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30节
高有勋忙说,哪有叫弟弟出钱的道理。
王士俊说自家人还见外怎地,盟兄在朝鲜立下卫霍一般的功劳,朝廷可算是亏欠盟兄个世袭的伯爵呢,光是个流爵弟弟我心里还替盟兄抱屈呢!
看情绪也铺垫到位咯,高有勋就趁机道:“封爵的事可不比平常,内阁、兵部还有天子身旁的太监、文书,哪个不要打点?有人给我算过,非得四五万两白银不可。然愚兄我立身最为清白廉洁,莫要说四五万两,便是筹办四五百两也是力有未逮的啊!”
“弟弟我借,弟弟我借。”王士俊一把摁住有勋的手,拍着胸脯道包在他身上。
“唉,光是叫贤弟你拿银子,这可如何使得呢?”
“不妨这般,若万岁爷觉得封爵还有些犹豫的话,只要盟兄能替万岁督修好失火的宫殿,叫万岁和皇贵妃称心如意,这克虏伯的事也是十拿九稳,到时弟弟我也能在大工里得一份银,再为盟兄铺路,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高有勋趁机拍了下巴掌喝彩,又说自己也早有此意。不过这督工也是份肥缺,有银钱使的未必有真本事,有真本事的又未必有银钱使。
“盟兄,这不是巧了?我的银钱加上盟兄的本事,哪还有别人的余地!”王士俊大有舍我其谁的气概。
“不晓得贤弟如何发市......”高有勋此刻话锋一转。
酒宴霎那间静下来,陪客的高祖辉和宋三爷都瞥着将酒盅放下来的王士俊。
王士俊先是面无表情会,随后嘿嘿嘿笑起来,说实不相瞒,原本皇宫的大木都是从湖广、川贵那里运来的上好楠木,可现在哪里还有甚么楠木咯,早就绝迹啦,只能退而求次,用杉木,起先还能用原生的杉木,而今连原生的都少之又少,便也只好拿养的来充数,弟弟我在徽州府还有汀州府、建宁府那里颇有山窟,十成内总该还有五六成是原生的杉木吧,这趟就是想把大工的木料全给包下来,故而求盟兄鼎力帮衬。
“实不相瞒,我泰山也想借着大工,运批木料到京城里去,赚些辛苦钱。”高有勋故意到现在才提到阿九的父亲李位,先前他曾叫阿九留心宫内大工的。
王士俊说无妨无妨,“令岳的本钱我是知晓的,说句唐突冒犯的话,这趟辛辛苦苦怕不是挣不到千把两辛苦银子,不如把木料卖给我,我出十万两。”
说着,王士俊就竖起十个手指。
高祖辉和宋三爷都吃惊非常,这也太豪气了。
可高有勋心底却如明镜般,李位的皇木木料哪里值十万两,这王士俊是真的失心疯了吗?非也,这恰恰是王士俊精明之处啊,十万两白银明明就是打点高有勋的贿赂,却在账面上记作是买李位皇木的钱。即便御史调查起来,那也是说句「我脑子蠢,我不懂行情」就能搪塞过去的。
别说十万两买些边角木料了。
花个百万两,豪商从青楼里赎出个花魁来再梳妆打扮给官老爷做妾,那是这花魁真的值这个价吗?官老爷不过财色双收而已。
接着王士俊就扳着手指,说这十万两白银的用途。
一万两是给德藩,再由德王献给万历,捐资以助大工的,这样德王便能恩宠不衰,所得回报岂是区区一万两啊,可弟弟我不叫德王念我的情分,而叫他念你还有姑父的;
再有二万两是给盟兄你的,也是献给万岁以助大工的,花小钱办大事,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万岁爷不但畅快答应盟兄你来督工,马上封爵的事也是水到渠成;
再有三万两便如盟兄所言,打点朝堂上下的,管叫个个都说你的好,听不到半点蛐蛐叫;
再有一万两是给我嫂嫂们买胭脂水粉的,盟兄的妻是我嫂嫂,妾那也是我嫂嫂,怎么分配那是盟兄主持,弟弟我只有片赤诚而已;
最后三万两,盟兄自己留着,置办产业、田庄随意。
“好,好,好!”高有勋竖起大拇指,连说三个好,接着他和王士俊便趁着酒劲对天发誓,说我当督工的话,你便是包揽皇木的。
酒过三巡,事情已了,王士俊的家仆提个灯笼,引着主人连声辞别,那万柳佳山堂的长随们还作「吴地小儿不敢夜啼」的模样,跪在云鲸阁外一地都是的,高有勋对爹使个眼色,高祖辉便瞪着眼,指着他们:“啊,呀,怎地,都给我滚,下次别了!”
言简意赅,虽然好似甚么都没说,可却甚么都说到位了,这便是地道的「京腔」。
“这个王士俊,在大工内起码能搞到八十万两。”散席后,高有勋在书斋内,悄声告诉高祖辉和宋三爷。
这二位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就表示同意。
商人想要包下门买卖,拿出八分之一的利润来行贿,是司空见惯的,这也是个不成文的标准。
只是高有勋想听王士俊的发财经,对方却遮掩过去,不过也不打紧,马上有勋自己看看也就懂了。
“你真的接下王士俊的十万两啦?”高祖辉还替儿子担心呢。
有勋回身对爹说:“不接白不接,我不接的话,王士俊也是要拿这笔钱去贿赂别的权要。反正落不到百姓的手心,我不但要接王士俊的银子,我还要赚万岁爷大工的银子,他王士俊敢赚八十万两,我八百万两都敢赚,赚完抽个百分之一给那坐紫禁城的,管叫祂还得谢谢我们呢。”
这话倒是把高祖辉给唬得愣愣的。
这大明朝运行的逻辑,高祖辉还是参不透的。
可有勋却告诉他,本质和泗州衙门里的差不太多。
皇上要修灾后的宫殿,所谓大兴土木,四面八方的好利之徒,钻刺请托,蚁聚蜂屯,都巴望着能分的一杯羹咬下一块肉来,明明五十万两银子就能包圆完工的,不花个五百万两,那群太监、锦衣卫、大头巾还有商贾能善罢甘休嘛,就连皇帝老儿本人也想贪图份便宜。
“我们也要在里面分一笔,不然白花花的银子落入这群人的嘴巴里,只知道吃,可半点屎都不会拉出来给百姓闻闻味的,都是群有口无肛的貔貅,作孽的很啊。”高有勋明确表态。
贪,贪,不但要贪,还要贪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你必须要比那群太监、官员贪得更厉害更有手段才行,在这个贪欲横流准则崩坏的世道,你还搞甚么独善其身就是笑话,别说最后救不得百姓,连自己都难保,不是蠢货是个甚么呢。
我不但要会钻刺,我还要站得稳行得远,等到我把原本属于贪官污吏的钱贪个三分之一来,成为天下顶级的巨贪,百姓庶几就得救了,这才是心学里「未信先横,就地打滚,试看我良知」的真谛啊。
我不是没给明朝皇帝贵妃出过点子。要是万历和郑贵妃真的肯听我的,以赎买马场为名目,一次性收个二三千万两白银来铸币养税军一视同仁地盘剥,那大部分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可明朝的经济逻辑就是这么怪,「在横征暴敛巧立名目的同时,又毫无韧性畏首畏尾」,最后坑害的永远是老实百姓,没得救。
此后我就专走我自己的路。
“王士俊的十万两银子,其余的不动,分给我的,还有嫣柔和阿九的胭脂银合计四万两截留下来,连带我自朝鲜带回来的四万两,还有爹你答应借给我的那二万两,恰好也是整十万。”高有勋掐指算到,“马上我填好会票,带去济宁府找牙人郭遇吉兑现,郭再安排人到长史府来取就是。”
高祖辉就好奇地问,勋儿你这十万两心念念的是要干嘛,他嗓音颤抖着问,该不会要造反吧?
有勋摇摇头,说我哪里有这般的念头,不过:“像大明这般缝缝补补下去,所耗费的血泪、性命还有银钱,怕是越来越不如另起炉灶来得便宜咯。”
吓得高祖辉往后退了步,可又不敢声张,旁边房间传来有禄的哭声,他赶忙说我去看看。
室内只剩个宋三爷。
“宋三爷,你是晓得我的基业的,你家各位儿子也大多入了罗教,我的想法是拿这十万两银子做底,由罗庵出面,在河南、淮扬还有山东交界处办个穷人的银号。”
“穷人,穷人的银号?”宋三爷虽能理解有勋的衷心,可这个名词却是闻所未闻的。
可高有勋却说:“朝廷去年在河南赈了次灾,花了几十万两,今年明年可能就没有心思再赈下去咯,指望乡绅呢?可怜乡绅怕是自身难保,大灾之年不帮着天灾助纣为虐鱼肉灾民就不错的了,宋三爷啊,这年年灾,灾害的可不止是地方,还有人心和伦理啊!十万两银子的穷人银号,能帮一万灾民渡过难关,能重开个家园,那总归还能有点希望的火苗不灭。”
“勋祖,你说的三爷我都懂,可十万两做底,借出去了,若来年还不上,那可不等于把银钱都扔进水里听响了嘛?”
高有勋却很有自信地说,不会的,我来把关
,不过这银号必须还是得「借壳」才行。不然被官府盯上了绝不得善终,宋三爷啊,我马上不去济宁,拿到王士俊的银子后,就去北京运作大工督工的事,我已飞筹去了鱼台县,过段时间那罗庵的化师侯表会来,你将我留下的银子托付给他,他再交给那鱼台知县班正清,由班正清先拿着,去开官府的仓救济旱灾中的百姓,开一批仓,到时再花银子去买粮食销账,这样不至于干犯王法条例,用粮食将灾民慢慢再安顿下来自救,一如过往。
“唉,勋祖那你这一路多保重。”
“还有啊,我最不放心的还是我爹,三爷你还是得要多照看照看,别叫他在一声声甚么佳翁中迷掉了本性。”
托付完后,高有勋仍未入睡,而是在庭院内踱来踱去,深加思索运筹。
同时,北京皇宫的满天星斗下,万历也是没有睡,在听说自己要开大工修复被火灾烧毁的各宫后,各地的藩王累累进贡不止,叫万历最近的心情很是不错,潞王给了一万两,蜀王给了六千两,赵王、肃王、卫王等虽藩国在贫瘠偏远之地,可也各捐了一千两,叫万历极为动容,指令文书一一回复,优容褒奖。
此刻,万历面前的首辅大学士赵志皋,带着石星、沈鲤二位次辅,星夜赶来,就说拿到了那关酋平秀吉的谢罪表,说给皇上贺喜的,“平倭大捷,亘古未有啊陛下!”
同时送来的还有三路大将奏功的表章。
万历咧开嘴大笑,说今日真的是开心啊。
同样的夜里,高有勋在忧心救灾的事。
而在万历的心中却始终牵挂修宫殿的事。至于灾民,朕去年也尽力了,今年实在对不住,就让他们如春风般地散去罢。
话说万历的开心倒是真的,这短短几个月就能平倭成功,使用离间计,斩获倭寇首级六七千,大名级别的倭酋首级以十计,更有数位大倭酋降服,这不就是皇明播撒威德于四海了嘛。
更重要的是,平倭战事顺利结束得越早,就越能节余银子。毕竟一年二百万两军费谁能支应得起啊。
这叫什么?这就叫省钱办好事。
不过叫万历奇怪的是,三路大将报上来的首功都平均得很,万历是有些市侩式的聪明的,这点瞒不住他,就试探着问赵志皋说,朕想要给高有勋、董一元还有刘綎三路封爵,麻贵先前有罪过,本人封爵免了。但是叫他儿子荫锦衣卫千户职,老先生意下如何。
“陛下英明,只是陛下若三路并封的话,那先前李如松在咸镜道安边府阵斩倭酋平清正以下四千级的殊功也不得不赏才是。”赵志皋是一碗水端平不洒半点的。
万历说,那意思就是宁远伯的爵位要世袭咯。
“可袭三代,既彰陛下酬功的诚意,也不至于破格坏了祖制。”石星趁机进言。
“既诸位老先生如此说,朕何爱区区爵器呢。”万历假惺惺道,而后就装模作样,忧心忡忡地说,只是不但要封爵三路加个李如松,还要兑现对将士的赏银,朕的宫殿却都被焚毁了,帑金萧条如洗,这里那里哪个不要花银子如流水,先前增了些钞关的抽分,而今也明显是支应不上了......
于是三位阁臣都苦着脸,等着皇帝说出那最关键的话。
果然,万历说,朕准备开大工,每年加派一百万两税银,此亦无可奈何之事。
“加税......”赵志皋嘴角都抽动起来,想要说但却不敢说的模样。
次辅沈鲤更加直率,他告诉万历,而今天下正赋已定。况且殿灾宫灾乃皇室内事,不便动用国库的。
可这次万历也不恼,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告诉三位阁老:“朕何忍加派百姓呢,放心,这一百万两,就不会加到百姓头上一厘一毫的。”(赵志皋等三位则满是副你说罢我们听着便是的难色)
万历就说,不加正赋,这一百万两朕仔细考量过,四个出处便好。
一曰「事例银」,所谓的事例银的起源,便是地方官府在正赋外根据不同需要(巧立名目)征收的杂七杂八的税银,当然后来事例银必须要运部分去京里,实则也化为了明廷中央财政收入的一部分;
二曰「赃罚银」,顾名思义,赃是赃物,主要来源有两个,一个是没收盗贼的赃物,还有一个是对官贵进行抄家所得,至于罚就是对违规行为进行罚金——明朝的赃罚制度比起老师唐朝的「六赃入律」起来,更加精密,更加多样化,也更加「抄近道」,简言之就是单纯为了钱而罚,一些巡抚巡按为了搞赃罚银,对兴狱兴讼的热情出奇高涨,胥吏用赃罚来勒索敲诈百姓。而后官员又找各种借口比如清查黄册时对不上账牙来赃罚胥吏,可官员也好不到哪里去,经常被朝廷赃罚乃至抄家,简直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活版——赃罚银到手后,各部门按比例分摊,皇帝自然也能得一部分;
三曰「缺官俸银」,也即是说,每年财政拨给
地方官府的俸禄,因缺官数额太多,必须要返还部分,现在晓得万历为何不喜欢补官了罢,懒政只是原因之一,更深层驱动力的还是搞银子;
四曰「蜡茶银」,这是专卖制度的变种,因产蜡茶的地方贡茶去京师的话,因路途遥远而容易腐坏。故而也折色为了银两交出去......
万历得意地说,朕就用这四类银子来济大工,不用加百姓一厘税。
三位阁臣全是「何言之有」的神情。
只怕这四类银子加派起来,比增正赋还要严重得多。
可万历不管这些,他甚至说,朕先从太仓和太仆寺银子里拿一百万,着户部自行收这四类银再弥补。
“陛下,毕竟只是内宫被焚毁,不是大殿啊,一百万两加派似乎太多,可减为五十万两。”赵志皋都忍不住了,开口请求道。
第81章四明相公风痹了
这万历鬼得很,找出大工这个理由来,直接先从国库,也就是太仓银和太仆银拿一百万两来。而后再由户部官员再去想办法收银子来填窟窿,这样脏事就由官员去办了。至于他们鱼肉不鱼肉百姓,补齐补不齐,万历压根不感兴趣。
而赵志皋呢,眼看是挡不住大工的,不妨尽所能同万历谈条件,比如一百万削到五十万。
可万历却叫来司礼监掌印的陈矩,问陈矩,依你看,大工银子到底得多少呢?
上一篇:1900:游走在欧洲的物理学霸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