马的景福看到慢慢飞过来的蛇炮弹丸,总觉得自己抬脚即能将其给踩住,便不顾家主的呵斥,真的抬起右脚,对着圆滚滚的炮弹踩上去。
下秒钟,景福的右腿像被锯子当间锯断般,咔咔声,被炮弹给带走了。
景福抱着血糊糊的断腿,滚在地上惨嚎。
蛇炮炮弹掠过的劲风,又将后藤基次给直接掀下马来。
待到基次挣扎着爬起来时,对岸打过来的炮子,遮天蔽日地砸下来,这真的是就无可救了,“景福,我是黑田家的摩利支天,可不能死在这里。”基次没有片刻的犹豫,将断腿而昏死过去的仆人背在身上,也不要马了,直接向着来时的方向奔走,炮子一枚枚,呼啸着落在他的后面不远处,掀起一股股泥土。
“看,佛郎机人的大铜炮就是管用。”高有勋放下远望镜,对蛇炮的轰击效果非常满意,就是轰死几个人,对岸的后藤队就惊骇溃败了。
竹梆子击打的声音密集响起,听此指挥的诸部求礼兵马,呐喊着自各处,反过来渡河,对来犯的倭军发动了追击。
鳌山的西南面,辽镇骑兵漫山遍野地对着粟山利安据守的殿后阵地掩杀过来,此刻丙方山城的桥门也打开,岛左近一马当先,提着大身枪,枪刃所指处,其部众同样蜂拥沿着桥梁,对着鳌山嗷嗷叫地杀了过去。
马蹄敲
打着地面,粟山利安只觉得心脏都要被这种恐怖的声音给撕烂刺穿,此刻他想起了甚么?
那时还叫「善助」的他,是黑田如水帐下最年轻气盛的武士。
当他服役第三年时,主君如水赏给他一名伴随战斗、拾取首级的「足轻小者」,说他叫小兵卫,为此善助高兴了整整一个月。
当他十九岁时,主君如水初次赏给他八十三石的知行地,他有能力置办战马和具足,为此善助高兴了一旬。
九州征伐后,黑田家被封在丰前国,已是粟山利安的他,得封六千石的领地。可他却再也没有当初仅仅获得小兵卫的激动了。
“是我忘却了武者的初心罢,不过现在它又觉醒,在铠甲后的胸口跳动起来了。”而今,粟山利安重新抬起眼,看着旁边依旧还是自己足轻小者的小兵卫,对方的胡须早已花白,可依旧还常伴自己左右。
“小兵卫!”粟山利安仿佛回到了十九岁的节景。
那时他骑着高头骏马,披着铠甲和鲜艳的母衣,奔驰在乡村田野的路上,小兵卫扛着长枪,气喘吁吁地跟在马后跑着。
“嗯!”小兵卫大声应答,也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粟山利安忽地将军配高高举起,对面辽镇铁骑们,在疾驰的马背上纷纷端起环鞭,环鞭火门正在跃动着火花。
“射击!”粟山利安将军配挥动,拼尽全力吼叫起来,身躯牢牢站在原地,宛若座坚硬的礁石,被汹涌扑来的怒潮冲撞着,下个瞬间,便飞溅出漫天的血花。
第52章那人便是母里太兵卫
“父亲......?”顺天城的天守阁处,阿泷看到小西行长匆匆赶回,又翻出素白色的衣衫穿上时,十分好奇而不解。
至于城内,则是沸反盈天,刚刚从战场上退回来的兵丁们,发疯般地争抢饭团还有咸鱼干吃,很多人吃饱了,就倒在长屋外面休憩,铁炮、长枪等武器扔得满地都是。
“茱莉娅,父亲很后悔不该在之前听你的劝告,唐军真的有好几千铁骑呢,小西家不能就覆灭在高丽。所以我保全所有人退回顺天,只是黑田甲斐守脱离战场有些迟了,已被唐军给咬死了。”行长言毕,叫夫人来给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髻给梳拢齐整,又对她俩说,“我穿着白衣去拜谒追击来的高有勋,用这种必死的装束谢罪,哀求他放过黑田甲斐守,还有黑田全军上下。”
“父上......父上真的是乱世中难得的仁义之将,只是这样做太危险,外面全是唐兵,不如叫我去见勋殿罢。”阿泷紧忙毛遂自荐道。
可小西行长不愿意,阿泷对他来说,现在是张非常重要的王牌,有阿泷在,高有勋便不敢对顺天城如何。
最后,行长派出了家老芦塚忠右卫门前往高有勋的旗头洽谈。
而这时,黑田长政仅带着不及出阵时三分一的残兵败将,退到顺天旧郡城外的城隍堂处,长政本人的牛角胁立兜的左角被铅子给打断,战马满身浴血,丧魂落魄地坐在堂内,半晌说不出句话来。
栗山善助在鳌山殿后,和三百铁炮足轻生还的几率可能连百分一都没有。
后藤基次在渡口那里被小西军抛弃,多半也溃败战死了。
黑田家的重臣,长政的三位伯叔,黑田兵库助利高、黑田修理亮利则、黑田图书助直之,前二人都战死在殿后途中,只剩黑田直之还存活,却也受了重伤,盘腿坐在长政的台阶下,一面包扎伤口,一面怒骂小西行长的背信弃义。
而黑田长政只是麻木地听着叔父的骂声,自己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怔怔地望着城隍堂外满地的伤员。
没几何,母里友信拖着「日本号」长枪,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对长政报告道,唐人的骑兵还是追上来了,活生生把我们堵在这里,“可恶,他们仗着坐骑的四足,肆意追杀践踏我们,原本兵库助和修理亮大人是可以用铁炮队阻击住他们的,可是弹药却打光了......可恶!”母里友信说着,狠狠捶打着地面。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黑田长政满是泥垢和血污的脸上,被残阳斜照着,金黄如纸,堂外的大树上,几只蝉正伏在上面,发出阵阵呱噪的鸣叫,撕心裂肺似的。
“诸君,只能到此为止了......”黑田长政哑着嗓子宣布到。
无粮,无火药,无铅子,伤亡惨重,疲累万分,而且小西行长这头畜生所据守的顺天城,所有城门都关死了,顺天旧郡城早就被搬迁一空,萧条如洗,找寻不到任何给养,还被唐军骑兵马队堵死在这,再逃的话,也没处逃,只能跑到光阳湾那里去投海自杀。
“少主,请将您的蓝缎阵羽织还有牛角胁立兜交给我穿上,我来当您的影武者,心甘情愿为少主你战死,请少主突围去光阳湾,是很有希望雇到条船回釜山去的。”此刻,名为黑田一成的年轻家臣叩头请求说。
黑田长政喘口气,看着背着张强弓高大肥胖的一成:
“这张弓,岂不是城井镇房的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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