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37节
这两份呈子,张贞观阅了一阅,并无互相抵牾处,说的都是因凤阳府流寇横行,再加上泗州新近水灾,才使得谣言四起,好在泗州一番戒备后,实并无贼人出没,州城和祖陵是安然无恙。
“这次虽是虚惊,可这黄淮的水患,还有祖陵的安危,当是头等紧要的大事。这长江以北,夙称重地,淮扬一地,西屏凤、泗,是皇陵、祖陵的保障;北蔽徐、梁,是中原的门户;南襟江湖,更是每年四百万石漕粮的脉络,故而是我皇明重中之重的要地。矿盗虽不来,可那倭寇的警情是不是假的,关白平秀吉崛起岛屿,纠集亡命。若叫他陷了朝鲜,倭寇水师可经天津卫而侵登、莱,再经登、莱而入淮扬。要是淮扬有个闪失,我皇明漕运的咽喉可就被扼住了。故而备倭的事决不能再胶柱鼓瑟,必须雷厉风行。”
张贞观打京师朝廷来,他的意思,必也是皇帝的意思。
舒应龙等漕臣立刻拱手,请张贞观尽情指示。
“四件事,救灾,备倭,固陵,杀黄。”张贞观豪气干云。
“泗州大水,总漕衙门已拨十万石漕粮,陆续运抵泗州城了。”舒应龙急忙说到,表明我们漕运部门绝没有躺平吃干饭。
同时,巡按南直隶的三位监察御史,徐孝义、王明还有彭应参,自各处也赶赴淮安府来,聚在张贞观身旁,一个由工垣给事中、巡按御史还有锦衣卫所组成的小型考察团,顺着淮安府西边的淮渎,向泗州而来。
“有勋,这次办得好!借着常惠的手,除掉鲍大隆,再反手将常惠给除去。一个是土棍无赖,一个是狡狯家奴,又消弭了矿盗之乱,我懂了,你啊,就是这泗州的周处,只是可惜跑掉了那土棍「伍都要」。”泗州衙署后院,汪一右召见了高祖辉和高有勋父子,兴高采烈地说到。
“伍都要那草寇般的东西,跑掉也就跑掉了。”高祖辉抢先步,下面的言语已有弦外之音,“守令老大人啊,那戏文里,周处又是斗蛟龙又是杀老虎的。虽说本意是为民除害,可别的我也能略微懂些,还不是要为自己谋个出身。”
“这话怎地说呢?”汪一右摸了摸胡须,问。
“那周处杀了蛟和虎,乡里都以为他死了,便都庆贺三害全灭,周处岂不知自己也是三害之一?杀那两害,不过为应州府征召而已。既然乡里如此看他,征召是万万指望不得了,也只能去见云间陆氏两兄弟,多亏陆云说了他好话,州府才把周处给征召了。由此可见,周处洗不洗心革不革面,别人说了不算,陆云说了才算。”高祖辉这时的意思已经非常明了。
“你这意思,本官便是陆云陆清河?”汪一右笑起来。
“老大人啊,诗文里说得好,惊蝉求高树,旅雁耻后行啊!”
汪一右点头,当即就给出条路来:“令郎能否去盱眙县就任典史?典史的话,便是入了流,熬打资历,将来还能当县丞。”
高祖辉大喜,不过他还是有疑惑,这盱眙县的典史不是曹自高嘛。
汪一右冷哼声,说本官招抚了毛葫芦,保全祖陵,连那提督军门巡抚凤阳的陈于陛也没奈何。要是本官的心铁些,参他个「剿贼不力,放任矿盗流窜侵暴祖陵」,他即刻就得青衣小帽革出天门。
这下,高氏父子懂了,想必先前汪一右已拿此,威胁陈于陛勾兑好了。
事实也确是如此,盱眙县和天长县是泗州下面的属县。而汪一右早就看那觊觎自己位子的盱眙县令吴万全不顺眼,现在形势颠倒,汪一右赈灾护陵得力,又得了总河、总漕衙门的奥援,竟然让陈于陛服软,以灾年财政艰难为由,径自把盱眙县的佐吏、承差全都裁汰掉了。
曹自高是典史,没法直接裁汰,汪就给他安了个「查抄私盐不力」的罪名,叫淮安的巡盐把他给拿捕了去,现在还禁锢在巡院的牢里。
这就是汪给盱眙县令吴万全的警告——你敢惦记着我,我就下手绞了你的羽翼,还要向盱眙县掺沙。
而高有勋去当盱眙典史的话,那吴知县可就要惨喽。
这群当官的,别看实务能力都稀松平常,可搞起撕咬权斗来,个顶个都天生的心狠手辣。
高氏父子是喜滋滋地离开衙署的。
“儿啊,你早晚能回泗州城来,接过李四爷的吏目,到时全州几千佐吏都归你使唤,那叫个威风。”高祖辉走着走着,就拐了二儿子下。
“爹,那时我怎么个也算是卫帅了吧?不,是吏帅。”高有勋心想,王畿管泗州卫几千旗军,我管全泗州的几千吏差,比较比较,实权还要比王畿大,毕竟普通旗军还不如平民百姓呢。
高祖辉又拐了儿子下,说那伍都要逃的时候可还留了个箱子在呢。
现在这箱子叫有爵和高松看守着,放
在条船上。
箱子里,是白花花的蒙老公,不,是蒙老公的白花花的一千五百两纹银。
“爹,这银子算是意外之财,不要蓄积,得花掉。”高有勋有些唯心主义。
高祖辉也表赞同,并说这场洪灾过后,泗州的田价跌穿窟窿了,一千五百两,直接就能买二百亩地,外加宗祠和祖茔的一切修缮费用包圆。
“买泗州的地......爹,你瞧这淮水还有洪泽湖,过几年会不会再来一次?买到的田辛辛苦苦种好了,再给淹了。”高有勋想起归仁集的下场就唏嘘胆颤,本来多富庶的聚落啊,现在全集的人全被冲到祖陵石堤下撞脑壳了。
可高祖辉却有不一样的看法:“有勋你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被水淹过的田都很肥,起科的赋税还轻,我来算算(掐起指头),就算泗州五年被淹一次好了,五年内我们雇人,稻麦全种,两年就能回本,三年收成都是赚的,五年后再让它淹一次,等水退掉再占田来种。至于宗祠祖茔,多花些银钱,让河工抽空来挑土垒高,这样也不惧水淹。”
“你高,你要垒多高?”高有勋又开始讥诮起爹来。
“高到水淹不到哇。”
“你能比泗水的大圣塔还高?以后皇上来祖陵祭扫,一看我老高家的坟头比他老朱家的祖陵还高?”
“你看你这孩子!”高祖辉又急了。
父子正说话间,来到永泰门时,忽地看到个麻白色儒服的男子一下子就跪在高祖辉眼前,是大哭不已。
第48章京缺?京卫?京爷?
高祖辉一瞧,竟然是有封,是有封从应天府回来了!
高有封的身后,还跟着那徐光启,正背着行李,惊恐地四下看着泗州州城被淹后的惨景。
等到有封哭着问,说自己知道了,大哥全家没了,萍叶也没了,高祖辉就搂住三儿子的脖子,都哭起来。
还没等高祖辉问儿子有没有中举,高有封自己羞惭地抢先说,爹,我是落第了。
“也罢,也罢,无所谓,三年后再来,看到你安安康康比甚都好。”
坐在窝棚前的席上,高有封就说那晚大雷雨,二哥忽然就从凝绿轩跑掉,吓得他够呛,次日他跑到定淮门那边,遇到留下来的船夫,才知二哥是回泗州去了。
高有勋就说,我那晚做了个噩梦,梦见条赤色大蟒扑来,醒来后外面就是雷电交加,还有......说完,高有勋便挽起袖子,将手臂上红印给大家看。
二哥走后,高有封是心神不定,甚至想弃了举业,也回泗州去,可一打听才知道江淮大水,航路全都断绝,回是回不去的,想要寄送书信去泗州探问情况,书信也送不到,也只好硬着头皮,考了举。
结果可想而知。
高有封、权子静、徐光启全都落第。
“这次是当哥的我的不对。”高有勋叹气道。
可高有封却说:“不干二哥的事,去了贡院我才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在泗州跑个山游个水,就觉得天下无敌,可到了金陵比试,才晓得人家才是大江大海里闯荡出来的,实在是比不了啊......”
见儿子应举前还信心满满,这番回来却垂头丧气,高祖辉眨巴眼,着急地想要找些说辞来,还没开口,高有封就看见爹面额上的伤疤,忙问是怎回事,便把这话题岔开去。
这时,高有勋就问徐光启:“玄扈啊,你怎地不回金山卫家乡啊?”
徐光启摇头,说家中只有个老母亲,自己一回去就只能吃她的饭,不如出去坐馆,自食其力,以待三年后的科举。
高有勋想了想,下了个决定:“有封啊,玄扈啊,三年后我觉得应天府应举的路还是很难走通,道理那天在三山街时权提举都说清楚了,咱们得换条路才行。”
这话说得其他几位都面对着面,不晓得有勋会说出什么样的新路。
“新路就一个理,能占顺天府的籍。”
其他人都看着高有勋,觉得他在说梦话。
可高有勋还是接着说下去:“我算过了,在应天府乡试,还不如去福州府乡试,南直隶每年这么多秀才来应举,满打满算就一百三十五个名额,福州府那边才多少秀才,却也有九十个名额,比山东、湖广的还多,可我们费尽心思去福州府占籍的话,还不如一步到位,去顺天府......”
“二哥,你说的我都懂,这不是去不了顺天府嘛。”
“有封,你现在是不是南京的国子监生?”
“是。”
“现在要去顺天府应举,最好是两个法子,首个是捐个内阁中书......”
“吓!内阁中书?”莫要说高有封和徐光启,就是高祖辉也惊得不轻。
高祖辉都想摸摸有勋的额头,担心是不是发热了。
“唉,你们误会,不是文渊阁的内阁中书。那个吓人,跟在相爷后面写票的,连翰林都难做得。我说的是文华殿和武英殿的中书,这个我素日里听汪守令
告诉过我,只要是国子监生,照例花钱就能捐得。虽然猥杂,可却是实打实的京缺,当然可以应顺天府的乡试。”
“这纳个国子监监生得三百两,一个武英殿的中书舍人,怎么得也要五百八百?”高祖辉揣测着价钱。
“我叫李吏目在京师的朋友打听过,武英殿的中书舍人,起码得五千两。”高有勋说。
“二哥,要不我还是继续在应天府考吧。”高有封觉得五千两银子简直是天文数字。
高有勋就说还有条路:“还是花钱,给爹在京卫那里例纳个官职,比如当经历,这样你和我就都是京卫子弟,如是也能在顺天府应举,这个便宜些,三千两白银就够。”
这个价目报出来,高祖辉也是龇牙咧嘴,心想就算把蒙老公那一千五百两给加进去,也得不到个京卫的官儿做啊。
唉,这在大明朝当个京爷可真的是难。
“爹,三弟,你们也不用烦,银钱的事交给我去办,三弟和玄扈安心温书,备着甲午年的乡试便好,吃的用的,全在我身上。”高有勋拍着胸脯说。
“唉,这,这位徐公子......”高祖辉对着有勋指了指徐光启,哼哼唧唧的,话不说透,意思是怎么着,你养你三弟四弟就得了,怎么连外人也要养起来啦。
“爹,现在我就是一家栋梁,你放心,五年内,我绝对叫有封中举,到时高家起新房、竖旗杆、挂牌匾、放炮仗,让你大大的风光!”
至于徐光启,怕是爹你不晓得人家未来的造化哦,这三年些许的吃喝用度算得了什么啊。
“小五叔,真的是豪俊的人杰啊,赛孟尝,及时雨。”徐光启慨叹道。
高祖辉也嘻嘻笑起来,有二儿子的包票,他信心足了许多。
只不过这泗州承发房典吏没想到的是,最先叫高家竖旗杆挂牌匾的,是高有勋。
没十天,临淮关码头上,那江二先生答应送来的三千石米,用船队自淮安那头运到了,高有勋也是慷慨,说这些米粮全部赈给泗州的百姓。
为此,高祖辉和高有勋父子俩还吵了架。
高祖辉的意思当然是将这三千石给卖掉,现在泗州城的粮食一石能卖到一两到一两二钱银,卖掉的钱怎么不够捐个京卫经历的官职的?
然高有勋现在已是整个高家的顶梁柱,他做的决定,他爹也动不了。
此时,泗州的人气慢慢开始聚拢恢复。
说起原因来也有些辛酸,大灾之后,地方乡绅们用蓄积的粮食和银钱,趁机大肆并购细民的田地,泗州地界里莫要说挂着「十顷牌」、「百顷牌」的多起来,就是挂着那千顷牌的地主也不能说就没有。而失了地的细民呢,有的投充去乡绅家当佃户,有的则游荡到州城里来讨生计,烧砖、烧饭、织补、盖房、运货等,只要是能活下去,那就干。
现在白衣巷高家又赈了三千石粮食来,这泗州城的百姓哪个不说高家是大善人。
而李元嗣李四爷家的声势,反倒渐渐被后来者居上了。
连汪知州现在对高祖辉、高有勋父子俩,那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不,今天汪一右就请来刚从码头回来的高有勋,说朝廷都开例了,我把你的善举也奏了上去,三千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你高家做得好啊:“朝廷准了你家个监生,我晓得,有封已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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