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3节
而今年纪轻轻的高有勋俨然已是
汪知州的左膀右臂,李元嗣、高祖辉皆不及也。
去了后,汪知州先给高有勋封拆开的信函。
来信竟然是凤阳巡抚陈于陛,也真是为难这位地方大员了,自己还被流寇困在凤阳府呢,也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打听到汪一右回泗州重操权柄,便来了封信函「督劝」。
而督劝的内容很简单:
泗州大灾之年,民不聊生,我们当官的应当做个表率,那些浮游在衙门里的佐吏、差役能裁就裁,想要保住职务的必须要纳银,像高家父子这样的,得交一百两给泗州府库,官署衙门就别着急复建,免得遭士绅乡贤非议,泗州州衙应并入盱眙县衙,暂且将州治移到盱眙,以示节约。
“他娘的,按陈于陛这样的搞法,我和爹还得付费上班?付不起费就要被裁员?”高有勋看着信函内容,心中极其愤怒。
“你觉得如何。”汪一右要高有勋发表看法。
“我的青天老大人啊,这要是没了吏,官哪能伸展?官要不得伸展,灾民开春后就全不得活啦,救民先得救官啊,这要是断了官吏的生路,百姓还能靠谁,不全被打行、劣绅给吞噬干净了?我们倒也不是贪图那些俸禄,还不是为了乡土邻里的命嘛。”高有勋立刻将身位移到汪知州的阵营来。
“你说的有理。”
“再者,盱眙那该是泗州的属县才对,哪有泗州州署并入属县的道理,我们要是被裁汰掉,老大人在盱眙又当怎么处!”高有勋意思是,我们可是你的羽翼。若我们无了,照陈于陛这种搞法,无疑是把泗州拱手让给盱眙县令吴万全。
“庸官误国误民,莫过于此!”汪一右悲愤地指着这信函,说道。
第41章毛葫芦
“既然陈中丞发的是信函,而非公文,那就是他自个也晓得这般做的荒唐,不愿留把柄给巡按御史。”高有勋看出关节,陈于陛发来的这封督导性质的信,表明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说得对,不必管它,本官上不愧万岁爷,下不负黎元,便已足够。”这下,汪一右的信心也足了,他就对高有勋说,随我去华家沟。
这趟去华家沟,汪一右的威势非常高涨,自己骑在匹青色骡子上,前有一班衙役举牌开道,后面跟着百多「泗州乡团」——鲍大隆这帮打行子弟刚受令组建的——乡团土兵弓箭、长梭、腰刀皆备,甚至还扛着门小佛郎机炮以壮声势。
汪一右要找的,就是常三省。
常府老宅里,泗州知州和前湖广参议爆发激烈的争执,高有勋等就在堂下院子里听着。
汪一右不但叫常三省出面宣布解散乡绅自办的赈灾局和火夫、枪夫,还要在全州境内推行保甲,每十户人家挂一牌,供一名乡团土兵的粮饷,其中乡团土兵还设「出入费」,也即是出战的话,每月要有三两银子的额外津贴。
这笔钱,全由泗州乡绅分摊。
常三省则说,赈灾局也好,火夫、枪夫也罢,属泗州士绅的「乡约」,地方官无权干涉。
“创设保甲,安境护乡,有何不可?汪侯,你还借赈灾和乡团名义,鱼肉乡绅,是何道理。”
“常参议,乡约再大,还能大过王法不成?你这般做,在御史的眼里可就是私结团练、横兵乡里。”汪一右驳斥道,而后拱手起身,朝着北面,那是皇帝坐朝廷的方位,“兵、刑,那可是天子的权柄,让我等这样的有司奉行的,居上治下,其势易行,而今常参议已是不在其位,却操弄兵、刑之柄。况且泗州百姓,谁人间不能攀上个父老宗族?难不成常参议要动动兵用刑来对付乡里乡亲吗?”
这番话厉害,直接抬出皇帝权威来,不过汪一右所言非错。即便明廷鼓励各地方乡绅实践乡约,可所有的乡约权力决不能由私人掌握,而统统都该有官方授权。
“参议老大人,这刑名和兵队的事,可是要皇帝爷爷来决的,您这样做,那就是僭越啦。就算是乡约,也要讲究个官督民办。”高有勋还不忘插了句话,来督劝常三省。
常三省恶狠狠地瞪了高有勋眼。
外面乡团子弟也借机起哄,鲍大隆得意洋洋地又瞪着常三省。
常三省面色难堪,坐到椅子上,低着头,他纵使心有不甘。但还是得承认汪一右的话是对的:“乡约再大,也大不过王法。”
这样的教训前代是有的,弘治年间,成化年的状元、翰林院编修罗伦得病归乡,和永丰的士绅推行乡约,以禁盗之名,把一些盗贼给杀了,结果引起地方官和御史的弹劾,最终罗伦失败,躲入深山里讲学,落得个染瘴而亡的凄惨下场。
死个盗贼本没什么,但乡约代替刑法,就不可能不引起国家权力的警惕和打压。
这场争论的最终结果,是常三省败退认输。
华家沟的赈灾局改为泗州官府下辖的一个粥厂,泗州乡绅们也只能答应出粮出银,唯知州马首是瞻。
“好,好啊,这下稳住蒙老公,又
打掉了常三省,下边就是盱眙县令吴万全。”凯旋衙署的汪一右决心乘胜追击,便手书一封信函,托付给高有勋,叫他再去盱眙县趟,可这次不是央求,而是命令吴万全把粮种借贷给泗州,此外在盱眙山中避难的数千泗州人,也必须返回到泗州地界里来授田补种。
就在高有勋准备起行时,濉水上漂来艘小船。直到祖陵北面被截停下来,船上坐着位浑身是血的小太监,嘴里塞着茅草,手脚也被捆着,眼神几近崩溃,当他被救到蒙老公面前,拔掉茅草团,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说,“矿盗,矿盗......!”
这小太监,正是伴着曾中分、田延吉去灵璧县搞奇石「铺垫」的,说白就是借重修祖陵的名头去敲诈勒索石匠们的。
“中分和延吉呢?”蒙老公预感不妙,尖着嗓子问伏在脚下犹自发抖的小太监。
答曰,灵璧石磬山的矿工和石匠,全都化为「矿盗」,不堪铺垫勒索,在三天前的夜里,冲入渔沟镇,将在这里设局催征的曾中分、田延吉屋宅团团围住,“小的当时躲在床榻下,那群毛葫芦(对矿盗的别称)数十上百,砸门破窗,闯将进来,护院的打行不济事,被当场杀死几个,其他的翻墙逃走,又听到矿盗中有人该和曾中分、田延吉认得。”
“认得?”蒙老公问。
“小的在床底,听那人骂曾中分还认得爷爷我吗,倒听不清楚曾中分答了些什么。旋即就和田典簿一并被杀,脑袋割下来,心肺都被剮出来泡酒里哩......后来小的也被察觉拖出来,就有毛葫芦的角脑(矿工的头领)对我说,爷爷以凿山为生也以掘坟为业,你家老公公为修皇帝老儿祖宗的坟茔,封了我们的矿不说,还向我们索铺垫钱,整好爷爷们手里的这柄镐把。挖得了别人家的坟,也挖得了皇帝老儿家的坟,现在留你的命,先回去报讯,爷爷们这就来,掘坟取宝,就这三五天的工夫。”
小太监的说辞,让蒙老公是心碎胆裂。
事实证明小太监说的全是对的。
船上的茅草包裹着的一并送到的,正是曾中分和田延吉血淋淋的头颅,嘴里被塞进写字,扯出布条,上面血迹斑斑写着几个字:“报于鲍大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泗州乡团正团长鲍大隆闻讯赶来后,一看那布条,就吓得跪下。
“说,这到底和你有甚干系?”气急败坏的蒙老公指着鲍大隆质问。
鲍大隆起初还支吾不停,后来见瞒不过,便求蒙老公宽恕,且说出了那个名字:“常惠,同曾中分说话的那位八成是常惠,他竟然没死。”
“常惠......”蒙老公倒是听过这个名,曾是常三省最得势的家奴佃户,和下马桥的官店也有往来,可他不是逃行了嘛,他家院子里埋着的尸首也是桩无头案。
不过一想到常惠逃行前是把田卖给鲍大隆等的,蒙老公顿觉内情,气得指着义子叱骂:“好啊,你,你竟做出这等事来。”
高有勋猜得没错,常惠逃行时,将田契卖于鲍大隆。可鲍大隆却不愿将二千两买田银真的付给常惠,就伙同曾中分、伍都要,谎称付银子,骗常惠登上艘小船,而后三人挥刀,猛刺常惠好几下,常惠挣扎着翻进泗水,没了踪迹——鲍大隆等只当常惠是必死无疑的。
可现在常惠不但没死,居然还和石磬山的毛葫芦们搅混在一起,要杀回来复仇?
鲍大隆说完,只顾在蒙老公前磕头告饶,而蒙老公则无计可施,焦躁地走来走去,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系在泗州的明祖陵上,祖陵被洪水淹了他还能委罪于地方官守。可要是这群无法无天的毛葫芦矿盗真的来祖陵,掘坟取宝,那蒙老公也就剩下一个选择:“祖陵有半点闪失,你和我就得死在这里。兵守营而死,官守城而死,我就是要守陵而死。要是弃守祖陵,我十个脑袋都不够杀的。”
随即蒙老公眼珠一转,阴森森地看着鲍大隆,又说:“若那常惠真在矿盗群中,他要索的债是你的,要索的命也是你的,不如你带着二千两去见常惠,随他处置罢。”
别看鲍大隆平日里耀武扬威,现在则吓得是屁滚尿流,嘴里说:“老公公叫大隆死,大隆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那群毛葫芦哪里肯因大隆的死而退走呢,他们真正要的可是祖陵里的金银财宝,还有老公公您的满副家当啊!”而后他爬着向前,抱住蒙老公的腿,又说:“祖陵有失,整个凤阳府的巡抚、官守、兵道、守备太监,一个都别想活,蒙老公何忧?”
“你当是唱戏呢,现在陈于陛自己被困在凤阳府里,那群卫军、标营是屁用没有,哪里能来保祖陵!我要的不是大家都完蛋,我要的是我能活着。”蒙老公揪住干儿子的后衣领,骂个不休,“你整好不是泗州乡团团长的嘛,现今就滚去给我见那汪一右,告诉他,全泗州卫还有乡团都得给我保住祖
陵,州城要不要不打紧,这个祖陵可是关涉着无数人的脑袋呢,去!”
说完,蒙老公一脚踢在鲍大隆的屁股上,鲍大隆被踢出几尺远,又手脚并用爬了一截,再夺门而出。
“甚么,有矿盗要来攻掠祖陵?”当鲍大隆跑到城内衙署,将情况告诉汪一右时,汪也惊呆了,不过他不是很相信鲍,“休得危言耸听,扰乱乡里。”
鲍大隆说全是真的,被杀的曾中分和田延吉的人头还在那里搁着的,那容得半点虚假。
“灵璧来的毛葫芦有多少人?”汪一右这下不得不信。
“据说整座石磬山的矿盗、石匠都反了,人众不下数千。”
作者的话: 晚上还有两章。
第42章豆腐渣掺屁
“这倒好,还不是你们狗仗人势,去石磬山科索敲诈无度,这才酿成大祸。”
鲍大隆却说,讲这些有什么用,守令你和蒙老公一样,「守陵有责」。
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圈的汪一右,只能又将州同还有大吏们都找来,当他一说毛葫芦进逼祖陵来后,廊下的高祖辉耳朵里不禁嗡的声,又听汪一右慨然陈辞:“叫泗州卫的兵丁来,再集合泗州乡团,和毛葫芦一较高下,胜算我看总还是有七八成的,此时起本官便是令牌官,你等佐吏即是押队官,遇到贼人便驱兵丁乡勇往前奋勇厮杀,保住祖陵,人人都有大功一件,斩得贼人首级者,计功得赏——高典吏,你去寻高有勋,叫他去泗州卫署请王卫帅来,坐镇指挥全局。”
“喏。”高祖辉领命后,跑得是飞快,心里却想着:“有勋这孩子,早该听我的离开泗州逃行,这下好,跑都难跑了。”
好在高祖辉一路到临淮关时,高有勋还在水边,等着艘船缓缓划过来,要去对岸的盱眙县城呢。
爹二话不说,抓住了高有勋的手腕:“儿,你那百料船就在左近,不耽搁,收拾收拾,立刻走,去淮安府。”
高有勋忙问又怎么了。
高祖辉就把毛葫芦矿盗大举来袭的事告诉儿子。
“他们要掘祖陵?”高有勋也吓得不轻,就问泗州打算怎办。
高祖辉就说拿汪一右昏了头,叫乡团同泗州卫兵丁去抵挡厮杀。
“两下合一起,难道打不赢矿盗?”高有勋还有些半信半疑。
“你是不晓得啊,泗州卫的旗军官兵是屁掺着豆腐渣做的。”
“那泗州乡团呢?”
“那是豆腐渣掺屁做的。”
“爹,现在泗州是粮也有了工料也有了,大不了修复城墙据守城池,那群矿盗远道而来,待到找不到粮秣自然也就退尽啦。”
高祖辉恨不得给二儿子额头来个爆栗:“我的好大儿,你看看这泗州的城池,和个豁嘴的老太太差不多。就算你能修补好,那群毛葫芦是何许人也?那可是专门凿山杀人的,手里还有炸山的火药,毁掉泗州城那不是轻易易的?再说,就算咱们能保住泗州城,那群毛葫芦陷了祖陵,全泗州城官衙上下统统都得!”高祖辉说到这,做了个抹脖子掉脑袋的动作。
“爹,我俩和有爵跑掉的话,那在金陵的有封又该怎办?若让朝廷查出我们身为泗州大吏,临阵脱逃,有封也得遭牵累,革除功名出身不说,怕不是要被逮进牢狱里问罪?”高有勋这时摁住焦躁畏惧的爹,告诫他说别怕,只要泗州卫出手,赢毛葫芦还是不在话下的。
正说话间,泗州营卫署的军门前连环响起串三眼铳,一大队贯甲顶盔的兵丁簇着骑马的指挥使王畿,烟尘滚滚,飞驰着向泗州的永丰门而去。
虽说泗州卫这么多年,实际在册的仅剩四千多,再除去在各县屯田的,还有驾驶漕船的,怎么讲也该有千把精壮堪战啊。
“唉,有勋,有勋!”看儿子也向州城而去,高祖辉是忧心如焚,可也只能跌跌撞撞跟在儿子的后面。
临时州衙门前,高有勋看到在外面把守着的百户庄铭,还有总旗张仰明,便问:“卫帅进去啦?是不是在和守令商议,可有什么御贼的方略?”
庄铭看看高有勋,而后压着嗓子回了声:“难说。”
州衙临时搭好的正堂内,卫指挥王畿来到后,对汪一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泗州有无乡兵?”
“有。”
“哎,那敢情好。”王畿这才略微放下心,坐下来喘着,还用汗巾擦前擦后,“汪侯啊,泗州卫这么些人,可就全仰仗您的威德庇护啦,切不能让他们暴露在贼寇的白刃下。唉,都是拖家带口的,天可怜见的。”
“卫帅,这!这是从何谈起呢!”汪一右虽说也在泗州掌正印几年,可实在是想不到,这泗州卫身为官军,遇到贼寇非但不杀贼。反倒要叫州城和乡兵保全他们,简直是又感滑稽又感愤怒。
王畿也是个实诚人:“不瞒汪侯,这几十年来咱泗州卫主要行的是漕船,沿着漕河来回贩些各地的「土宜」(土特产),自力更生,不费朝廷的一粒米粮
,故而撑船耕地是精熟的,但拳脚兵器就难免有些生疏。一旦临阵的话,放三两铳就算对得起皇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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