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09节

　守纲说正是这样的，我们出发的时刻还早。

　家康就又问，今日行完一程，大约在哪里歇脚。

　渡边守纲便答曰，在胜龙寺。

　“安

　全吗？”家康一生唯谨慎。

　渡边守纲就说，服部的加贺同心们已扫清了前方的道路，主公可安心在我们安排好的地点休息。

　这时家康才安下心来。

　按照这般的行程速度，明日午后应该就能抵达大阪城，并且得到高丽之阵的最新消息，再泛海去名护屋城，顺手接手战事。

　坦白说，家康早就预料到高丽之阵的情况不会好，往前有秀吉威压的话，各大名还是拼死战斗，可而今秀吉沉疴卧床已不是甚么秘密，前线也多有风闻。那么这群大名必然是一片散沙，不可能有甚么亮眼的战绩，甚至还有人会拖后腿。

　哦，我自己家的神原小平太就是我派去朝鲜拖后腿的，那没事了。

　马上的家康悠哉悠哉，左右看着京街道左右优美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畅想着马上的规划。

　只是连家康都没想到，高丽之阵已无法用没有亮眼的战绩来形容了。

　朝鲜晋州城以东的渡口门户宜宁，一处无名的破败寺庙内，筑前宰相小早川隆景盘膝坐在个蒲团上，叫家臣用刀将自己的发髻给剃光，表示自己已剃度出家，不问俗政了。

　在他面前跪着的，是隆景的养子小早川秀俊。

　小早川隆景告诉秀俊，说整个小早川家的家业自即日起就传给你了。我知道，在这危殆时刻，让你来肩负这般的职责对你是不公平的。可这样的话，我便能直接前往釜山同唐人谈判，而不用玷污小早川的武名了。无论如何，小早川氏都不能在我的手上灭亡。

　接着隆景环顾所有的家臣，无论是从毛利时代就追随自己的谱代，还是秀俊从自家带来的，恳求大家要发扬「百万一心」的精神，在此绝境中务必将家业给死死守护好。

　寺庙外的树林和路边，倒满了饥饿疲累的兵将，盔甲不整，灰头土脸，他们都是从黄石山城还有火旺山城的前线退下来的，朝鲜义兵到处都在追杀狩猎落单的倭兵，已有不少同伴死在山野之中，可一路撤到望津后，才看到后方早已不复存在：顺天、泗川、昌原、金海、熊川、蔚山，甚至包括高丽之阵的总后勤基地釜山，莫名其妙地全都没了，就在这二十日不到的光景内。

　中路军全被堵在望津、宜宁还有咸安这个三角地带。

　明朝联军方面，高有勋所部斩获最丰，一路自全罗道求礼打出个漂亮的右勾拳，顺天、泗川、釜山全都拿下。

　刘綎所部自鸟岭，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轻取大邱，而今正沿大邱-蔚山布阵。

　中路朝鲜方的权栗和郭再佑不但守住了各自的山城，还乘机收复了咸阳郡，自北面迫近了望津。

　另外，董一元和麻贵的数万兵马，也越过了忠清道，距咸阳郡没一两日的路程了；

　这次连光海君都发了力，不但为刘綎和董一元这两路竭力筹措了八万石的谷米草料，还刮出了三万石来作为预备。

　对日方而言，沿海倭城的丢失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其余两路的大名们将船队全都开走了。

　这使得中路军真正陷于了死地。

　没了船，就算靠一鼓作气的决死冲锋可以拿回一两处倭城。可接下来还是要被明朝联军的汪洋大海所吞没，总不能游泳回日本去吧。

　而今，福岛正则、生驹亲正在望津，小早川隆景、蜂须贺家政在宜宁，而立花高桥两兄弟并宇喜多秀家所部，全摆在距离海岸线和釜山最近的咸安，正在犹豫要不要发动波状决死突击，杀到海边去找有无剩余的船只。

　“我军只需高沟深垒勿与敌战便好，敌人缺粮少弹，不消数日必然自行崩解。”已驻马釜山城的高有勋，对全体军将宣扬说。

　其实高有勋这时也胆虚得很，他手头上实则的陆上兵力，就一万上下的假倭，还有小西行长留下来的三千倭兵，及郭国安投来的千余假倭、真倭，南原城北军的三千骑兵已是最强的拳头了。至于二百邦板牙土兵，多是操炮运弹的人形牛马，压根不济事。

　这些人马，还要分散在顺天、泗川、釜山驻防，可谓网大眼疏，只要倭贼的中路军集中力量，随便打哪里，哪里都扛不住三五天，可大势却在高有勋这边，他背靠的茫茫大海就是最强的援兵。

　于是高有勋很惬意地把釜山内剩余的物资，还有毛利家留下来的其余脑袋，都清点清点，笑纳入囊中，又记起宍户元续告诉结城弥平次的话语，就再派弥平次当说客，前去分化瓦解中路倭军各大名。

　高有勋诓称自己有五万雄兵，舰船千艘，另外两路明军也各有五万之众，并说关酋平秀吉派出来的监军奉行已悉数授首，毛利秀元、小西行长、岛津义弘、神原康政、前田利政、浅野幸长等大名已乘船远遁，只扔下你们在望津附近，逃是决计逃不走的，要战也是绝无指望的，为了家门存续，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将这面虹色大纛立在咸安城南三里处，并派遣骑兵前往纛下，有想要降服

　的，自动卸甲去兵，立在大纛下由我来收容，以五日为期，五日后我各路兵马会齐，尔等插翅难飞，立为齑粉。

　于是结城弥平次都省得一一去找这些大名了，径自在百余名北军骑兵的护送下，携了大纛，在咸安城南处，再将大纛竖起，立马在此。

　当然，有勋不会如此托大的，他悄悄让石流龙、李直为监军，芦塚忠右卫门带着三千小西军，带着铁炮，埋伏在大纛后的山丘丛林间，以防倭贼狗急跳墙——用家狗去防野狗。

　呼啦啦就陆续来了数百倭人，都辩解自己是被领主强拉来的夫丸，对着大纛就叩头，求天军饶自己不死。

　见到弥平次居然也是倭人，大家心就安定不少。

　“幸亏是我，不然你等落入那高丽人手里，可不问你是杂兵还是夫丸，统统都破膛开肚挖心挖肝。”弥平次一番话，叫这群倭人连声高呼天军大恩大德。

　高有勋要中路倭军投降的消息，传到咸安、宜宁还有望津三城后，各大名的反应却不相同。

　立花宗虎和高桥直次这兄弟俩是老九州了，脾气又臭又硬，不但不想降服，还要发动突击，砍倒有勋的大纛，再砍下一批唐兵的首级。

　可宇喜多秀家的家臣团们却不干了，他们都聚集在秀家面前，怒斥其余大名的不仁不义，并说他们做得初一我们就做得十五。尤其是毛利秀元的主力未损就跑了回去，对我们宇喜多家极度不利，我们也要为自家考虑了。

　“可是太阁！”备前宰相秀家毕竟算得是秀吉的半个儿子。

　“家主，你若想继续当大阪城之子那便留在此地殉节，我等之所以奉公宇喜多家，是因我们都是老主公在世时就追随的谱代，庄田都是老主公那时就赐予我们的，若宇喜多为了丰臣就要毁灭掉家名的话，那我们就只能自求图存的道路了。”这时，户川、冈、花房等重臣言语已毫不客气了。

　意思你秀家到底要选择丰臣一条路走到死，还是要选择保住宇喜多这个字号活下去，选择权在你，而追随不追随你的选择权则在我们。

　“若是立花、高桥出战的话......”秀家犹疑地试探道。

　“那我们将会集中所有的铁炮弹药，对这两兄弟的后背发动射击！”宇喜多重臣们却是毫不犹豫。

　年轻的秀家仰天长叹，泪水滚落而下。

　小早川隆景那边，隆景毕竟老江湖了。当即剃发出家，火速将家业传给养子。自己则以出世的僧侣身份，要前往釜山和有勋谈判。

　蜂须贺家政也如法炮制，立即也剃了头，和隆景并辔而行。

　至于望津城的福岛正则......暂且蒙在鼓里，正掘出居城还留存的所有给养，并让部众奋力掘壕加固城池，他还以为海边会有援军到来：“只要我们这三角地带互为支撑，就有获救的机会。”

　而咸安城内，立花宗虎和高桥直次连带强悍精锐的家臣们，找到了宇喜多秀家，要求对大纛处发起强袭，“叫他们见识见识甚么叫镇西无双。”

　秀家想要说甚么，可却觉得身边的家臣都在用异样的目光逼视着自己，便只能委婉地对二兄弟说：“你俩同久留米侍从（小早川秀包）情谊最好。他虽已不在高丽之阵中，但你俩凡事可取咨询筑前宰相（小早川隆景）啊。”

　第60章石流龙大战镇西无双

　久留米的侍从，即小早川隆景的头位养子秀包。

　这位其实是毛利元就的九子，比较年轻，此时才二十岁出头，生下来后老爹元就（当时元就已七十一岁）还特意给几位大些的儿子写信，絮絮叨叨，要他们在自己死后，把秀包给照顾好。于是小早川隆景就又把这最小的弟弟收为了养子，本来想叫他继承小早川的家门的。

　可而后秀俊被塞进来了，秀包就出局了。

　真的是一个挤一个啊。

　壬辰倭乱时，秀包起初还跟着养父出阵立功，后来连家名都被半路进来的秀俊给夺了，等于是被废嫡了，交换便是其在久留米的封邑被增加到十三万石，人也就呆在筑后国，叙任了侍从官衔，还得到了丰臣姓的下赐，此后算是毛利伞下一个独立的分支，被尊称为「久留米侍从」。

　有意思的是，小早川秀包现在也属于高有勋的策反对象。

　为何？

　因为小早川秀包是大友宗麟的女婿，换言之，是大友义统的妹夫。

　大友义统而今已是大明锦衣卫指挥同知了。

　那秀包也该是同知。

　另外秀包也已皈依天主教，受洗名叫「西玛奥」，不过秀包的虔诚要比黑田父子要强得多，有个明证就是他严厉打击了领内的「异教信仰」，用鸿门宴将高良山神社的座主麟圭、了巴父子骗到久留米城来杀了，一度禁绝了神社信仰，并将久留米的切支丹数目发展到了七千人之多。

　当得知自己的继承权被来自丰臣家族的秀俊取代后，秀包也没说甚么，可显然心情不是很好，也不

　再追随隆景征讨了，借口有病，回久留米城养身子去。

　很明显，小早川秀包的心情，和岛津忠恒的十分相似，那就是对秀吉对自家基盘插楔子掺沙子的行为极度不满。

　不过秀包倒是与立花宗虎的私交很好，大概特别敬佩宗虎耿介勇猛的性格罢，二人竟同亲兄弟般。

　所以此刻，宇喜多秀家劝立花宗虎去和小早川隆景谈谈，言下之意就是「得珍惜自己和部众的性命」，往后还能保全各自的家名。

　小早川隆景可以劝劝宗虎。

　反过来，你宗虎也可以劝劝隆景呢。

　立花宗虎听了劝告，当即就骑马向宜宁那里奔赴。

　结果刚出咸安，就见到小早川隆景、蜂须贺家政剃个光头，换上了素白色丝绸做的便服，骑着马，身后还跟着位真和尚安国寺惠琼，风尘仆仆的，宗虎大惊，翻身下马，向筑前宰相施礼，问这是怎地回事。

　因小早川隆景穿的，是求死谢罪的服饰。

　隆景深深叹口气，是都是为了小早川氏的存续，我去向明国大将乞罪，若明国大将愿宽宥小早川全军的话，由我的养子秀俊再决定接受不接受降服。

　一番话，把心思单纯的立花宗虎给几乎绕糊涂了。

　其实就是隆景毕竟是让小早川氏这个原本不入流的土豪家族名扬天下的人物。若他以当主的身份去乞罪，对小早川家名的损毁太大。故而隆景火线剃度，以僧侣的身份去交涉，若高有勋和现任当主小早川秀俊都答应，那小早川的人和名就都能双全，最后的模式就是：

　明国钦佩小早川的威名，特来劝降，秀俊为避免无谓的牺牲，也就答应下来。至于我小早川隆景，全程没我的事，我隐身啦，这样岂止是双赢，简直是三赢啊。

　可立花宗虎就是再一根筋，也能晓得，绕来绕去的，小早川和蜂须贺还是要投降啊，可恶，难道忘记太阁之恩了嘛。

　临别前，隆景在马背上还劝了宗虎句：太阁将你从大友家给独立封邑出来，希望你往后不再以一介家臣的身份考虑事情，而是要以堂堂家主的心思来看待全局。

　言毕，隆景便说了声「珍重」，就策马离开。

　立花宗虎怏怏地返回咸安城，又去见宇喜多秀家。

　“而今三面受敌，还有一面是智异山的深谷峻岭，已是绝地，置于死地而后生不过是书卷上的文字罢了，不能当真，不如降服在唐将的大纛前罢。”秀家叹息道，表明了心迹。

　“那福岛廷尉殿？”宗虎说，降服也就降服了，可也得知会望津城内的福岛正则和生驹亲正啊。

　秀家说无需担忧，我已派出使番前往告知。

　此刻，宇喜多的家老笔头户川达安对宗虎说，约定好时刻，我两军一并开往大纛。

　“可唐将要求卸甲去兵。”立花宗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个带着侮辱性的条件。

　户川达安便说无妨，我们一万几千雄兵，怎可能受此耻辱，打好旗帜，携带好刀枪铁炮，列出堂堂之阵，前往大纛，只要那唐人大将亲自驱马来接，保证一切安堵如故，我等才肯心悦诚服。

　立花宗虎便说好。

　秀家欲言，可却被旁边的户川达安等家老侧目威胁，只能将到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