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68节

　此刻王自简横横心，就说道，我知道有不少兄弟领到自己那份后，便想就地安插，不再做凿山发丘的营生，我不勉强，还是那句话，好聚好散再聚不难，我们马上清点下，愿招抚安插的，点出来，把兵杖还有弹药都交给归德府，其余一半还想继续上路的，别交，跟着我们往后发财便是。

　角脑们说这样也好，去留任意，痛快利索。

　待大家都目送黑复生一行前往桑林门时，私下底，王自简悄悄对二位弟弟自廉和自化说到：“我们自己人别散，马上应得的那份，你我一分一厘都别留着，厚赐给下面的，叫他们抱团还跟着你我兄弟。”

　只要自己这旗兵马不散，其余角脑的旗下散掉的就多了，那王自简反倒能凭借武力优势确立绝对权威，便能继续裹挟驱赶他们往东走。

　这便是王自简的如意算盘。

　桑林门，实则就是个瓮城，汤希韩就是在这里到府城来而后被捕的。

　瓮城城厢内的窝铺充当临时塌房，里面着实堆满了归德府大大小小缙绅的买命财，全由高有勋看守，蒋知府拨出了快班的班头杨武雄协防，待到城外黑复生等人说明来意后，城门打开，黑复生进来，同高有勋照面。

　高有勋假模假样地问了黑复生的来历，验明清楚后，便叫他随自己来清点。

　可进了窝铺后，高有勋与黑复生互相亲热地见礼。

　旁边的杨武雄也是眉笑眼开。

　原来，杨武雄竟也是罗庵安插在归德府的楔子，先前张幺用蓄养蝗虫蝻子在归德府搅得人心惶惶时，便是杨武雄从旁暗中协助的，也难怪张幺能脱身脱得那般

　迅捷利落。

　“那王自简下面的人心开始散了。”黑复生低声道。

　“不过别小觑王自简，他自己人怕是不肯散的。”高有勋还格外谨慎。

　黑复生便说，有勋你额外从归德府那里要的四万两白银得起作用咯。

　高有勋颔首，说从这笔银子里拨出部分来，收买个角脑，叫他继续跟着王自简，关键时刻叫他反王自简的水断王自简的路。

　“我桃园塞也会继续跟着王自简的。”黑复生表态道。

　“解决他，就在归德府东的界首处。”

　这便是高有勋帮桃园塞破局的谋划。

　桃园塞击败了归德豪绅们的讨伐队伍，又杀了千户汤希韩的两个儿子，正常光景下是不可能善终的，可只要黑复生他们在关键时刻，再刺矿贼大角脑王自简一刀，这不就是功大于过了嘛。非但不会被继续剿灭，还能赢得朝廷眼中的统战价值，桃园塞的寨民获得合法身份，被高有勋借机招募入标营中，黑复生等人还能得一副武官的冠带，岂不美哉。

　要说，还得感谢汤希韩还有王自简，这俩虽然一个是官一个是贼，然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死硬头铁，到头来还是成就了勋祖。

　计较已定，高有勋将收回来的尚方宝剑，递给了跟着黑复生一道来的马廷：“你可以复仇咯，那睢阳卫前所千户，用腌臜手段夺占你家河血土建起小北城自肥，逼得你家家破人亡的汤希韩。如今便在归德府城的监牢里，马上给你换身狱卒禁子的衣衫，你带着我的这柄剑，好好地看管着他，就像是看管只笼中鼠般。”

　马廷呼吸都急促起来，颤抖着手，接过了这柄宝剑。

　他低头摸着看着剑穗，眼睛里不禁想起，父亲被活活拷打致死，母亲跳河自尽的背影，还有妹妹临死前的惨状——肚子硬生生鼓起，嘴角还拖着沫子和砂土，难受得眼泪都流不出来——“我现在就拿这柄剑，手刃掉......！”

　“唉！”高有勋伸手，摁住马廷的手腕，摇摇头，说你切莫急躁，我要你看管汤希韩，没叫你现在就杀了他，你等吧，等到合宜时机，自然会有你报仇雪恨的机会的，也就在个把月内。

　马廷抬起脸，而后点点头。

　昏暗的府衙地牢里，汤希韩依旧坐在里面，可却垂头丧气。

　对面，他的弟弟汤希范还有侄子汤敏，则也顾不得汤家的骨肉亲情，指着汤希韩的鼻子就骂：“你自己做的死，却拉弟弟侄子来垫背，你汤希韩就是个畜生忘八蛋，你就是害怕我们这边袭了千户还有佥事的官职，可你又不是不晓得，汤家的家门绵延到今，靠得不就是兄终弟及？你有私心，不但惷而且坏，还胆怯如鼠，你怎地就不敢豁出性命把自己交给桃园塞土贼，换取他们退兵呢，我看汤家列祖列宗看你现在这幅软脓咂血的模样，也不会庇佑你的，你余下两个儿子也不会有好下场，你汤希韩就是断子绝孙的命！”

　汤敏也骂伯父说，你自作聪明，还引来外人叶东阳来汤家庄主持局面，这狗厮素日里看得慈眉善目的，可也是个黑心烂肺的，你余下的两个儿子马上就要被他弄死，剥皮拆骨，吃干抹净，你真的是惷啊，蠢不可及，你若信得过自家人，就算死，可睢阳卫千户的冠带还是会世世代代姓汤，逢年过节也少不得敬你香烛纸钱，现在我倒要看你有何颜面，下去和列祖列宗交代！

　“闭嘴，闭嘴！”汤希韩无能狂怒，抓着地上的干草就胡乱抛洒，又拍着栅栏，哐哐地响。

　“何事喧哗，都给我消停些。”楼梯处，走下来个面目陌生的年轻狱卒，呵斥道。

　“你是说，矿贼要退军了？”而后，听到狱卒说起这大事来，汤希韩双眼放光，急忙问，“交了多少买城银钱？”

　“听说足有十二万两啊。”那狱卒回答说。

　“那我汤家的那份呢！”汤希韩表示我也想为归德府出份力气的。

　狱卒摇摇头，说你汤家都在这里，谁个来出银子。

　“我还有个叫汤希富的弟弟，还有儿女亲家叶东阳，还有两个儿子，都在汤家庄的，那里是有银钱的。”

　狱卒笑起来，说汤老爷你是不是老糊涂咯，汤家庄在府城外郭啊，这些日子府城都被矿贼围得如铁桶似的，外面的那些田庄早就被流掠干净，你还巴望你说的这些人把银钱送到这里来凑买城银？想都别想。

　这话正如晴天霹雳，叫汤希韩是外焦里嫩。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于是他哭求这狱卒再告诉自己些消息，那汤家庄的人都哪去的呢。

　“死的死，散的散，我想如是金银细软的话，多半也被带走，去别的州县避难的罢。还有听闻矿贼占了各家的祖茔，要保坟的银钱，要是给不齐，那就掘了。”

　汤希韩惨叫声。

　那头的汤希范想到祖茔还有祠堂，是号啕大哭。

　而汤敏索性狂笑不已，好似发了疯。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帮我跑

　趟路去汤家庄，求告他们别掘我家的祖茔，别扒我家的宗祠，我给他们五百两，不，一千两白银！给你十两白银做犒劳。”

　可那狱卒蹲下来，没好气地打量着汤希韩，说老爷啊你都这样咯，哪来的银钱给我跑路，更别说说动那群矿贼。

　“我还有小北城啊，那里的米行、铺户、塌房、酒楼的屋舍楼宇，全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对了，那里还有银号，你去里面取，就对掌柜的说，是我汤希韩叫你来取的，他绝无二字的，你不信，你不信？来，拿笔墨来，我这就写给你。”

　可任由汤希韩说得满头是汗吐沫横飞，这狱卒还在那里挂着轻蔑的笑，还伴随着汤敏痴狂的大笑和骂声，“伯父啊，你的两个儿子，我的两个好堂兄，怕是早就死在不知道哪里，祖茔和宗祠也早就完蛋了，小北城？如你所愿，怕是已被那群豺狼虎豹给瓜分掉了，哈哈哈，作孽啊，作孽啊！”

　“啊！”汤希韩惨叫声，捂住了剧痛的心口，缓缓而无力地躺在监牢里大喘着气。

　汤敏则笑得更大声了。

　归德府至开封府荒凉的驿道上，邻靠黄河河床的干涸泥地，汤希韩的一个儿子汤政，倒在那里，头脸往下，脖子和肩膀处被刺穿砍出好几个血创口，几名贼人提着刀，抬起脚，将他的尸身给踢翻过来，端详了番，也看不出甚么头绪，就将他的衣衫统统剥下，而他骑着的那匹马则被当场牵走。

　汤政原本是被叶东阳要求，前往开封府的抚院和察院鸣冤的，这下只能去地府那里找阎罗王诉冤咯。

　虞城县的城隍庙外面空地上，全都是嘶鸣嗥叫的骡子驴子，还有堆积如山的行李，自归德府城逃来的女眷们席地而坐，三两成群，抱着膝盖，埋着面容，哭个不停。

　庙内，当地头面士绅们都齐聚起来，面色严整，说此地乃当朝阁老沈鲤的桑梓，绝不可叫其落入矿贼之手肆意践踏，我们虞城、夏邑、永城三县，外加丰沛还有单县，所有有胆用血气的士绅们都联手起来，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有人的出人，不分南北老幼，组织乡勇守城，互相声援，沛县那边的惺宇公张贞观已送来书信，说他已编练数百乡勇，只要虞城县能翻修城防，点集守备，他愿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既然惺宇公发话，那也没甚么好怕的了！”大家纷纷表示，要守住沈阁老的家园，誓死同矿贼搏斗到底。

　再者，我们这数个县背依漕河，漕运枢纽门户济宁府就在对面，朝廷还有地方大员绝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可靠消息，蓟辽总督兼山东巡抚孙鑛已火速调集海防备倭的各营精锐，驰援济宁，而新任的兵部尚书宋应昌也向各路发了旗牌，那群矿贼蹦跶不了许久的。

　“虞城兴亡存续，匹夫有责，也算我这个外来的一份力！”城隍庙的人群里，叶东阳正步而出，面色凛然，激起诸位满是赞叹，而后叶东阳将和他一起逃来的汤征也牵出，说这位便是归德睢阳卫汤希韩家的公子，武闱三捷的新科举人。

　“果然英雄年少啊！”大家无不叹服。

　叶东阳自告奋勇，说乡兵编练完毕，可叫汤征领一军，他父汤希韩正在死守归德，我带着他到虞城来，本为避难，可见父老们如此慷慨激昂，我们便不去济宁府了，我愿将叶家和汤家的部分家财捐出，以助虞城父老的乡兵义勇！

　“好，好，好！”

　可实际上叶东阳捐的，全是汤家的银钱，捐了二千两，实则拿了五千两，还说这二千两是我叶家和汤家一起捐的。

　可怜这汤征还有他的小叔父汤希富，纯属被叶家给裹到虞城来，人离乡贱，平日里在归德府城，这二位横走在大街上，有哪个敢给他受半点委屈，现在也只能任由叶东阳捏扁搓圆，自汤家带出来的家产顿时就去了一半了，这二位还被哄架起来要上阵厮杀。

　正在这时候，那自汤家庄赶来报信的人也到了，见到叶东阳，说叶老爷啊，你快些给银子罢，五百两，不然汤家的祖茔不保啊。

　“你是何人，胆敢前来讹诈？”叶东阳眼睛一瞪，就叫手下将这报信的给摁倒在地，狠狠打了顿，再撵他滚蛋。

　第121章丁家道口

　因没有收到汤家分毫的「保坟银」，来到汤家庄的矿贼们只好说话算数，「说掘你祖茔就要掘。不然其他家门都有样学样不交赎金咯」，把汤家祖茔连根刨起，刨出来的数十具大大小小的棺椁全被斧头劈开，棺椁本身也劈成板子，因是上等木材做的，并未腐烂，还能卖出不菲的价钱，死人陪葬的各种物什也被洗劫一空，骸骨被扔得到处都是，其后被几名还算有良心的聚拢起来，填入个掘出的大坑中，扔进去柴草，一并全烧掉咯。

　汤家宗祠也被拆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的画着历代先考先妣官服相貌的容真被付之一炬，梁木被抽光，墙壁被推倒，说是夷为平地也不为过。

　在汤

　家庄升腾起的熊熊烈火中，矿贼们喜气洋洋，赶着骡子驴子，载着府城内缙绅们买城保坟的数万两白银，还有数不清的米谷，统统用布袋载着，至商丘大营内过秤清点。作为和议的内容，确有一半的矿贼交出武器还有弹药，他们都呆在各家的庄田中，还有部分跟着角脑往西归家去。

　站在城头的高有勋、蒋忠俊、周恺等，望着王自简、黑复生、陈金等统领着依旧愿东进的万余矿贼，迤逦向济宁府方向而去时，不由得都有劫后余生的感慨。

　“这些，全算作是周乌台还有蒋知府您俩拼死守城，从败走的贼军手中虏获的。”高有勋当然是最会来事的，当即指着桑林门内堆叠如山的快枪、神枪、三眼铳还有林林总总的冷兵器——全是矿贼交出来换银子的，说此等大功，我必替你俩上奏朝廷。

　蒋忠俊和周恺是受宠若惊。

　旋即，高有勋便说，矿贼乃是第一等精锐兵源，我马上便叫游击将军李大年前来编组操练，往后归德府再也不用仰仗卫所这种废物点心咯。

　至于饷银，高有勋说无用担心，有了刀把子，就不愁没有饷源。

　对这话，蒋忠俊和周恺这时还是半信半疑的。

　“下一站，我们打虞城，打过虞城后，就能穿过丰沛，直抵济宁府，这次不搞个二十万两决不能罢手。”尝到甜头的王自简，骑在马上，见到大部分精壮敢战的还都跟着自己的旗帜，还得了这么多钱粮，不由得豪气万丈，说出了接下来的规划，誓将山东省搅个天翻地覆。

　陈金、黑复生在旁边的马背上，都抱拳说愿追随矿帅您，只要能打到济宁，朝堂和封疆大吏为息事宁人，怕是也起码给矿帅你个二三品的都督佥事当当，到时我们名利双收，也算是登仙咯。

　“哈哈哈。”王自简仰头大笑不已。

　半月后，王自简于砀山朱旺口小浮桥处，全军覆灭，当真是转瞬之间。

　先是，王自简的军队便在离归德府城咫尺之遥的虞城县城郭下磕到了硬钉子。

　虞城县县城虽小，可这里的士绅生员们的战斗力却比府城要厉害得多，这主要得益于那位曾给万历上过《饥民图说》的虞城官员杨东明在当地创办的「同善会」，该会社诞生于万历十八年，集结了虞城各路名流，宗旨便是：“彼贩夫耕叟尚知结社捐资，共期为善。况缙绅冠盖之流乎。宜俯同于俗会，各捐金若干，遇一切贫困可恤、善事宜举者，胥取给焉。”

　同善会的母体是原来虞城士绅的「亲睦会」，可杨东明不满亲睦会只知聚餐饮酒，对地方事务全无裨益，就改换门庭，先是叫「同乐会」，而后才改叫「同善会」，由「饮乐」到「为善」。虽一字之差，可内核却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由娱乐结社变为公益挂帅的地方共同体。

　收同善会的鼓舞，虞城又有群缙绅成立「广仁会」，宗旨章程同出一辙。

　同善会以虞城县的官吏为主，除去杨东明外，还有杨东明的兄弟杨东光和杨东晟，及知县、县丞、主簿、州同知等，合计十三人。

　而广仁会则主要是县里的监生、生员还有富有的乡民，合计三十一人。

　虞城县进士数量很少，毫无疑问，这两个会社里的人无疑是当地的精英翘楚，在这两个会社的推行下，虞城县近几年搞了不少均田均赋的改革，人心是比较齐的，这次这两个会社又担当了守卫虞城县的核心团体，再加上张贞观领着丰沛乡兵及时来救援，叫王自简愣是打了足足五天，虞城县城依旧岿然不动。

　无奈，王自简就叫虞城县交出笔银钱谷米来，他可以绕过去。

　可却被严词拒绝，同归德府城的孱弱不可同日而语。

　黑复生劝道，不能顿兵在坚城之下。况且打虞城得不偿失，不妨绕开虞城别打，穿过砀山和丰沛间，上可威胁济宁，下可威胁徐州，这两个地方不比虞城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