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17节

　安见看了看还在发热的铁炮铳筒，心想自己的体力和精神也和它差不离了，便答应下来，慢慢地离开菊之丸，沿着被板塀所包夹住的「平虎口」，朝着二之丸的带状曲轮走去。

　忽地，一阵巨大而沉闷的声响狠狠撞入安见右近丞的耳朵，他的耳膜在十分之一秒内就被无比强大的压力给撑起、胀破。而后被冲入平虎口的气流给重重刮到虎口板塀上，铁炮也脱手飞了出去，砸在墙根处，居然折为了两截！

　平虎口外，就在户田胜隆所坐着的马扎下，一股火山岩浆般的气浪直接凿穿了整座菊之丸的基座，直接将户田胜隆连带碎裂的马扎，冲起丈余高。

　在远处，明军的戎栅内，高有勋和其余的将官们，清清楚楚借着晨曦看到，菊之丸一瞬间隆起三五个巨大的「瘤状物」，整个曲轮仿佛被从地面上给抬起，好像下面有双巨人的手在托举般。旋即那几个瘤状物的表皮就被冲破，火药爆燃的光芒和烟土一团团冲出，将满曲轮的倭贼连带着各种碎片给吞没、甩出。

　那旋转的烟火待到丈余高时，便凝固下来，仿佛在等着谁似的，可没几秒后就不耐烦了，发出声更加崩天裂地的巨啸，猛地继续网上喷洒起能量——原本已布满晨光的天际，一下子就重新陷于了黑暗中。

　“天主啊......！”点燃引信的德罗阿尔卡上尉拐到最近的炮垒坑中，一下子趴在地上，侧着蜷缩，双手抱着脑袋，而后在巨响声浪下，像个鸵鸟被倾泻而下的灰尘给掩埋。

　他旁边的一门飞彪炮直接被刮翻，在坑道内隆隆翻滚起来，上尉意识到这点时已迟了，他的左手被滚来的炮管给碾过去，发出声揪心的惨叫......

　南江江面上的福船的桅杆、船舷还有将台，所有的木材都被冲得嘎吱嘎吱乱晃。

　船甲板上，李应诏、沈有容、赵火望着菊之丸下面的地雷爆炸，无不目瞪口呆，按事沈有容的记载，说只见半空乌云弥漫，雷霆大作，恍惚间他看到一条黑龙和一条火龙在搅缠搏斗，各首尾数十丈，观倭贼阵垒，应声而胯，压死者、炸死者、震死者不计其数。

　福岛正则望津倭城的本丸，也在爆炸的气浪中彻底坍塌掉了。

　“看到了吗，这是新的时代，新的战术，我想你会欢喜的。”高有勋双手抱胸，披风被呼呼扯动着，他好像在对着旁边木桌上的信长的骷颅说话。

　那骷颅优哉游哉地瞪着黑漆漆的眼眶，看着这幕，似笑非笑。

　半晌后，恢复意识的安见右近丞爬出了平虎口，他的耳朵聋了，嘴巴尽量长大，可却喊不出声音里，嗓子仿佛被甚么东西给堵塞住了，可他的眼睛还能看到东西：触目所及，都是自己人在捂着双耳，满地痛苦地挪动、打滚。

　安见颤抖着头，抬眼对着更高层的本丸看去，只能看见滚滚浓烟在那里飘出，遮天蔽日，其余甚么都看不到......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散去浓烟的望津倭城，只剩下半爿还立在南江旁，整座菊之丸曲轮已荡然无存，塌陷了快有两三丈，已化为了面斜坡，上面铺满了将死未死者和到处都是的死者零件，江水还倒灌了进来，卷走了部分尸块，漂浮得到处皆是。

　“吔！”第二道围城阵地处，额亦都奋然拔出雪亮的刀锋，索性扔掉帽盔，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后脑勺拖着根小辫子，披着棉甲，跃出了坑道，领着五百名步战的建州家丁蜂拥沿着斜坡攀登而上，看到未死挣扎的倭贼就五步内发箭射毙，气得跟随其后的南兵大骂不已，好好的一颗脑袋，被你们这群鱼皮鞑子一箭给射得五官都没了，怎地拿去辨认领赏呢？

　“这下，望津倭城结束咯。”高有勋望着顺着各路攀登砍杀的己方士兵的身影，如此想到。

　半个时辰后，福岛正则摇旗，表示要投降。

　户田胜隆已碎成了粉末。

　福岛正则决心用自己的死，换取残余城兵的周全。

　可福岛正则并没有打出统战价值。

　对此也有认知的正则，将麾下的头号勇士可儿吉长给唤来，告诉他说，我弟弟高晴还在长岛那边有一万石的封地，我在这里切腹的话，你们还能活下来。然后请你去回国后去侍奉我弟弟，伊予国十一万石能不能保住不重要，只要福岛的家名还能留存便好。

　可儿吉长，正是在小牧长久手会战里不愿意将坐骑让给旧主丰臣秀次而扬长而去的那位，战后他就投奔了福岛家。

　“倭酋要切腹谢罪？”戎栅内坐在虹色大纛下的有勋，在听到福岛家臣尾关正胜的哀求后，

　问到。

　尾关正胜解释道，不是谢罪，而是尽一名武者的本分，用轰轰烈烈的切腹来表达对双方战士的尊敬。

　高有勋轻蔑地「切」了声，就反问说，这么说，切腹是尊家主为保全武名的壮举咯。

　“正是。”

　各地的风俗不同，唐土人比较认可首级乃是灵魂的荟聚处。

　而日本人早先对首级也是崇拜的，譬如在东国率先向朝廷作乱的大恶人「平将门」，明明被砍下首级，在京都狱门晒首，可头颅还能凌空飞起来，飞回东国去，东国的武者还在平将门首级坠落地修起神社，将其虔诚供奉了数百年。

　但因南岛文化的影响，日本人同样认为，灵魂还可以荟聚在人的腹部。可能因他们认为生命也是从母亲的腹部下面出来的，故而发展出了切腹这种文化。

　高有勋便说好，我答应福岛的要求，赦免残余的城兵性命，你那家主正乃壮士哉。

　尾关正胜大喜，感谢不已。

　有勋又说，可叫福岛正则乘船至南江，在望津城守兵和江水两岸的唐兵、朝鲜兵共同瞩目下，完成切腹的壮举。

　这下尾关正胜简直是感激涕零了。

　就在这位准备拜谢回报时，有勋突然又补充了个要求：“希望你家家主用竹刀切腹。”

　“......”

　可高有勋的表情并不像是开玩笑，他让石流龙靠过来，说交给你来监督，不要有介错人，那福岛只有这般做，我才能保证全望津的倭国兵将活下来，并用船将他们安全送回去。

　作者的话：　　各位牙兵新年元旦快乐。

　这个月我查了下，满足了十五万字的更新，所以今天这章就这些字了。

　明天更新正常。

　第68章廷尉之肠船

　石流龙是坏的流脓的，他立刻表示自己当竭尽全力当好这个监督，绝不叫倭贼暗中换来真刀，便宜福岛正则这小子。

　只有旁边的潘俊岩千户叹口气，谁不知道用竹刀来切腹有多么惨烈痛苦。

　石流龙还建言说，入朝来，听闻倭贼切腹还有甚多花样的，比如十字切文字切的。

　“十字切一看便知，还有文字切？”有勋就问。

　石流龙便说自然，听闻这望津倭城的倭酋姓名福岛正则，那就叫他切个「福」吧，讨个吉利。

　“岛倒也不是不行。”这俩点子王还合计上了。

　潘千户在战场上杀倭是不眨眼的，不过此刻倒是动了些武人相惜的心思，杀人不过头点地罢，还是不该如此折磨对方，就说「正」就可以咯。

　“好，就照潘千户说的办。”高有勋还觉得切前面两个字的难度太大。于是拿来毛笔和一方纸，在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个「正」字。

　待到尾关正胜跑回望津城已坍塌的本丸废墟前，将有勋亲笔的这个「正」字举着给已身受多处创伤的福岛正则看时，正则顿时面如死灰，也是，不但要用竹刀切腹，还要切出个「正」来，又没有介错人，早知如此，还不如轰轰烈烈地被唐兵的蛇炮轰毙来得痛快呢！

　可满城的兵将，也包括福岛本人的家臣们，都绕着正则叩拜，说感恩不尽，还有个别忠诚的，拉开衣甲，要陪家主一并切腹。

　“不要殉死！”福岛正则怒目圆睁，倒也算得条好汉，意思是既然我决定用这般惨烈的切腹死法来换取你等的性命，你等再为我殉死，岂不是辜负我的牺牲嘛，“给我换一件白无垢来。”

　望津城都炸没了一半，哪里去找白无垢礼服来呢。

　来来去去，最后只能用件白布旗幡临时缝制下凑活。

　攻城方的戎栅内，三眼铳和鼓乐声大作，飘扬的五色虹纛同「阿毗跋致」旗下，身穿南蛮甲和南蛮兜的高有勋端坐于彼，各籍贯的将官分列左右，手部受伤的西班牙上尉被送去釜山接受治疗了，山坡、扇形围城阵地，还有江对岸，站满了攻城方的官兵，都来围观倭酋的切腹。

　而残破的望津倭城处，初步恢复听觉的安见右近丞拄着半截铁炮，和其余城兵、伤员们也都站在残垣断壁间，俯瞰着福岛正则穿着白衣，乘坐着小船，悠悠地漂至南江中央，被明军的福船给簇拥包围着，船只上同样站满了看热闹的明军水兵。

　石流龙站在艘较小的唬船上，来到福岛小船的对面停靠。

　经过几名毫无关联的倭兵指认，船中坐着的确是福岛正则，石流龙就点头。随即将一枚封装好的刀抛掷进了小船中。

　众目睽睽下，福岛正则将刀举起拔出，迎着阳光，看得是把货真价实的竹刀，刚刚削就的，心肝不由得颤动不已，死他是不害怕的，怕的就是死得不从容。

　高有勋这杂碎，一点对武者惺惺相惜的英雄气概都无。

　可高有勋只是泗州狗吏出身，对你们这些武者风范不懂的啊。

　“催他快些开始。”高有勋端起远望镜，见福岛还没有戳自己，有些不满。

　岛左近举起手，三眼铳对天施放。

　听到铳声

　的福岛正则缓缓将刀放下，在小船上起身，自交领处取出把倭扇来，开始怪歌起舞，每唱一声，转一圈，就开一节扇面。

　“这干甚么呢这？”有勋放下远望镜，有些生气对岛左近说，这真的是歹戏拖棚，我是来看这胖子跳舞的嘛。

　其余明军大将也无不掩口葫芦而笑。

　岛左近只能解释说，这是准备切腹的福岛在用舞蹈向您致敬。

　“左近你再放三眼铳催促下，我要看的不是这个。”

　待到铳声再度响起，那边石流龙也举起小旗，催促快些。

　福岛只能披着头发，秃着前面半个光烫烫的脑袋，扯开白无垢，反握住竹刀，在思忖片刻后，怪叫声，刺入自己的腹部。

　这痛楚，简直比预先想象的还要痛上十倍百倍。

　阳光下，福岛正则仰起面来，满脸是汗，喉咙不断起伏，喘着气，握着竹刀的手也满是汗，差点握不住，“啊！”福岛正则惨叫连连，用尽力气，将竹刀深深往腹部里面刺入，没至刀柄。

　望津城都能听到福岛的惨嚎，很多人耸肩捂脸，都不忍直视下去。

　可石流龙却将写着「正」的纸张给举起来。

　福岛疼得都没法说话，眼珠充血，嘴唇灰白，缓缓地，缓缓地，将竹刀先横着拉了下，随着竹刀和血肉错动而卷起的刚毛，撕扯得他几乎要昏死过去，可他不能真的死，武士对死亡的仪式感和荣誉感迫使他要继续将切腹给执行下去......

　“怎地还没结束呢？”半个时辰后，提着裤子刚出完恭的高有勋，跑回来坐着，对周边的人问，这福岛正则才切到第三画。

　岛左近和高山右近，还有芦塚忠右卫门等只能鞠躬解释说，快了，快了，再忍忍。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福岛正则的头垂下，总算是歪歪斜斜地在肚子上切完了「正」字。

　远远的江面的唬船上，石流龙转身，对着戎栅方向翻弄小旗，表示完工完工。

　“我今日才算是见识到倭国武者的本分咯。”高有勋拍着巴掌，赞叹不已，又对旁边的诸位大将说，诸位老爷们看，别的不说，这倭国武者对关酋平秀吉着实忠诚，在肚子上割个「正」都能忍受下来，不如我回去面圣时，禀告万岁爷爷，给各边塞的总兵参将们也都每人颁发柄「成仁剑」，激励不成功便成仁的精神如何。

　“缇帅说笑了。”刘綎、麻贵、董一元等都抱拳说玩笑归玩笑啊。

　谁他娘的愿意和这实心眼的倭酋福岛正则一样的结局啊。

　切完字的福岛正则头继续垂着，靠在船舷处，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未死。

　于心不忍的高有勋便立刻举手示意。

　石流龙挥动小旗，一名倭丁立刻从唬船跳到对面小船上，绕到福岛的背后，拔出倭刀，一刀切下，福岛才算是痛痛快快地头颈分离，头颅噗通掉入江水里，散发出一团殷红，而后被捞起来，一路送至戎栅处给高有勋等过目。

　“左近，望津城内的生驹、福岛还有户田三将所存活的部众统统分拨给你，待到惠琼和尚那边稳定了九州各处，海路通达后，你即用他们编成好一万假倭，前往支援你的家主治部少辅殿。”高有勋将岛左近唤到近前，说到而今援朝征倭基本已大功告成，到了我兑现承诺的时刻咯。

　“哈-哈！”岛左近俯首听命。

　“左近，别忘记你在这全罗南道还有半郡的封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