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03节

　“还有五万贯呢？”小西甚至都默认分四次给了，毕竟他也是堺津药商之子，深切了解商业界的癖性。

　第54章战争已进入数字时代

　“是将丽水营租出去的租金啊。”对此，原田孙七郎回答道。

　“那最后五万贯呢？”

　“便是摄津守殿就任太宰府权帅的贺礼。”原田孙七郎这时不笑了，而是满脸郑重，言毕便叩拜在小西行长的面前。

　小西行长无声地咧着嘴巴，心里想到，我背刺太阁投靠大明前，当的是从五位摄津守，比高有勋三品锦衣卫指挥佥事要低三级，现在我当上指挥使了，本以为和高有勋能平起平坐，可才晓得藩邦的要比本邦的自动低三级，那我还是要坐高有勋的下首处，这岂不是说我白背刺了啊！

　而且这二十万贯的矢钱，将我的四步走控得是死死的，怕是少一步多一步都不行，拿了这些钱，简直是全然受制于人......

　“父亲。”原田孙七郎告别后，阿泷给养父斟了盅酒，而后行长怀着心事喝了下去，“父亲不必忧虑，您毕竟算是勋殿的半个岳父，哪有女婿不帮衬岳父的道理呢？故而这顺天和丽水的封邑此后也绝对是父亲您的。”

　“可我却要出卖越来越多的本国大名。”行长再将酒盅伸出来，语气闷闷地对养女还有旁边坐着的小西朱斯塔夫人说道。

　照这样下去，我岂不成了「小西犹大」咯？

　“勋殿断不会叫父亲无节制地里切背刺的，只要勋殿认为全日本能达到均衡的

　话，就可以了。”看起来，阿泷对自己的男人已颇为了解。

　小西行长看了她眼：“茱莉娅，小西氏同勋殿的关系，就全得仰仗你咯，现在你不用留在顺天城，去城外的营幕里，去侍奉勋殿罢，必要时将他的想法和动向告知于我。”

　“遵命，父上。”阿泷伏身行礼。

　“下一处，便是望津还有泗川，唉，萨摩兵库入道已自泗川退走，原本太阁该派新的大名来替防才对。可，可泗川城却交给了出身明国的汾阳光禹来守备。至于望津，是福岛正则那家伙在驻守......现在那家伙也该和备前宰相还有筑前宰相等一并抵达黄石山城下了罢。”小西行长又仰起脖子，喝干了盅酒。

　这下轮到朱斯塔夫人为夫君斟第三盅了，夫人低声说道：“犹太那是出卖了耶稣，夫君您所攻击的，可都只是异教徒，并且都有过迫害切支丹的劣迹，我不认为夫君你的所作所为，耶和华会有任何不满和惩罚，相反的，你该是耶和华所赞许的义人才是。”

　小西行长很感激夫人的开导，他幽幽地叹口气，说为了能建起海东的切支丹自由国，使用任何手腕我都在所不惜，我相信万能而无所不知、无功不赏的主，是绝对会叫我灵魂升入天堂，而不是坠入地狱的。

　“米格尔?德罗阿尔卡，这里是五十两白银的奖金。”

　“雷米乔神甫，这里也是五十两白银的奖金。”

　此时，高有勋的营帐之中，烛火里，有勋坐在官帽椅中，伸着手，叫徐羊甲分别将与他口中数目等值的比索银币，装入两个丝绸小袋子里扎好，依次提给了负责操蛇炮的德罗阿尔卡上尉，以及为蛇炮祝圣的雷米乔神甫。

　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听到里面银币互相挤压碰撞发出的叮咚响声，雷米乔神甫喜笑颜开，只觉灵魂以飞腾入了天堂，在心底默念道：“印度人的谚语，灵魂是伴随尸体的影子，而我要补充道，银币是伴随生命的影子，我赞美它，我希望它永远和我的生命如影随形。”

　接着，高有勋将片图纸给摊开，请二位佛郎机人上前，很诚恳地询问他俩，这图是朝鲜的晋州城，现在被倭寇改造为了望津城周边的地图，说实话，你俩认为这地图如何？

　“太差劲了。”德罗阿尔卡上尉摇摇头，直白地说道。

　这张地图很不精细，也不算准确。

　高有勋沉吟下，就又问道，如果望津城被倭寇改筑为何丙方山城差不多规制的倭城，那么如何才能在最小的伤亡情况下，将其攻下。

　“尊敬的鸡栖公爵，我的建议是全方位地使用火炮，只有火炮才是围攻城堡要塞的神。”德罗阿尔卡上尉扬起手，毫不犹豫。

　高有勋颔首，认可了佛郎机上尉的见解，他便请对方「谈得更加详尽些」。

　他要为下一步的战争筹划。

　那就是光复晋州，光复这座象征意义非凡的城池，那样对整个高丽之阵的倭国大名都将是无与伦比的震撼，援朝征倭战争全面的胜利就能尽快到来。

　那关酋平秀吉若是晓得晋州被我收回，怕不是要直接气毙？

　只要秀吉这个罪魁祸首、战争狂徒死掉，那整片东海必将迎来和平。

　可对倭城的攻坚，是个细致的技术活，围城工事、攻城火炮、补给线的维持，和对敌方补给线的破坏，无一不在考验着我。

　决不能像本位面历史中，丁酉倭乱时明军各员大将只会猛冲硬打，任何处疏漏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故而在泗川、蔚山、顺天各处倭城下都是功败垂成饮恨而归。

　“此刻，戚法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倭法也破不了倭城，只能再用佛郎机法咯。”高有勋素来实用主义当头，还是那句话，甚么便宜就用甚么，不犹豫不含糊。

　高有勋是土木的人才，而德罗阿尔卡上尉则是火炮的专家，两者强强联手，必然不同凡响。

　指着地图，德罗阿尔卡上尉说，望津城临着河水，四面几乎又被山岭环绕，我们得先用步兵肃清外围，保证敌人的援军不会对我们的工程发起袭击破坏，而后在这里，在这里，还有在这里——上尉连续画出了差不多十个圆圈，说这圆圈就是构筑火炮阵地的所在。

　“需要何等规制的炮？”高有勋问。

　上尉说起码要不次于蛇炮。

　娘的......高有勋在心底骂了句。

　看起来明军的将军炮、灭虏炮，哪怕是大将军炮，也很难对倭城的城防造成甚么根本性的打击。

　各种佛郎机炮，守城和安装在舰船上，杀伤软目标还行，攻城的话也是丁点办法也没有。

　我先前铸造的冲天蛤蟆炮呢，必须要抵近城下，得到充足的防护才能发挥作用。

　所以就必须照着德罗阿尔卡上尉所言，先环绕着望津城，计算出精准的距离来，该距离既能用铜铸的加农炮打到倭城的城防，毁坏城垣、板塀、楼橹还有各式各样的附属建筑，也要保证不被守

　城倭贼的火力杀伤到（铁炮、弓箭），部署火炮还不行，还要掘出复数的壕沟来，便能用绵延不绝的炮火，迫使倭贼慢慢放弃最外侧的曲轮，而后收紧一圈，继续轰击内里曲轮，当其最中核的天守阁也能被火炮覆盖后，便可以让冲天炮发扬威力了，到时满城的倭寇无所遁逃，要么被轰死，要么就得投降。

　这大概就是后世法国沃邦攻城术的先行版本。

　“鸡栖公爵阁下，这种围城战术土耳其人运用得炉火纯青，欧洲诸王也迅速学习了去，火炮、围壕、工事、坑道，还有各种能精确打击敌人的测量器具，这不但需要非凡的智慧和勇气，还需要无与伦比的耐心和调度能力，能让数万士兵坚韧地持续围困着目标要塞，和敌人的守兵和援兵展开艰苦卓越的对抗，这种对抗可能要几个月。甚至是一年两年，才能获得围城战的最终胜利。所以公爵阁下，战争在这个时候已不再是艺术，也不再是哲学，它只剩下冷冰冰的数学计算，土方计算，火药计算，人力计算，金钱计算......所以您有信心嘛，鸡栖公爵阁下？”德罗阿尔卡上尉很细致地说完后，耸耸肩膀，等待着凝目皱眉的高有勋最终的决断。

　是啊，上尉说得没错。

　高有勋晓得，必须要三路明军全都会齐望津城下。再加上小西行长部的配合，再加上岛津氏的跳反，再加上我的统筹运算，可能还要加上明廷全力而漫长的支持，才有可能取得这场围城战的成功，丝毫马虎懈怠不得。

　俗话说，毕其功于一役，可真的想要「毕」的话，又需要多长时间的煎熬呢？

　更别说，我还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变数。

　队友的不理解不支持，朝廷中单纯看你不顺眼的各种官员的弹劾，兵丁对围城艰辛的抱怨不满，平秀吉随时可能会增兵，别说秀吉，就是邻靠的倭城各大名，也会有兔死狐悲的担忧，会派军来不断解围。

　最后，我非但要操劳陆上的战争，还要操劳水师，明朝联合水师，对倭贼的补给船队实施有效打击，才能最大限度削弱倭贼对望津城的支持，这种支持少一分，胜算便会增一分。

　望津城，无论最后是谁来守这座城堡，它都将迅速成为全朝鲜战场的最焦点，会发热发烫，迅速燃烧，迅速蔓延，最终不是把我们给烧伤，就得将倭贼全部烧死。

　万历倒是大概率会支持自己打这场围城战。

　可对万历来说，围城战飞速消耗的银钱对财政造成的伤害才是最根本的。

　所以皇帝又能坚持多久呢？

　高有勋的脑袋飞速而纷乱地运转着。

　澳门铸炮场订制的三门规制等于蛇炮的，应该完工，正在船运到这里来。

　可炮还是不够。

　雷米乔神甫自告奋勇：“公爵阁下，我懂得现场铸炮，如果您能提供给我合宜的报酬还有足够的材料，我能铸出铁制大炮还有铜制大炮来，铁的可以从大明的粤地或闽地招募工匠，铜的可以从澳门重金聘请葡萄牙人工匠来。还有，我也有位朋友，他正在广东的肇庆和韶州传播福音，我俩时常有书信的往来，他也精通这样的技术。”

　“你的朋友叫甚么。”有勋问道。

　“他是耶稣会的，叫利玛窦，他在广东已建起了教堂，不过入乡随俗，称作仙花寺。”

　啊，竟然是利玛窦。

　看来耶稣会的各位传教士，人人都有些绝活。

　毕竟自打沙勿略起，就立起了耶稣会在东方传教的规矩，那便是专攻上层，适当惠及下层。

　为此耶稣会的都懂数学、几何、天文、制图、工程学，顺带着也会些铸造和炮兵的学问，只有掌握这些，才能迅速得到东方君主的青睐。

　而对下层来说，耶稣会还要掌握本国语和医学。

　沙勿略去的是日本，而利玛窦则是到了中国，他发现中国和日本又不一样，便因地适宜，搞出套「利玛窦规矩」来：

　利玛窦脱去西方的教士袍，在仙花寺里穿僧衣，出来时穿儒服，平日里拜谒唱和的都是达官贵人，还颇懂得些儒学经典，汉语说得也挺流利，此外为给自己传教打掩护，便悄悄删去些圣经里中国人不能接受的内容，譬如圣母无染受孕，譬如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等，也不搞甚么暴力传教。对中国官员来说，利玛窦被看作是「泰西儒士」，泰就是极，意思是这位是从极西之地来的洋文人、洋和尚，与天竺来的达摩祖师也没啥根本区别嘛。

　一听到能请来利玛窦帮忙自己铸炮、围城，高有勋就爽快答应了雷米乔神甫，并且他知道，利玛窦大约对银钱不感兴趣，他可用继续用「海东切支丹自由国」的诱饵，叫他为己所用。

　于是乎高有勋叫雷米乔即刻写信，并承诺备下船只，叫人送去广东，不过即便信件送到利玛窦手中，差不多也得过去半年，利玛窦再来，差不离也要半年，也只好将其作为备用了。

　而后，高有勋将李宗仁唤入

　账内，指着母里友信的遗物，名枪「日本号」，对李宗仁说，这柄大枪你可使得？

　弓马娴熟的李宗仁看了看，说那倭酋太兵卫用的，我自然也用的。

　“那这柄枪便赐予你，再给你令牌，点起二千兵马，疾驰前往泗川，那里有郭国安为内应，我怕这里的战争已被倭贼的溃兵或是细作探知，引得其余各处倭贼前来入驻泗川倭城，那样同望津互为犄角，我们就难办咯。”

　李宗仁接过日本号，端详这柄大枪，说这名字晦气，末将愿将其改名为「杀倭号」。

　“好！”高有勋说希望你用这柄枪，多杀倭奴，多建功勋。

　“勋殿。”当李宗仁离去后差不多半时辰，有勋还将手支着脑袋，聚精会神地在研究望津至泗川、釜山的地图，得出「不得泗川，便很难围死望津」的结论，恰好这时，有人在账外娇滴滴地喊着他。

　有勋抬起眼，正是阿泷在外面鞠躬，说久违了勋殿，我自顺天城来侍奉您。

　而后阿泷便又给有勋做饭，又帮有勋推拿的，非常殷勤。

　高有勋想了想，便有心将地图给她看，还故意问阿泷，你看这地图上沿着海，从西至东，顺天、泗川、釜山三座倭城，像甚么呢。

　“像一条长蛇。”阿泷小手搓着有勋的肩，一双水灵灵的眼，看着地图，回答道。

　“击蛇头则蛇尾至，击蛇尾则蛇头至，击中的话，则首尾俱至。”有勋接着说出对战局的隐忧。

　“可是父上的顺天倭城，已加入到勋殿您的麾下了啊。”阿泷心想你是信不过你的半岳父的嘛。

　“我倒不是放心不下摄津守殿，而是怕摄津守殿随我出征望津、泗川的话，顺天城留守空虚。万一生变，引得大股倭贼生力军渡海入城，我必将腹背受敌啊。”有勋握住阿泷的小手，叹道。

　阿泷是个聪明伶俐的，便顺水推舟，小声对有勋道：“不妨勋殿索性再给父上十万贯，叫父上现在就乘船归国，留部分兵马来帮勋殿您，其余的由父上带着，在肥后国所制造的麻烦，不比在朝鲜更来得大吗？”

　高有勋显然在认真思索阿泷这个建议的可行性，他用手指反复叩击着桌面，一会儿后才答复阿泷，十万贯当然可以给摄津守，银钱不是问题，只是要摄津守陪我继续演戏，迷惑那些倭酋，叫他等误判。

　“那太好了，我马上就进城去告诉父上这个好消息。”阿泷感动地顿坐下来，手搁在有勋的膝上，仰起面来。

　有勋说对了，差点忘记了。

　接着，阿泷被有勋温柔地披上件紫貂皮，“这是我在北京城为你备下的礼物，先前的日子留你在朝鲜照料瑛妹真的是辛苦你了，这种皮毛最是佳品，可谓得风则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点雪即消，衬配阿泷你最是合宜，相得益彰啊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