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29节
他娘的,今日本还想戴着显摆显摆的,就在刚才还装屄来着,对宾客们慨叹:“这山东虽好,毕竟还是比不得江南的雅致。”
“何出此言啊?”大家都问。
“江南那边哪有主人家白昼起来品画品字的?白日都高卧不起,到了晚上才点蜡烛治事,谈诗看院本戏,那才叫活神仙呢!”
可谁曾想「流泽之主」,真正的「活神仙」在自己话音刚落,就千里迢迢地打朝鲜回来,出现自己的眼里,这个招炮子的去北京去朝鲜时从来想不到老子,而今怎么头一站就跑到这济南府来。
可一看到有勋盯着自己头顶的忠靖冠,面若严霜,高祖辉立刻觉得冠变得有千钧之重,压得自己脖子都要弯掉断掉,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就要去摘。
“佳翁,这位是?”在场的清客,还不认得有勋,就好奇地问。
所谓清客,便是高级别的「奴才」,那些鼻头、苍头、长随是走在前头,替主人家清道动手的,而清客则是跟在主人后头,告诉主人有哪些好玩有趣的门道,甚么诗词书画啊,甚么勾栏瓦肆啊,就没他们不熟稔的,顺带着充当古董字画商人的牙侩,两头倒腾,抽分些油水。
这大宅园不是名曰「万柳佳山堂」嘛,万柳是指宅园周围全种上了垂柳,圈住数眼活泉,而佳山则是高祖辉叫人在后院堆起座小山,上面盖上观赏的亭子,在那能看到济南府的湖光山色,甚至还能瞥见德王府墙内不少地方呢。
故而高祖辉的印章上,自称为「佳山一翁」,那群清客巴结他,便尊称他为「佳翁」。
那边,高有勋都差点把袖子给挽起来咯。
佳翁佳翁,我看你这老头是「家瘟」还差不离。
“完了,完了。”高祖辉面如死灰,捧起的双手,已摸到了忠靖冠的边沿,那姿势和海瑞挂印辞官的姿势差不多。
更让有勋生气的是,在场围着爹的,竟然还有那宋三爷,你说你好好的种棉大户,不在蒲台城那边经营棉庄,也跑来附庸风雅凑热闹,这爹啊生生带坏多少人!
宋三爷爷见到有勋,吓得缩到角落里,半边脸遮在布幔后,不敢声张。
关键时刻,还是高有勋想得透彻,咳嗽声,便拿出锦衣卫的令牌来,冷冷地对在场人说道:“京里来的,勘查水鸟翠羽失窃的案子,只找佳翁一人问话,闲杂回避。”
一看到「不信者斩」的字样,清客和商贾们顿时脖子缩了一截,七手八脚抱起卷轴,对高祖辉说声佳翁保重,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别走。”就在宋三爷也低着头,也想出去
时,却被有勋给截住了。
“你说你俩,这叫个甚么事?”片刻后,气得高有勋一拍桌案,坐下来。
高祖辉和宋三爷则站得更加笔直,和被墨斗量过似的,耸着肩膀垂着手,啥也不敢说。
有爵掩着嘴巴,在一旁看热闹。
“去,去!”高祖辉看小儿子这般,撇着嘴,摆着手,连连低声道。
“还叫我去?”高有勋还以为爹再说他,一横眼。
“没,没......”高祖辉满头是汗,解释道,说是叫有爵的。
“还想叫有爵去找谁,叫外面跪着的那些长随哄我是吧?(高祖辉立答不敢)有爵,你坐着(有爵坐下,吃桌上的糕点,继续看热闹)——爹啊,三爷啊,你看看你俩,一个不在德藩查阅账簿,一个不在蒲台植棉,跑到这里来越俎代庖,搞这些玩意纯粹就是在磨灭咱们的心志,还有爹你,你怎地管那些家仆的。治军不严你晓得嘛,治军不严是要杀主将脑袋的!”
更让高有勋焦虑的是,爹是不是暗中受了甚么要自己还人情的贿赂。不然就算凭他是德藩的长史,每年能搞到不少银钱。可也不能在这短短一两年内治下万柳佳山堂这般阔气奢华的产业啊。
唉,我虽骂爹是「治军不严」,可我自己呢,岂不也是「教爹无方」啊。
可还没等高祖辉解释呢,外面传来个女音:“你们这些,怎地跪了一地呢?”
有勋竖起耳朵,就听到方才那恶奴小声回:“回太太,是勋二爷从辽东朝鲜那边凯旋咯。”
太太?就是德王家的乳母罢,也是我的后妈。
电光石火间,高有勋立即弹起来。
正就有位白皙丰硕的贵妇迈步走入,眼睛和眉毛弯弯地带着笑意,面容十分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说勋儿回来啦,我不曾迎接呢,哎呦,你就是勋儿罢,日日都听老爷提起你呢。
“勋儿啊,这位就是你的......”
“高有勋,见过姨娘。”还没等高祖辉介绍好,有勋就立刻拜倒。
“唉,都是自家人,拜得甚么呢!”这贵妇立即扶起有勋,白胖胖的手还托着有勋的脸庞,眼中顿时就有了泪,“回来好啊,回来好啊,我在家每天都对菩萨祷告,叫那炮子、箭矢见到你都要绕着弯,可算是平安回来啦,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对啦,老爷啊,那些鼻头在外面跪着做甚呢。”
高祖辉有些愣住。
这时还是有勋给了他个眼色。
“哦,勋儿这不孩子心性嘛,在朝鲜见得高了,回家里来也学个白龙鱼服,和戏文里似的,结果差些就被鼻头们给哄出去,你看看,有意思不?”高祖辉对姨娘说着还笑着,显然是抓住这时机阴阳怪气有勋。
“该跪,连勋儿都敢哄赶,也是个狗眼不识人的,不教训教训指不定在外面如何埋汰我家名声呢。”姨娘愤然作色。
“这不我叫他们跪到天黑不准吃饭,这没个体统可不行。”高祖辉立刻挺拔起来。
正说话间,有勋竟然还听到婴儿的啼哭。
这声音他太熟了。
于是扭头一看,姨娘身后的丫鬟笑着说,这禄哥儿想必又要吃奶了,说着把个婴孩交到姨娘怀里,姨娘就有些不好意思,边抬手解立领的扣子,边带着歉意对有勋说,我且去喂禄哥儿奶水去,这孩子,吃个没够似的,说完就和丫鬟回内室去了。
“啊.....啊.....”半个时辰后,高有勋摇着拨浪鼓,对着襁褓里的高有禄,抱着他坐在椅子上。
有禄比援朝大不了多少,眼睛直直地瞧着拨浪鼓,看着二哥,牙牙着,不晓得在对二哥说甚么幼崽语。
“二哥,和你可亲着呢!”有爵在旁边道。
“毕竟一个爹,禄哥儿就是在要吃奶时闹腾,平日里可乖呢,加上今日看到威风八面的锦衣卫铁殿大将军,哪敢啼哭呢,戏文里都说过那张文远能治得吴地小儿夜啼,可见所言不虚。”八仙桌上,王姨娘麻利地在上着菜肴,整治酒席,边笑着对有勋说道,又对坐在桌子主位的高祖辉说,你父子俩久别重逢,你也不陪勋儿说说话,杵坐在这搞得多生分。
高祖辉尴尬地嗯嗯哈哈继续坐着,和宋三爷一道。
高有勋的后妈,也就是德藩的乳母,姓王。
高祖辉虽然到了德邸当了长史,心底还怨恨着有勋,可很快就和王姨娘琴瑟和谐。
“老当益壮啊,爹。你那柄枪也算得威风,枪枪都能扎出儿子来,不带半点偏差的。”高有勋白了高祖辉眼,意思这般。
有功,有勋,有封,有爵,这新近出来的第五子可不就叫有禄咯。
“待到士俊来时,你们多喝几杯,都是自家亲人,酒都是自家泉水酿的,美得很,反正士俊要谈的事,最后也是要勋儿把关的不是?”王姨娘走时,拍拍高祖辉的肩。
这话叫高有勋一个警觉,是身为锦衣卫的警觉。
待姨娘继续回庖厨忙碌时,高有勋对爹做了个手
势,便把有禄交给有爵抱着。
重回格静斋后,高有勋就问「士俊」是谁,今晚来这要谈甚么,为何姨娘说还是要我把关。所以我不在这段日子里,爹你到底替我「把」了多少次关啦。
锦衣卫都督佥事的一连四问,把锦衣卫副千户问得胆战心惊。
还是宋三爷说,我来说,我来说。
很快通过宋三爷之口,高有勋知道今夜的客人「士俊」叫王士俊,徽州商人,确切说,是大明最大的皇商。
皇商并不是清朝的发明,明代早已有之,其发轫于皇宫的营建翻修。
起初按照朱元璋的设计和实际操作,朝廷掌控着所有的物流渠道和工匠。一旦京城皇宫有大兴土木的话,一声令下,官员、士兵、工匠还有地方百姓各司其职各尽其力,连一块砖都要刻上烧砖匠作的姓名,可这套到了明朝中叶压根就运转不下去了,官员到了地方只会滋扰百姓,军户和匠户逃亡、避役严重,百姓更是不堪重负。于是嘉靖年再修大殿时,便直接花银子买物料雇工匠(必要时再拉一批当兵的):二万两白银从江南买鹰平木,二万两去苏州买金砖,再二万两去徐州买花斑石,采购和运输都由商人完成,叫工部官员和内库太监去监督,并许可北京附近的商人开窑烧制砖瓦提供大殿所需。
这般,原本朝廷官府包揽一切工程,变为官商合办的模式,而专门做皇室买卖的自然就是皇商。
王士俊,实乃王姨娘一个远房的侄子,本来在徽州府山里种杉木树的。
“同江二先生,还有你堂兄庭柯都算认识。”高祖辉插进来的这句话,叫有勋想起,好像似乎听到过这号人物。
明代藩王虽然一辈子被要求在王府内「坐牢」,可他们不可能不同各种商人、儒者打交道的,互相结亲也是家常便饭,很多藩王在活着时穷极无聊,就开始到处找风水宝地,营修自己的陵寝。故而同王士俊这种木材商也是脱不得干系。
王士俊也擅长钻刺,靠着王姨娘这层关系,先巴结上了德王府,为德王修宫府,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可犹嫌不足,又靠给督造江南织造烧制的孙隆孙老公当义子,得到「皇木商人」这份肥美的差事。
这不,“有勋你从火场里背出皇贵妃娘娘那后,万岁就一直惦记着修宫殿的事,这边倭乱刚平,听说即要开大工咯,所需杉木简直千万啊。”宋三爷这句话,道出了王士俊的真实目的。
“士俊对你姨娘说,「姑母你现在也算是姑父儿子的半个妈」。所以想要使银子,在宫内疏通疏通,叫万岁爷任你当大工的督工。唉,原本我晓得你不肯接手的,就对你姨娘数次拒绝了,只是那王士俊咬得实在是紧。说实话,这万柳佳山堂便是......”高祖辉接过宋三爷的话头。
怪不得,这宅园就是王士俊无偿给我爹建的。
王士俊还叫我爹在营建郡王府(德王的儿子)工程里吃了好几万两油水,这对他来说简直手到擒来,虚报个价目就好。反正有德王埋单,德王再叫万历和朝廷埋单,最后还是普天下百姓埋单,都被埋坑里去了。
“我当督工?”高有勋皱着眉,虽说我确是土木行当,并且锦衣卫来督造工程也是天经地义的,然而......
万历因先前紫禁城失火的事,对宫内太监多半不信,倒是真有可能叫我来当督工的。
“当初德王府主动请你来当这个长史,怕是就是那王士俊在后面安排好咯。至于王士俊为何这般熟稔,想来是江二先生告知他的......”高有勋对着窗户外的月钩,“我爷俩怕是被这群徽帮的商贾给彻底绑上。爹啊,你睡着德王府的乳母,还生出个五弟来,十万两银子的佳山堂住着,几万两的营建抽水拿着,真可谓是哪里都硬不起来,都得软啊。”
高祖辉抬起眼,似乎想反驳儿子下,表示也不是哪里都硬不起来,却被宋三爷悄悄拽了下袖子,便不作声。
“有勋啊,我知道你是个做实事的人,救了不知多少百姓。不过你也体谅下你爹,这德王府、鲁王府还有衡王府都封在山东,全省一半人被他仨吃,另一半人得靠他仨吃饭,你看我在蒲台城经营棉庄,也得靠德王、鲁王抬举,这样拿着棉票的商人才能来认购,才能换得来银钱。”宋三爷表示我们也是不得不以身入局,必要时就得像今天这样附庸风雅。
“那我今晚就叫那士俊回去吧!”看儿子还是不说话,高祖辉小心翼翼地提到。
“不用,今晚我倒想要听听王士俊这个皇商的发财经。”高有勋举起手来,“爹,你放心,场面上我自会应付。”
“是,是,不然也不能叫你这个招炮子的泥鳅,能钻到二品都督佥事。”高祖辉抄着手,在心底想到。
“不过爹啊,你到底拿了王士俊几万两啊?”
“三万五,不,四万五......”高祖辉连纠正了几遍数目,还下
意识说老了老了,记性不好使。
“借我二万两罢。”
“欸。”
那还能怎地办呢,锦衣卫都督佥事向副千户借钱,还能不借吗,不但要借,连借据都不敢留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王士俊果然到来,一看其仪表堂堂,可满身上下都透着不同于读书人的精明,当他见到高有勋时更是惊喜。当即就要拜倒,认有勋为盟兄,还说姑母一手把我给养大的,我早就将她当亲娘了,那您当我的盟兄,那还能不作数怎地。
酒席间,王士俊更是殷勤,屡屡问高有勋朝鲜战场的纪闻,听着不住地竖起大拇指,夸赞得是天花乱坠,能提供的情绪价值非常充足,有勋不禁想到,也难怪我爹和王姨娘被这家伙迷得五神六道的。
“这番归来,一来是看看爹和姨娘的,二来也是专向天子奏捷音来着,愚兄我呢,现在就巴望着封个伯爵,更进一步。”高有勋回敬了王士俊杯酒,说道。
“铺路的钱,全在弟弟身上!”王士俊立刻表态。
第80章穷人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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